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一)
“它往树林中跑了!”
“夜色弥漫,火麒麟浑身如火光亮,它逃不掉,追!”领头者一声令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深夜的树林中散开。数百人马向树林四周分散追去。
树林深处,一团明艳的火正在急速奔走,而在火焰之中竟包裹着一个似马非马的动物。它的背脊之上插着数十只箭,血刚一流出身体,便被周身的火焰灼烧干净。
林中有一片宽广的湖泊,火麒麟看了看身后见没有追杀者跟来,它终是慢慢停下了脚步,有些恍惚的埋下头想喝点水,但是刚一靠近湖边,稍浅一点的水便立即烧沸蒸腾开去。
火麒麟无奈又气愤的撅了撅蹄子,它细细探听了一会儿,察觉追兵尚离此处甚远,而这里又有湖泊,它的血迹应当不会被发现。如此一想,它稍安了一点心,周身的火焰逐渐熄灭,而背上的血开始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它安心的埋头喝起了水,忽然,一个陌生的气息快速的湖边靠近。火麒麟立即戒备起来,它左右看看还没找到避身之所,忽见一个男子浑身是血的从树林中跑了出来。
青衣白裳,身受重伤却不失从容。麒麟觉得他的状况似乎比它更糟糕几分,男子面色惨白,身上的伤宛如血窟窿一般往外淌血,出了树林,没走几步他便摔倒在地,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麒麟好奇的踱步到他身边,男子还存着一口气,眸光迷离的看着麒麟。
此人气息清正,命格带贵气,是极阳之命。若将内丹寄放在此人身体中,自己能逃出升天。只要内丹还在,彼时它再寻到此人拿回内丹即可。
“汝唤何名?”
“公子逸。”
公子逸全然未曾想到火麒麟要做什么,正诧异时忽见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自麒麟口中吐出,然后慢慢行至他唇边:“这是什……”不等他将话问完,珠子便强硬的钻进了他嘴里。
一股灼心的热立即从体内烧了出来,仿似要将他点燃一般。胤莲难受得满地打滚。火麒麟将他拖到湖水之中,任由他慢慢沉入湖底。
它知道有内丹护着,他死不了。
(二)
两年后。一群黑骑禁卫军顺着河水边的血迹急速追去。
青衣白裳的男子因失血过多神智渐渐迷离起来。公子逸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又望着前方湍急的河流,心想,左右身带麒麟血的他想死也死不了,跳入河中总比被捉回皇宫成为御用药人好。
麒麟血……公子逸冷笑,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宝。他却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除了能吊着他一条命,既不能让他拥有神力,又不能令他身带异能。他没有栖身之所,没有亲近之人,只成了人人追杀的目标,俎上鱼肉。
麒麟……若再叫他遇上那只麒麟……
身后追兵已至,领头者看出他欲跳河的意图,立即下令道:“给我射断他的腿!”
公子逸眸光一凌,跃身欲跳入河中,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名红衣女子,她狠狠扑上前去将公子逸的腰紧紧箍住:“别啊!”公子逸失了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追兵的箭跟着射来,女子抱住他就地打了几个滚,狼狈的躲开射来的利箭。
第一轮箭势力一停,女子也顾不得站起身来,俯身坐在公子逸的身上,拽了他的衣襟便恶狠狠的大吼道:“我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你,多不容易知道么!你敢跳河试试!”
他……何时认识过这样的女子?公子逸怔愕的忘了言语。
那方追杀者的领头立即大喊道:“上!”
红衣女子冷了眉目,立时站起身来,抽出了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随手一挥,所有追兵手中的武器应声而碎,众人皆是大惊。只听红衣女子叹息一般说道:“以多欺少倚强凌弱,追杀的人还真是没有点新花样。”
不听她言语,领头者冷冷威胁道:“他是当今新王要的东西,谁敢救?”在他们眼里公子逸从来不是人,他只是一味药材,活生生的药材。
红衣女子淡淡勾了勾唇道:“他是我要救的人,谁敢杀?”她声音带着点天生的沙哑,语气虽平淡但却不失威严,犹如山中之虎不怒便自使人畏惧三分。
追兵们面面相觑,一时竟真不敢上前。女子拉了公子逸起身:“咱们走。”
公子逸不动,只淡漠的望着她,并非仇恨与戒备,只是单纯的空洞:“你不过也是要取我血罢。我为何要与你走。”
见他如此神色,红衣女子一怔,解释道:“我不要你的血。”
公子逸一声轻嘲:“只来救人?谁会如此好心。”
红衣女子皱了眉,她没料到,不过两年时间,生活竟给这个男子造成了如此大的改变。不过想来也是,日日活在被追杀的阴影之下,只怕圣人也得疯了。她揉了眉目,点头道:“我只来救你。”她顿了顿,“我是好人。”
这边他俩话尚未说完,那领头者面色一狠,右手刚凝起了内力,却不知那女子是怎么察觉到的,她瞪向追兵们,手中不知丢出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登时响起了巨大的爆裂声,等地上翻飞的烟雾散去,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逃了?”
“逃不远,追!”
(三)
“为何救我?”
山洞中,失血过多的男子倚墙坐着,静静打量着正在生火的红衣女子。
“只是想救,不行么?”
公子逸一声冷笑:“方才是谁说寻了我许久?虚伪。”
火堆上炙烤着肉。公子逸仍旧靠墙坐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麒麟看了看肉的色泽估摸着能吃了,她偷偷瞄了公子逸一眼,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冷冷的转开了头。
麒麟转过身来见公子逸仍旧神色淡漠的望着洞外,她才将肉递给他道:“烤得挺香的,你尝尝。”
吃完东西,公子逸“睡着了”,没过多久他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头发,像是在探试他是否真的睡了。
见他没反应,麒麟仿似大出口气。她伸手解开他的腰带,过分专心扒男人衣服的女人没注意到手下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掀开男人的胸口,麒麟看见本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了各种丑陋的伤疤,看样子是这两年内留下的。她微微有些叹息,接着灼热的掌心便贴上了男人的胸膛,里面的心跳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麒麟并不在意,她只兴奋的感觉到在他的心跳之中混杂着另一个东西的震动。
麒麟大喜,她的内丹半分未损,找回内丹,她终于可以变回麒麟真身的模样了。
两条腿走路对于一只火麒麟而言奇怪得连她都瞧不起自己。
她思索了一会儿,举起手,仿佛自言自语:“公子逸,你希望拥有麒麟血吗?”
忽然,沉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冷笑:“你说呢?”
麒麟急忙收回手,悻悻解释:“可若没了麒麟血你便活不了了,你又当如何?”
公子沉默了许久,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她,思绪渐渐飘远,两年间的过往在脑海里翻过,他低沉地答道:“这两年来,我无数次的想过,若是那天晚上,我没有遇上火麒麟,就此死在杀手的手里……该有多好。”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永远也消除不了的疤,苍凉了眉眼。
麒麟心头一抽:“你恨那只麒麟?”
“恨极。”仿似仇深刻骨。
麒麟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件自私的事。
外面黑骑禁卫军的追杀一场接一场,连日来几乎将他们逼得窒息。
深夜,寻偏僻小径而走入荒林中的两人没有点火,怕不慎引来追兵。一颗大树分了两个粗壮的枝丫,两人一人坐一个,靠着歇息。
这几日体力的消耗让麒麟憔悴不少。没有内丹,她只是在消耗自己的血脉之力。这不是长久之计,现今内丹已与公子逸的心脉渐渐相容,他开始不自觉的吸收内丹中的精力,这对于麒麟来说是个致命的伤害。若有朝一日公子逸将内丹的力量完全吸收,那……她便会彻底消失了。
“麒麟血在你身体里面,别人怎么发现的?”麒麟望着辽阔的星空轻声问。
“与我有姻亲的女子病重,我救了她。”他只答了一句,麒麟便能猜想得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定是那女子出卖了公子逸,他的血虽比不上麒麟内丹的功效,但若长时饮用,确实有治病救命的作用。
或许这是他恨麒麟的又一条理由。她一声长叹,却听公子逸冷冷道:“不用同情。”
“不是同情,我只是……”麒麟哽住,因为一个人类生出如此多的情绪实在不应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有点愧疚,有些可怜,还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摸不清楚。
她话只说了一半,公子逸也不深究,仿似思量许久,他终是将最在意的事问出了口:“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救我?”
初始的相救或许是因为所谓的侠义,之后的生死相护怕是至亲之人也无法做到。她坚韧得倔强,从不说自己受了伤,但公子逸都知道,看见她独自在河边擦洗皮肉翻飞的伤口,他的胸腔会不由自主的紧缩,紧得类似疼痛。
麒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公子逸:“你是王公贵族,为何那些人还敢动你?”
“已经不是了。”公子逸隐叹,“江山易主,修天厉想要我的血。”
麒麟紧紧盯着他,“可我希望你活着。”
(四)
公子逸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夜。
“我真的是那头麒麟,我救你是为了内丹!你还不快走!不要管我!”
没有内丹的麒麟,生命几近耗竭。
他该走的。
苍山山脚,光秃秃的木杆上吊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浑身是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又被沙一般的雪吸了进去,寒风呼啸中唯独没有她的呼吸。
公子逸慢慢走到她下面,呆怔的抬头望着她,阳光割裂的世界在他眼里慢慢崩塌,只留下了麒麟破碎的身子,和她还未闭上的眼。
“麒麟……”
苍山脚下寒风刮得苍凉,他仿似听见麒麟的声音“可我希望你活着”……
他捂着脸,脱力一般直直跪了下去,遮住表情的指缝间,竟渐渐渗出血泪,分不清是痛是悔是恨。
禁卫军的脚步声,公子逸望向远处修天厉派过来过来的追杀者,血红的眼里澎湃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
他身上流淌的,不止是麒麟的血,还有王族的尊严!
无数火光从公子逸的身上喷涌而出,肆意张狂向四周蔓延,一头神兽麒麟的幻影忽隐忽现,公子逸缓步从幻影里走出,照亮了整个苍山之夜。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公子逸以一人之力屠尽黑骑禁卫军,天下皆惊。
苍山之巅,他静静望着漫天风雪,心中空得连寒风也呼啸不进去了。
篇末语
这是一首赞美诸侯公子的诗。但这公子究竟是作为商纣“西伯”的文王之子,还是爵封“鲁公”的周公旦之子,抑或是一般的贵族公子,就不得而知了。按朱熹《诗集传》“文王后妃德修于身,而子孙宗族皆化于善,故诗人以‘麟之趾’兴公之子”的解说看,似指周文王的“子孙”而言;但《毛诗序》则有“《关雎》之化行则天下无犯非礼,虽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也”之说。既为“衰世”,就非必定为文王或周公之子了。
赞美贵族公子,而以“麟”起兴,这在今天的读者,或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古代却是一桩异常庄重和动情的事。所谓“麟”,其实就是糜,鹿之一种而已。不过古代传说中的“麟”,却非同寻常:据汉刘向《说苑》称,“麒麟,麕身牛尾,圜头一角,含信怀义,音中律吕,步中规矩,择土而践,彬彬然动则有容仪”;《春秋感应符》更发挥“一角”之义曰:“麟一角,明海内共一主也。”《荀子》亦云:“古之王者,其政好生恶杀,麟在郊野。”大抵是一种兆示“天下太平”的仁义之兽。所以后儒赞先王之圣明,则眉飞色舞于“麒麟在圃,鸾凤来仪”;孔子生春秋乱世,则为鲁哀公之“获麟”而泣,以为麟出非时也。
明白了“麟”在古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即可把握此诗所传达的热烈赞美之情了。首章以“麟之趾”引出“振振公子”,正如两幅美好画面的化出和叠印:眼间刚出现那“不践生草、不履生虫”的仁兽麒麟,悠闲地行走在绿野翠林,却又恍然流动,化作了一位仁厚(“振振”)公子,在麒麟的幻影中微笑走来。仁兽麒麟与仁厚公子,由此交相辉映,令人油然升起一股不可按抑的赞叹之情。于是“于嗟麟兮”的赞语,便带着全部热情冲口而出,刹那间振响了短短的诗行。二、三两章各改动二字,其含义并没有多大变化:由“麟”之趾,赞到“之定”、“之角”,是对仁兽麒麟赞美的复沓;至于“公子”、“公姓”、“公族”的变化,则正如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所说,“此诗公姓犹言公子,特变文以协韵耳。公族与公姓亦同义”。如此三章回旋往复,眼前是麒麟、公子形象的不断交替闪现,耳际是“于嗟麟兮”赞美之声的不断激扬回荡。视觉意象和听觉效果的交汇,经了叠章的反覆唱叹,所造出的正是这样一种兴奋、热烈的画意和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