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把胶条缠在酒瓶上，把酒拿走了，又给我们换来了发泡酒，外带两个大号酒杯。这次终于没有附带讨厌的套餐，却加了两碟智利小菜，也就是花生豆一类的东西。
我们一边坐着吃零食，喝点香槟，看着跳舞的人群，一边等着亨利到来。其间有酒吧穿插的演出，有摇滚乐，也有肚皮舞，看得大小姐面红耳赤。我则看着她，大小姐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可比酒吧俗气的演出好看多啦。
时间久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音乐的作用，大小姐渐渐被酒吧的气氛所感染，情不自禁的踩着音乐的节拍。我问她要不要到舞池里跳一曲，反正酒吧也就这点事，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她不会。呵呵，其实我也不会，但酒吧的舞蹈，总有一半是乱摇，不是么。
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亨利来了，我看了一下手表，居然连一分钟都不差。
亨利一坐下就问我：“怎么样，有进展吗？”
“有一点。我要找你确认一下。我对调酒师的领域不是很了解，我问你，亨利，调酒师是否有等级之分？”
“当然。调酒师共有三个等级，助理调酒师，调酒师，和高级调酒师。调酒师有专门的等级认证考试，举世通用的标准。我本人也有高级调酒师资格。不过，在酒王家族里，对调酒师，有着他们自己的一套评定方式。我在这儿可算不上调酒师，连助理都差得远。这，跟谋杀案有什么联系吗？”
一位侍者走过来，给我们添了杯子。看到亨利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认出了这位酒王家族里的权势人物。
“是的。我听一位朋友说，酒王家族的调酒师，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他们可以随意的把任何物质中和在酒液里，而不被发现。”
亨利的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他们在酒液中混合了毒药？比如，可以造成心肌梗死的蝎毒一类东西吗？”
“不错。但是，这种混合并不是毫无破绽的，毒汁在葡萄酒的单宁酸中会造成不同的味道，其它酒也有类似的影响。如果是同等水平的两个调酒师，显然，一个不可能毒死另一个。亨利，你知道酒王家的这七位调酒师的水平吗？在他们家族内的评定中，谁高，谁低？”
亨利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记事本，和一只精致的小钢笔。他扯下一页纸，在上面写道：特级调酒师，酒王，陈文武。高级调酒师，陈自君，陈自海，陈自拙。初级调酒师，陈燕，陈兴儒，陈自峰，陈冰。
“看到了吧？”我问他。
亨利拿起那张纸，整个手都颤抖起来，不可抑制。“你说的没错，鲁先生。心脏病突发而死的，都是初级调酒师，而高级调酒师之中，没有一人因心脏病突发而死。这的确是投毒杀人。”
“还有一点，陈自君不是凶手。至少，他不是唯一的凶手。咳！其实我觉得他一个人都没害，他只是一个白痴而已。”
“何以见得？”亨利把纸条夹进记事本，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
“很简单，陈自君发生车祸的时间是6月。8月，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陈燕，陈自君同父同母的妹妹。假如陈自君是犯人，车祸是他的障眼法，那么，第一个被害人一定不是陈燕。”
亨利没有讲话，认真咀嚼着我的推理。
“这不合逻辑，更合理的情况，是陈自君毒死了陈兴儒、陈冰、陈自峰中的一人，被害人的亲属再报复性的杀死陈燕。所以说，陈自君的车祸，决不是他自己设的局，而是一起谋杀未遂事件。这也是所有谋杀案的开端。”
“排除陈自君后，剩下的高级调酒师就只有两位，陈自拙，和陈自海。这两人中必有一人是杀人凶手，或者两人皆是。这，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才能得出结论。反正，陈燕肯定是其中之一杀害的。至于毒杀的方法嘛……”
我招呼附近的一个男侍者过来，吩咐贝瑟芬：“让他把我们存在这的酒拿过来。苏格兰金狮伏特加，名字是亨利的。”
不一会，男侍者回来了，手里拿着我们刚刚存到柜台的那瓶伏特加。我接过酒，把它递给了亨利。亨利拿着酒瓶把玩起来，很快，他看到了贝瑟芬写在胶条上的名字。
“这不是我写的。”
“对，这是贝瑟芬写的。以你的名义存在这里的酒。我调查过，陈燕是这里的常客，她肯定在这里存过酒。凶手先跟踪她，看看她存的是哪种酒，再以同样的毒酒替换。我相信，在警方调查之前，凶手已经把那瓶致命的毒酒取走了。”
亨利略一思索：“不，不太可能。卡门庄园的人即使在酒吧饮酒，多半也是自带的。外面的酒对卡门的调酒师来说没多大意义。”
我喝了一口发泡酒，悠闲的往椅背上一靠：“那更简单了。如果是卡门庄园的酒瓶，她想必连胶条上的名字都懒得看。”
“如果凶手存了一瓶，陈燕自己也存了一瓶，那岂不是有两瓶同样的酒存在酒柜？假如酒保取酒的时候，恰好两瓶酒摆在一起，跟陈燕提起，不就露馅了吗？”亨利是个思维缜密的人，很难一下子接受我的推理。“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假如我是凶手，肯定不会留下这种隐患，被发现的话，整个计谋就失败了，甚至会影响到全盘计划。”
“很简单。凶手刚刚把酒存到柜台，就会让其它侍者再把它拿回来，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如果拿到的是陈燕的酒，就把它喝光，或带走。如果拿回的是毒酒，就把它送回去，再来一次，直到拿到正确的为止。你瞧，陈燕不在这儿，侍者这么多，酒保又忙得要死，这么做毫无风险。轻轻松松就把事情做完啦。为了安全，他甚至可以分多次来把酒换掉。只要盯紧了被害人，确保不被抢先就行。”
“嗯……的确是毫无风险。做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难道，这个世界可以容忍如此轻松的谋杀？”
“还有更简单的呢，只是你不知道！你看，只要用了换酒这个小把戏，凶手就把作案的时间完全掩盖了。不管他在不在场，甚至不管他在不在人世，当被害人来喝酒的时候，陷阱便会启动。咔嚓！”我做了个斩首的手势，亨利仿佛被我吓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
“再说陈自峰的案子。陈自峰死前，也曾到过夜光杯饭店就餐。那儿也有个慢摇吧，是陈自峰经常喝酒的地方。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凶手是用一模一样的手法谋杀了陈自峰。大概这两起事件都是一人所为。”
亨利顺着我的推理说：“陈自海不可能对陈自峰下手。他们同为克里奥庄园继承人，平时的关系也较为亲密。”
“嗯。对照时间，我们会发现，陈自海的车祸发生在11月2号，而陈自峰在11月8号被人毒杀。换言之，陈自海一死，凶手就对陈自峰下手了。为什么呢？我猜测，这是因为陈自海是高级调酒师，又经常和陈自海一同出入，如果他不死，凶手要冒更大的风险。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陈自君的车祸，和陈燕的毒杀案中。”
亨利低下头，沉默不语。他的两手绞在一起，皮肤发白。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结论，但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亨利，你怎样想？”我又喝了一口酒，故意问他。这时，大小姐站了起来，向舞池的方向张望。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险些绊倒，我伸手拉住了她。她对我感激的笑笑，脸颊绯红。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大小姐还挺有魅力的。
亨利叹了口气，说道：“凶手是陈自拙。他，是个能干的家伙，也是酒王家这些调酒师中，最有商业头脑的人之一。调酒是一种艺术，古往今来，凡艺术大师，多半是特立独行之人，像酒王那样的，既有出尘的天赋，又善于交际、钻营，绝无仅有啊。酒王曾经说，陈自拙是他的儿子中唯一成器的一个。”
“你应该查查陈冰的事情。她也是被毒杀的，但案发地点在酒王家的私人沙龙，手法估计有细微不同，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亨利站起身来：“我明天就派人去查。这里和夜光杯饭店也要调查一下，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直接指认陈自拙，这样，我就可以挟制二房太太了。酒王的诸位夫人中，二房的权力欲最强，处事激进。如果能控制住她，对大家都好。时候不早了。今天就散了吧。鲁先生，明天你有什么计划，我能帮上忙吗？”
我正要说话，却看到几个智利人朝我们的座位走过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但相当粗壮，穿着一件敞怀的皮夹克，露出浓重的胸毛和一些怪异的刺青。那男人走过来，双手扶在我们的桌子上，笑嘻嘻的说了几句话。亨利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贝瑟芬看看我，说：“他说，‘嘿，小妞，脸长得不错，来乐呵一下呀！给你见识一下安第斯山脉雄壮的男人！’”
这种时候，大小姐居然还在尽职的翻译！真让人受不了。我赶紧抓着她的小手，撤到桌子的后面。亨利对那几个智利人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西班牙语的“滚”吧。
智利流氓笑嘻嘻的一低头，突然一记直拳，打在亨利的脸颊上，亨利倒下来，手臂把我们的发泡酒碰到地上。女侍者尖叫起来，附近的客人也有人凑过来看热闹，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我大叫“保安！”，蹲身捡起了地上的发泡酒瓶，呸，里面的酒真多，都灌进我袖子里了。我拿酒瓶在桌子边沿狠狠一敲，想要把它砸破，变成一件凶器。砰！瓶子可真够结实的，一点事都没有！我的手都震麻啦。真是颜面尽失！我是文侦探啊！
智利的流氓们狂笑。附近几张桌子的人都躲开了，远远的看我们的热闹。
亨利想要站起来，刺青男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大步跨过来，咧开大嘴，又说了一长串饶舌的西班牙语。我看到，这家伙的两个门牙都没有了，显然是个实战派！
“他说，‘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外国佬，就这点能耐？太不过瘾了！快把小妞交出来，我帮你们教育教育她！’”大小姐眨着眼睛，快速的同声翻译道，死死抱住了我的胳膊，“你不能把我交给他啊，老鼠。我看他不是好人！”
“你告诉他，再靠近一步，小心脑袋开花！保安呢？怎么还不过来？”
大小姐立刻翻译给智利人。这时，那家伙的一个同伙抓住了亨利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亨利的鼻子被打破了，血流满面！看得我胆战心惊。
几个智利人突然面面相觑，为首的说了句什么，连看热闹的都大笑起来。附近有人砸碎了酒瓶，啪的脆响，玻璃碎片都崩到我们的桌子上。
“他说，还叫保安呢，这些没种的外国佬！我叫了保安，老鼠，可是他们不过来！”
智利人冲上来，多毛的大手就抓向了大小姐，我急了，闭着眼睛，把发泡酒瓶狠狠的砸过去。突然，轰的一下，仿佛整个房子都震动了，接着是一连串的爆响！想不到我的酒瓶有这样大的威力。我连忙睁开眼睛，却看到孙铁拳站在我们的桌子上，摆出了一副动作电影里常见的东方功夫造型。那个智利人还空中飞着，卷翻了两张桌子，直砸到吧台上。一排酒杯被震得飞起来，像炮弹似地砸在酒柜上，酒保赶紧缩头闪避。穿着妖艳的南美女郎齐声尖叫，威慑力无与伦比。
像孙铁拳这样的五短身材，竟有如此怪力，又这么蛮横，南美流氓们不禁都呆住了。
“孙铁拳，你来的正好！不愧是我们事务所的武侦探！我代表老板表扬你！”
“哼，我刚刚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孙铁拳微微甩了一下头，说。
大小姐也站起来，指着那些智利流氓，说了一长串西班牙语。她的语调抑扬顿挫，仿佛一位战场上的女将军，在动员她的战士浴血杀敌，她那秀气的小脸儿，此时竟逸出一股英武之气！酒吧里的所有人都惊讶了，痴痴呆呆的望着她。
我拉了一下她的小手：“你跟他们说什么呢，大小姐？！”
“我告诉他们，我们所希望和赞美的勇敢，不是体面的去死，而是勇敢的去生活！”
“喔，卡莱尔的名言！”
“bingo！”大小姐愉快的吐了一下舌头，作个鬼脸，真是可爱极啦。
可是，他们听得懂吗？我心里正嘀咕着，流氓们退却了。几个人扶起了他们的头儿，灰头土脸的走出了酒吧。看来，大小姐的劝戒比孙铁拳的拳头还好使呢。这些人虽然不能勇敢的去生活，但，也没人愿意体面的去死。
我们回到了酒店，发现我们在酒吧打架时，老板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雾气蒙蒙的，看背景，像是一个海滨的温泉浴场。幽蓝的海，一盏一盏犹如星光的晚灯，白气萦绕的温泉，老板用毛巾束起头发，笑得很开心。
附言：“我工作很辛苦，就要找到小甜心安娜了。你们也要努力。老板。”
天空之镜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坐飞机，飞往圣地亚哥北方的卡拉马城。路途不远，只有一个小时的航程。那儿附近有一个马普切人的小村落，叫“巴塔格尼亚”，紧挨着着名的乌尤尼大盐沼，亦即“天空之镜”的所在地。
智利北方直至玻利维亚境内的许多地名都很绕口，都是源自古老的马普切语。马普切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印第安部族之一，据说，他们现在还维持着原始的习俗和生活方式。但大小姐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大小姐说，当地人基本靠旅游业维持生计，所谓原始，不过是做做样子。没准那里的马普切长老出远门都坐私人磁力飞艇呢。孙铁拳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大变迁以来，人类文明进化非常迅猛，享乐主义横行，即使是像孙铁拳这样千锤百炼，浑身上下每根筋骨都透着古老神秘的东方苦修士气息的人，也不能免俗，有钱的话，干吗亏待自己呢。
注，上述都是孙铁拳自己的说法，我看不出他身上有所谓古老神秘的气质。因为他长得实在太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