一晃便过了三日。
这日适逢初一，萧竹早早便梳洗完，匆匆用了早膳便跑去神武殿议事。
不知是不是受了那日试剑比武的影响，除了睡觉，萧竹倒还会教青豆一些实用的法术，配合着她原本的风刃，加上法阵而发出的强风阵。
因得萧竹说是随便想出来的，并没有名儿，故而暂且叫做飞羽绝杀阵。
院子里的仙鹤越喂越大了，萧竹平日出门都不骑坐骑，因说自己走得倒比它们快得多，骑着麻烦还不省事。两只仙兽就那么白白弃在那儿，长年不走动，连双下巴都多了好几个。
青豆蹲在木栏外拿写吃食喂它们。忽而记起与凌风的约定，自己的弟子佩现下还没有拿回来。若要去泼墨院藏书阁，就不得不再找一块……
寻常也不见萧竹带那个，难不成，是一直都搁在那儿？
想来以萧竹的身份也不会有人去盘查，便是拿了也不会怎样。
青豆如此一想，精神大振，拍掉手里的渣土就冲萧竹房里跑。
天上轩素来布置简朴，几间房内的东西皆差不多。萧竹喜鸢尾香，紫檀雕花柜上摆着香炉，桌上扣着茶杯，卷帘放了下来，显得屋中有些幽暗。
青豆四周环顾了一番，动手开始翻查大木柜。无奈里面除了衣裳也无他物，她只好又转到床上枕边被衾下，皆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剩了书架。
青豆开了几个盒子瞧，里面都是些药丸子，抗魔珠之类。正觉失望，却不慎抬手打翻了一个木匣，从里面滑出一本书来。
蓝色的书皮上印着“太古广记”四个字。这本书倒是以前从来没见过。青豆好奇地俯身拾起来，粗略看了前几页，约摸是讲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伏羲建仙界之事。后面也有一些仙人的散记。
再往后翻，纸上跳出“苍穹旋涡”几个字眼。青豆停下手，快速往后详看。
上写：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然亦有狭小缝隙之处，数年吞云吸风，化为苍穹旋涡。
有不幸被吸入此间生灵，因受旋涡煞气所扰，异变作吸云兽。伏羲恐其祸患天下，故遣仙人镇守。而旋涡随风飘荡，行踪不定，后有仙人傅，踏遍千山寻此旋涡。
下面的字不知被何人封印住了，青豆吃力的借着内功翻页，不料身后传来一声缓而又缓的敲门声，顿将她吓了一跳。
萧竹靠在门边，环胸抱臂瞅着她看。
“师师……师父？！”青豆连忙把手里的木匣往书架上塞，“你怎么回来了……我是说，你不是议事去了吗？”
“议事是议事。”萧竹打了个呵欠，“近日事情不多，掌门真人也说不得几句就放人了。”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往房里走。
“怎么？在找东西？”
“没没没！”青豆连连摆手，正经看他，“我在给您打扫房间。”
“打扫？”萧竹皱了皱眉，“我房里可没灰尘。”他几步走到她跟前，大手摁在她头上。
“老实说话！”
青豆继续挣扎：“我当真是在打扫房间。”
萧竹微微眯眼，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又捏着她的下巴：“把头抬起来，瞧着我的眼睛。”
“我可是最见不得有人骗我，想想清楚在开口。”
见他表情甚是认真，黑眸中泛出隐隐不悦之意。
青豆咬了咬下唇，只好期期艾艾瞅着他：“师父，把你的弟子佩借给我吧，好不好？”
“弟子佩？”萧竹觉得莫名其妙，“我哪儿来那种东西。”
“诶？”青豆一怔，转念一想，悻悻地垂下头。她倒是忘了，萧竹既是身为仙人，自然不用弟子佩。
“那罢了，我再想法子。”她颇为惆怅的拔腿要走，不想被萧竹眼疾手快拽了回来。
“好端端的，你要什么弟子佩？你的那块儿呢？”
“我的……借给凌风了。”青豆咽了咽口水，后半句话声音几乎小到听不清。
“借给凌风了？！”萧竹耳力甚好，脸上划过一道惊异，“你这丫头，那东西可是你入门的凭证！你怎可随随便便就借出手了！”
青豆自觉理亏，扯着衣角很苍白的解释：“他过不了多久应该会还的……”
“不过了多久？应该？！”萧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
他扬起掌来，眼见着就要打，青豆一惊，忙瑟瑟地往下缩。
那掌风终是在她身侧落下，呼呼的，应当不是很烈。
“我该怎么说你好。”萧竹已是无力责骂，两指扶额，一手撑着桌，仰天长叹。
“我如何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
见他这般说，青豆心中亦是十分不好受。想来若她没有抽错签，萧竹此刻定是香甜地睡在床榻之上，哪会多出这样事端来。
“师父……”青豆伸手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很仗义地对他说，“你莫要担心，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儿，我只说被你逐出师门了，与你毫无干系，不会赖着你的。”
萧竹有些愕然地抬眼去看她，片刻后，勾了勾嘴角，苦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算为师上辈子欠了你的。”他立直了身姿，强打精神，“去藏书阁，是吧？”
泼墨院位于盘云山东南之位，门前有浅溪淌过，清澈见底，门侧是几株梧桐树，梧桐叶翠绿欲滴，苍青可人，映得满墙都是幽幽绿色，淡雅如画。
“见过萧师伯，青师姐。”藏书阁外的两个小弟子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萧竹两手藏在袖中抬于胸前，本就睡眠不足的脸上格外憔悴。
“嗯。”
小弟子倒是很殷勤：“萧师伯想寻哪本书？弟子这便去替您找了来。”
“不必了。”他也懒得多应付，“我们自己看看就可，你们继续在这儿守着。”
“是，师伯。”
青豆也不多话，乖乖跟在他后面。眼见进了门，正东、西、北，各有楼阁，萧竹也没拐弯，直直往前走。
楼内光线不亮，没有灯，只凭从窗外进来的日光照明。抬头一望，楼上还有三层的样子，不过此时竟一人也没有。
萧竹早捡了旁边的长椅，往上一趟，头枕着手臂：“丫头，你自个儿看罢。为师要先睡一会儿，出来也别叫我，我明日睡醒了自会回来。”
感情是预备住一晚了。青豆抽了抽嘴角，也不好去打搅他，只得轻手轻脚的从最底楼找起。
无奈盘云山的藏书实在太多，光第一楼便有五十来个大书架子，每架有同类书籍一共三百五十六册。大约是盘云山开山祖师和历代掌门之事。
听闻盘云山得道飞仙的人不过开山祖师和四代掌门，其他人虽在山上灵气庇佑，也终都寿终正寝。
石青这一代不知又是哪一代了，只怕要找一天，也说不准。
一楼正要去二楼的拐角处有张长椅、木桌，椅上放有叠好的薄被。青豆微微停滞了一下，上前取了来，走到萧竹跟前，轻轻替他盖上。
后者似乎没有醒，只见得睫毛颤了颤，并未睁眼。
上了二楼，从手边的一个书架找起，这一间摆放的是上代弟子的琐记，青豆又往旁换了一个书架，翻了几本，总算寻得一本《盘云山第五代记事》她往后找了找，讲的是掌门即位，前代掌门飞仙的事儿。
她再往后找了找，却发现是一本《高级弟子录》，记录盘云六仙的册子却没见到。青豆觉得奇怪，正待后退几步往别处找，不想背后撞到一个人，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抱歉抱歉。”青豆回转身来，瞅见那人也同样侧身，蓝袍如蔚，腰间一枚金丝碧玉佩，面容俊朗温雅，薄唇微启含笑。
“小师侄。”空城晃了晃手里的竹简，笑道，“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你。”
青豆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空城师叔。”
“你在找书？”
“嗯。”不便告诉他详情，青豆只得含糊应付一下。
“怎么？”见她认真地低着头摆弄架子上的书，空城有些无奈，“该不是不识得我了吧？”
“当然认得。”青豆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看他，“上次御花街买风珠的……诶？你怎么当时不告诉我你是师叔啊？我还一直当你是哪位门下的师兄……”
空城摇头笑道：“你又未曾问过我。”看着青豆没甚目的的把各种书抬起来，他不禁好奇：“你要找什么？可要我帮你？”
“就找……盘云山这一辈弟子的记事。”
“这一辈？”空城仰头闭眼想了想，“武功仙术有四十六卷，事件二十五卷，人物六百七十卷，画像地图二十卷，兵器防具十五卷，各类药草十卷，各类灵石五卷，异事记录十一卷，还有一些门下弟子无聊的山下散记。你要找的是哪一类？”
“那么多啊？”青豆禁不住心中暗叹，方道：“我想看看掌门极高级弟子的。”
“哦？”空城拿着竹简轻敲了敲胸膛，扬眉指着对面的书架，“这里从下第一阁是桑师弟门下，依次顶上那个是炎阳师尊门下。”
“多谢。”她点了点头，顺着数了第三个，踮起脚，从面上抽出一本《盘云六仙记》，她心头一喜，待要翻开，却不想里面空白一片。
空城见她一脸茫然，笑道：“这都加了结界的，你道行尚浅，难看见字。”
“哦。”如此这般，她只能悻悻地将书放回去，想来也只有罢了。
空城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摸着下巴猜测：“你是，想看萧师兄的？”
不能说是实话，青豆只好僵硬应着。
“萧师兄啊……”空城抿着唇挑起眉来，“他为人素来闲散，我虽晚他一些时候入门，但听师公说起，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早早就会得不少仙术。师公因说，恐第六代掌门便是萧师兄也不一定。不过自从师公仙逝，萧师兄就再没练过功，师尊掌管了盘云山后，便依师公之言分出所谓六仙教习徒弟。但萧师兄也没收过几个徒，旁的人也不喜入他门下。”
“这么说来，师父他的功夫自然不弱了？”自进盘云山后，总算听得有个可信的评价了。
“话虽如此，不过照萧师兄的癖好恐不会教人。”空城忽然转面看她，笑若和风，“小师侄所修习的风系仙术，正巧也是我的强项，萧师兄所会仙术虽多，但难免不能逐一精通。”
“咳咳咳。”背后听得人轻咳了几声，继而萧竹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空城，背后论人可非君子所为。”
空城依旧面上带笑，朝他微微施礼：“萧师兄哪里的话，适才我正与小师侄夸起你仙术过人。”
“夸我？”萧竹睡意朦胧地靠在墙上，“如何我进来听得的这一句，总不像是夸人的话呢。”
“萧师兄向来胸襟宽广，想来不会与师弟计较这些的。”
萧竹有些无奈地瞅着他：“我说你，闲来莫要这么酸文褥词的可好？”
空城倒是没计较此话，只好心提醒他：“今日议事，师兄难得起这么早，想必现下已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要好身子才是啊。”
青豆掩着嘴，在一旁偷偷笑。
萧竹从墙上离了开，面色稍沉地瞧着她：“小青儿！”
“是，师父！”青豆忙敛容正经看他。
“东西看完了，该走了，别磨磨蹭蹭的。”萧竹一把上前拽住她，拖着就往楼外走。
“萧师兄且慢！”空城伸手拦住他，“可否能借爱徒一用？”
“诶？”青豆尚还没反应过来，萧竹便脱口拒绝：“这泼墨院上下近百人，你莫不是没有人可用了？”
空城笑着摇头：“我手下两个大徒弟近日下山办事。师兄也是知道的，师尊的神武殿非大弟子者无法进出。我这里的东西只能拜托青师侄走一趟了。”
萧竹有些将信将疑，但由于实在瞌睡得紧，也只好勉强答应，揪着青豆后领的手放了下来。
“我徒弟可只这一个，你好生些使，若出了事儿，师尊那儿你不好解释。”
“师兄说的是。”空城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待得萧竹离开，才对青豆半开玩笑道：
“看样子，萧师兄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徒弟。”
青豆倒是毫无别的感觉：“和睡觉比起来，徒弟的分量还是轻了很多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感情只要是带上师字儿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尊，都一样得听使唤。
“话可不能这么说。”空城耐心开导她，“都说‘人各有心，心各有见’。萧师兄待你可算不错了，以往若有个徒弟，就巴巴儿的想往我这儿送，今此还威胁起人来。人心果真多变。”
他独自摇头叹息了一回，往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青豆。
“拿好了，记得要送到你炎阳真人那儿去。”
“哦。”她点头转身欲走。
“诶。”空城出手摁住她的肩，深意一笑，“从那边的小路绕过去罢。”
青豆只抬眼看了一看，便顺着他指的地方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