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四海镖局的大当家极为重视这一趟的镖,不仅出发前在大堂里祭了神,还亲自在门口给众人送行。而这次出行也几乎用上了镖局的大半人手,除了有经验丰富的邵总镖头负责带队,甚至还派了镖局中武功最高的二当家程仪压阵。
镖师们因此信心大增,这一次出动的可算是四海镖局有史以来的最强阵容。唔,除了一只看上去完全没什么用处的渺渺。
风和日朗,那只毫无用处的渺渺此刻正坐在镖车上,神情疑惑地打量着面前插着四海镖旗的几个大箱子:“不是就送一封拜帖吗?怎么需要用这么多箱子来装?”就算沿途需要打点一些拦道的山寨黑贼什么的,这些也太多了一点吧。
听到疑问,在她身侧骑马而行的程仪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浮生谷的谷主是神医胡先生,大当家觉得医者或许会喜欢研究药材,所以便让我们这次带了许多名贵药材去拜访。”
渺渺撇撇嘴,原来是想用这些东西去浮生谷疏通疏通呢。可是既然传言都说了那地方至今没人能进得去,她实在是不认为靠这点礼物就能破例进去了,反而觉得带着这么多箱子是累赘。然而看着身旁意气风发的众人,渺渺思考半晌,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由于这次的镖实在没什么被抢的价值,目的地又还遥远着,众镖师一路上都不禁有些懈怠。就这样无风无浪的一直行进到了第六日,老天忽然下起了大雪,山路难行,不得已之下,邵总镖头只好下令大家去山下的一处客栈里整顿休息。
客栈很破,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客人。负责食宿问题的渺渺将店家送上来的茶水一一用银针试过,确认没有问题后,便也端着杯子坐了下来。却在这时,邻桌的邵总镖头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讶:“这牡丹……!”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邵总镖头所坐的桌上,赫然摆放着一朵玉雕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晶莹剔透。
渺渺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所在的这客栈很是简陋,就算是店家想做装饰之用,也断不会在桌上放这么值钱的玉雕,想到这里,她立刻提高了声音问道:“掌柜的,这玉雕牡丹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众人环顾四周,惊惧地发现客栈的掌柜和小儿竟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撤走,甚至连其他的客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店堂里除了四海镖局众人的呼吸声,再没有一丝声响,渺渺也慌了,总觉得自己的背后凉飕飕的,便忍不住朝身旁的老周靠了靠。
程仪瞧着那朵牡丹,神色很不好:“这牡丹……是千金殿的标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这个所谓的千金殿是个江湖门派,原本和他们镖局是没有关系的,然而就在几个月之前,四海镖局的胡镖头曾带队送了一趟信镖,却不知怎的在回程的时候得罪了一个女子,结果那女子二话不说,当场就杀了包括在胡镖头在内的三名镖师。
当时渺渺正在跟邵总镖头的另一趟镖,此事倒没有亲见,但回来后也听人说了个大概,被杀的三名镖师身上据说都留了牡丹标记,大当家得知后立刻派人去查,后来证实是千金殿所为。而且据幸存回来的镖师所描述,他们得罪的那个女子恐怕还是千金殿的殿主芙月。
千金殿是个古怪的门派,门下人数不算多,却有女飞贼女杀手女神医女花魁,门中弟子的职业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一个弟子占一种职业,唯一的共通点是全是女人,且都是漂亮又爱美的女人。
而他们镖局毕竟不是纯粹的江湖门派,事发后大当家虽有心去找千金殿理论,但碍着镖局不和江湖人士结仇的规矩,也只能重金抚恤了那三位镖师的家人,再将此事报了官府处理。其实虽然出了人命,但官府一般也不敢惹那些嗜好杀戮的江湖门派,这件事实际上相当于不了了之,镖局众兄弟难过归难过,但对于大当家的决定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这事就算是就此揭过了,哪知道今天,这个千金殿又找上门来了。
想到胡镖头的死,镖师中有人开始愤怒:“一群女流,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有种出来说话!”
“江湖事江湖了,今日遇上了正好,咱们给胡镖头他们报仇!”
眼见群情激愤,程仪立刻沉着脸示意众人安静。他朝四周望了一圈,这客栈内此时只剩了自己镖局的人,恐怕千金殿的人就潜伏在暗处,敌暗我明对形势不利,他当即下令道:“所有人跟我出去。”
渺渺有些不安:“那千金殿很厉害?”
程仪带着她往外走:“那些女子的武功倒是一般,但擅长轻功和暗器,防不胜防。”
话音刚落,廊上忽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咯咯娇笑声:“武功一般?程二当家可真是看不起人了。”
这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仿佛是从头顶上凭空冒出的。渺渺大惊,然而还未来得及抬头,她就被程仪压着滚到了一边。
无数的暗器在刹那间如同漫天花雨般落了下来,客栈的门窗不知何时已经被关死。程仪将渺渺塞到桌子底下,回身指挥众人应战。
众镖师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在经历了最初的一瞬间慌乱之后,很快四散到角落里寻找暗箭伤人的人。渺渺知道自己的斤两,乖乖躲在桌底下不敢出去添乱。然而才躲了片刻,桌子忽然被人一把掀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相貌极美的女子巧笑倩兮地低头看向她:“咦?这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女人?啧啧,长这么丑,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远处的程仪吃了一惊,刚刚只顾着堤防从四面八方的暗器,竟无人注意到这女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事发突然,眼见那女子抬手就挥出两枚暗器,渺渺本能地要躲,却不想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杀气传来。
顷刻之间,渺渺整个人都似是中了魔障般地怔住。身后那冷冽的,带着几分慑人感的气息渗在背脊上,可她却能直觉地感到那股杀意并不是冲自己而来。一时间,她心摇神驰,眼里再也看不见迎面射来的暗器,反而迫切地回头望去。
“铛”的一声,射向她的暗器不出所料地被身后之人打落,并未伤到她一分一毫。而渺渺也终于看清了身后的来人,不由得愣住:“花孔雀?怎么是你……”声音里隐隐有些失望。
仍是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衫,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南卿此刻正贴在渺渺身后,手中的沧澜杖直直抵住对面女子的神门穴,笑得如沐春风:“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可不好。”
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那女子脸上也并不在意,一双杏眼上下打量了南卿一番,竟笑嘻嘻道:“你长得好看。”
南卿大乐:“那芙月殿主可否卖我个面子,不要再为难他们?”
众人听得心里一惊,难道眼前这年纪轻轻的美貌女子,竟然就是千金殿之主芙月?!
芙月却并未注意周围人诧异的眼神,偏过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渺渺一眼,随后笑盈盈地点头道:“那好,今日暂且算了。但是下次……”她转眼扫向周围,“他们全都要死。”
四海镖局众人闻言大怒:“妖女!好猖狂的口气!”
芙月轻轻一笑,忽然自衣袖之中蹿出一条白练,倏地一下就拨开了沧澜杖。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定睛再看时,客栈里只剩下被掀得东倒西歪的桌椅,哪里还有芙月的身影。
敌人率先撤走,己方人员和镖物也都平安无事,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后纷纷围住南卿道谢。程仪也走了过来,认出南卿手中的沧澜杖,他心中一怔,立刻抱拳行礼:“多谢沧澜公子仗义相助。”
南卿微笑着一一向众人回过礼,眼角瞥见渺渺正对着客栈内一地的狼藉发呆,于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渺渺?”
渺渺被他唤得回过神来,抬头望他,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花孔雀,好久不见。”
听到两人对话,一旁的程仪大感意外:“你们认识?”
渺渺点点头算是回答,随后眼睛又再次不由自主瞟向客栈内,似在寻找什么人。
南卿见状,忍不住伸手将她的面孔掰向自己:“渺渺,都快一年没见南卿哥哥了,怎么还东张西望的看别人?”
沧澜公子竟用这种像是小孩子抢玩具一样的语气说话,程仪忍不住失笑:“大家都先出去再说吧,这间客栈不能再呆了。”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都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千金殿是否在其中留了其他陷阱,今晚确实不能再留在这里。总镖头收到程仪的命令,忙通知大家收拾行装准备再次上路。
四个镖箱的药材很快都清点完毕,众镖师推着镖车鱼贯而出。渺渺被南卿牵着,闷闷地跟在程仪身后,却在临出门前,又不死心地再度回头望了一眼。
客栈内只有东倒西歪的桌椅,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她终于失望地收回目光。
刚刚被芙月攻击的时候,她仿佛感到纪小柏的气息就在周围,难道、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错觉……
※※
客栈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地在飘。远处的半山腰上,一身纱衣的芙月赤足踩在一棵高树的秃枝上,有些不开心地望着山脚下的情景。而她身旁并肩立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白衣玉冠,整张脸都隐藏在银色的面具之下,仿佛和周围的雪景融成了一色。
芙月眺望了一会儿山脚下再度启程的镖队,终于转头朝男子看去,娇嗔道:“你明明答应了今天要帮我一起教训那个镖局的,为什么刚刚都不出手?”
等了一会儿,不见那男子答话,芙月不满地再度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想阻止我杀那个女人吧。”她踮起脚,伸手捧住他的脸,“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你刚刚为了她,想杀我是不是?”
银白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男子拍开芙月的手,淡淡道:“是。”
听到这个答案,芙月顿时气得噎住,然而片刻后,她又捧着脸笑得和花儿一样。不容易啊,这家伙今天竟然和自己说话了。要知道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对她说的话可没超过三句。
山脚下的镖队向着远处行进,人群的身影渐渐缩小成了一个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清。那男子如雕塑般站了一会儿,终于跃下树去。芙月见状,也连忙跟上:“纪小柏,你等等我呀。”
前面的男子没有停步,芙月只好追上去,嬉笑着挽住他的胳膊:“你下次可要遵守约定,帮我杀光那群人好不好?”
没有回答。
芙月泄气:“纪小柏,你怎么又不和我说话了嘛。”
“说真的,刚刚要不是沧澜公子出现,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自天空中飘下的雪花越来越密,女子吵闹的声音渐渐被风雪覆盖。山上的两人越行越远,终于只余下背后白茫茫的一片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