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你个臭小子!有本事滚出去就别给我回来!”他冲出酒馆,沿着热闹的街道狂奔,推搡着街道上拥挤的人们,为自己开辟一条顺路,却不断引起四周人的咒骂。身后掌柜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伴随着“嗡嗡”声依旧在耳边回响。见掌柜的没追打出来,他停了下来,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累得他忍不住撇撇嘴,随嘴角牵动的却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他啐了一口唾沫,下手真狠。
“这里是……”他抬起头,眼前脱俗的美景给他带来的震撼让他呆住了。
满天摇曳的桃花瓣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在风的作用下,如着粉裙白衬的精灵般在空中飘出无规则的短线,似是不肯落地,但却逃脱不了地心引力,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偶尔又一阵风来,挣扎着想飞起,却又难以如愿。
正值花开季节,连树旁的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儿也开得分外灿烂,和着桃花香,在空气里飘出一种淡淡的幽香,柔柔的并不刺鼻,猛吸一口,如同嚼着桃花糕般,连嘴里也带着些甘甜。花香最终便沉淀在心底,给人以一种满足与幸福感,让人回味万分。
满眼的粉白交织,扑鼻的芬芳。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桃林,美到让他几欲停止呼吸,美到让他差点忘记一切。他原本只是想逃的远点,四处乱窜的他最后停下来时便到了这里。
他找了棵粗壮的桃树靠着坐下,身上的粗布衣服看着不平的树皮很是不舒服,甚至硌的有些生疼,像是连锁反应般,脸上的疼痛突然明晰起来,他有些无奈,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看着满天飘零的花朵傻笑,换做平时,忙着找活充饥的他哪有这份雅兴来赏桃花?他又不是富家少爷,即使看见这美景也不会吟诗作赋,况且他也没有时间游玩于世间。他孤身一人熬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店小二的活,却因为自己都不肯赔礼道歉被掌柜的责骂,甚至把他赶了出来,连一文钱都没有给他。不仅如此,他还挨了一耳光。那本来就不是他的错,想让他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当时他差点哭了出来,却在望见掌柜的那鄙夷的目光时,心里的恨意顿时完完全全代替了委屈,他高傲地昂着头,在掌柜的另一巴掌落下来前飞快地跑开。
即使他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身上没有一文钱的他却像拼命地熬,熬到几十年后,到那时,说不定自己也因为一点点本钱发了财而做了财主或是当了官呢。
他知道自己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看看那些为官的,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哪一个背后没有高官撑腰?而他们之所以为官,又有几个是凭着自己的真本领由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些所谓的好官、父母官、清官还不是一样的腐败,又与那些独揽大权一手遮天的贪官何异?所谓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这个理。
这些道理他也并非不懂,他只是想,若他当了官,决不会和他们一样,他要改变这腐败的官场。仅管他知道,让他当官比登天还难,更毋须说改变官场了。
他缓缓闭眼,他至多只能在梦里想想,梦里他穿着大红色金丝镶边状元服,头戴红宝纱帽,胸前系着一朵新扎的红花,红光满面,真是得意极了。跨下一匹骠悍的枣红马似乎受了气氛的影响,头扬的极高,那仿若隔着一层水膜似的浅棕色马眼亮得十分精神,气场丝毫不亚于马上的他。
四周都是过来围观的镇上的人,和着鞭炮声和欢快强劲的唢呐声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人们眼中流转的各种情绪:羡慕,高兴,不屑,惊讶甚至冷漠,这些都被他一一收入眼中,镇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双亲早逝,是个靠吃亲戚家中的粮长大的穷小子,只是那些所谓的亲戚很快就不再给他提供免费的粮食——他吃了粮却不能帮他们赚钱,当然那时他还小,亲戚家也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他们干脆就把他忘记,权当没有他这个侄儿,任由他在外流浪,如今这般中了状元归来,莫道不是老天显眼,苍天有灵。
他看见,从书塾里出来的教书先生李秀才惭愧地低下头;他看见,他喜欢的米店老板的女儿眼里闪着复杂而耀眼的光亮;他看见,从酒馆出来看热闹见状元是他时脸色变了又变,眉头一皱再皱的掌柜的。他一味地轻蔑地笑,瞧这些庸俗势利的人。
他转过头冲四周的人笑,时不时地冲他们招手,心里的得意与满足瞬间攀上顶峰,他感觉自己愉悦得快要飘起来,浑身软绵绵的,好像身体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一样。
“哗”地一声,冷不丁一下,脸像是被什么砸中似的,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有些眩晕,连眼睛都睁不开,脸上一阵冰凉。他不知所措地抹抹脸,摊开掌心一看,竟然是水。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依旧是这片美的不似人间存在的桃花林,心中那股兴奋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懊恼,可醒都醒了,总不可能有意识地再做个梦吧?现实与梦境巨大的落差让他很不好受,无力地垂下头,猛地发现自己的衣襟全湿了,脸上冰凉,还有水珠往下淌。
他皱着眉抬起手抹了把脸,发现自己竟像梦中那般被人泼了一瓢水,脸上湿漉漉的,他的衣襟便是被那淌下的水浸湿的。
难道这不是梦?他在心里嘀咕,有些犯迷糊,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正准备掐掐自己验证这是不是梦时,一个略显稚气却与磁性并存的温润男声在耳边响起:“你终于醒了呢。”
他一怔,回过头,对上一双墨绿色温柔如水的凤眸,看见他眼里的惊慌,那人的双眼便眯得更深了,冲他友友好地笑着。
再一次皱眉,被水打湿的睫毛害得他的眼睛痛得发涩。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扰他美梦的人,来人着一身月牙白软缎制成的锦衣,外罩天蓝色薄纱,袖口和衣尾都绣上了银白色波浪式纹,超凡脱俗,腰系一吊奶白色古玉佩,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再看他的相貌,秀眉朗目水唇,甚是比女子还俊秀的脸硬是长在了男儿身,但看上去并不别扭,眉宇间淡淡的英气让他的整张脸显得并不柔弱。若说他不是富家公子怕是没人信吧。
“你是……?”
“百菊溪。”
他愣住了,顿觉嗓子干渴难耐,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百府的少爷,百菊溪。百菊溪的爹是朝廷的大将军,英勇善战,且百战不殆,哪知一次出征染上怪疾,之后便一病不起,找了各地的名医来都说无药可医,怕是已经去世有一段时曰了。百将军去世后,圣上也甚是难过,加封了他名号,也赏了不少钱给他们家,让其结哀顺便。单就那些赏钱来看,就足够他们百家宽裕地生活一辈子了。
这百菊溪是百将军唯一的儿孑,自然是四书五经样样精通,自小便熟读兵书,讲起兵法来也是头头是道,不过说来也奇怪,百菊溪虽是将军的儿子,却是不武刀弄剑,只舞文弄墨。依他来说,这百少爷不是娘娘腔就是文弱书生,这般看来,事实同他的想象倒是有些偏差了。
他长相俊秀偏女气无错,但那种由内而外生发的极其少有的将王世家气概将他整个人衬托得非凡夺目,那身材也并非他想的那般弱小,反而肩宽精壮,虽然他们年纪相仿,但百少爷硬是比他高出半个头。再回想起刚才那仿若潺潺流水,涓涓小流般清澈明晰的磁性男声,甚是动听悦耳,没有一丝女子的娇软,独有一番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