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坤欠我们的大幽的血债,总有一天,我都要尽数讨回来!”
话犹在耳,她却几乎,又再一次忘记了身侧的男人,是她的仇敌。
“今年,有个青州的考生表现不错。文采一流,又颇有政见,阅历也丰富,很有可能中榜。”
凝裳迟疑的看着他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萧墨略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殿试结束后,我会娶她女儿过府。”
他的语气同往常一样不容置喙,像极了只是在叙说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他看不到她的唇边,刚刚逝去了一丝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的冷笑。
这一年的秋,似乎过得极为短暂。秋试结束后,已经是漫天漫地地严寒与冷冽。这些天来,临水的碧云阁也越发显得冷。孤零零地存在于王府的角落,与世隔绝一般的,俨然像是一个冷宫。
尤其,是在新人即将进门的这时候。
青州的考生,秦鑫,以殿试第一的成绩夺下状元,封官三品。殿试后的第四天,赐婚的圣旨也跟着到了豫亲王府。秦鑫年近四十才终于出仕,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这一道婚旨,无疑将他紧紧地拉在萧墨身边,无法挣脱。
由于婚期匆忙,连日来,王府中的每个人都活忙着婚事。那些大红的绸布与成堆的贺礼充斥在王府的各个角落,凝裳见了几次之后,渐渐就不再出门。容侧妃张忙着婚宴的琐事,舒侧妃和柳侧妃看得出萧墨对这次婚事的重视,加紧地派人打听消息,准备贺礼。而对于这些,凝裳概不参与。甚至于,当府里人手不够时,她干脆把自己仅有的两个丫鬟遣走。
空荡冷寂的碧云阁,只有她一个人。然而这一次,她似乎没有一点的别扭。闲来抚琴看书,悠然度日。一切都甚为平静,唯有枕下那一柄她弃置了数月的匕首,重新被放回。
匆匆半月过去,便是萧墨迎娶状元之女梨香的日子。
王府里张灯结彩,远远地就能够听到乐声持久不歇。就算不用身临,也知道场面会有多大。那是豫亲王,天坤国幕后的掌权者,他的婚事,在这一场政治图谋下显得越发重要。此刻,当宾客已经坐满整个外院内厅,萧墨在内房中,由容侧妃帮他系好腰带。
“凝裳呢,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她?”
容侧妃的动作微微一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说道,“凝裳妹妹她,似乎不愿意来。”
萧墨理了里袖口,“去叫她来,这种场面,她必须在。”
容侧妃无奈,只能吩咐了丫鬟去叫,特意强调是萧墨的意思。可是不过片刻,回来禀报的结果还是一样,“凝侧妃闭门不见,说什么也不肯来。”
萧墨听了之后,应了一声就走向了大厅。那神情,似乎对凝裳的不识大体很是不满。
而此时,碧云阁内,凝裳一个人坐在桌边,房间里只有一支已经快到燃尽的蜡烛,与那一边的灯火通明全然不同。
“啧啧,果然是豫亲王娶亲,就是大手笔。”听声音,也知道是十七,凝裳一笑,听着他继续说下去,“烤乳猪烤全羊的每一桌都摆上了,我要是你,才不躲在这里吃这些东西呢。”
他说完,凝裳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碗中的清粥和已经放冷的包子,索性搁下了筷子,“被你一说,我也没胃口再吃了。对了,上次托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哦,你说上次让我调查容侧妃的身份吗?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收获,只能知道,她是从慕云国而来。”十七略带疑虑的看着凝裳,犹豫了半天才问道,“你现在……真有心情管她是什么身份?”
“不然呢?像个被冷落的妃嫔一样暗自垂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讨要宠爱?”凝裳起身,坐到了窗前的古琴后,“十七,现在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仇敌,是我憎恨了十年的人。”
食指轻佻,纤指微动,潺潺如流水一般静谧的琴音回荡在空荡的房间内,与不远处欢喜热闹地丝竹声形成强烈的对比。凝裳眼眸低垂,唇边冷冷哼了一声,琴音便一改萧瑟静谧,瞬时间激荡如万马奔腾,三军长啸。千里荒原,血流成河,战马嘶鸣,将士哀嚎……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一幅凄厉惨烈的战事,漫天黄沙之下,是十万将士被尽数屠戮的尸首。
十七沉沉地叹了口气,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悄然转身离去。
夜已深沉,当远处的乐声渐止,灯火一点一点被熄灭,整个王府终于归于平静。她才停止抚琴,就像是,她一直在用琴音,掩盖着婚庆的乐曲声。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但是借着透入屋内的月光,还是能看见她的十指上,已经被割出一道道裂口,血迹斑斑。
褪下了简单的绣鞋,已经是初冬的季节,她还是赤足穿着盛夏的单鞋。这一夜,谁春宵帐暖,谁又翡翠衾寒?
第二天一早,凝裳天微亮就起身,坐在铜镜前,她的唇边,始终带着那一抹温婉可人的笑容。然而铜镜中的那张精心雕饰的容颜下,掩盖了怎样的冷漠与决然,连她自己,也不可预知。
换上绣着青紫凤凰的宽袖长袍,戴上凕渊所赠她的金步摇后,她拿起胭脂,用指腹轻轻沾了一些点在唇上。她低头看了看首饰盒中萧墨所赐予的华贵首饰,她再次抿唇而笑,伸手拿起一个蓝丝掐花耳坠戴上。
王府里大喜的日子,她又怎么能不盛装打扮呢?
于是,当一向苏静淡雅的她以这样精致的妆容出现在大厅中时,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容侧妃端坐在位上,手中正捧着一杯清茗,看到凝裳的瞬间,微微有些吃惊。眼中浮起了一丝忧虑,这个女子的任何改变,都可能会影响预定的计划。是以,她紧紧地盯着凝裳,试图从她的身上,获取些许信息。
柳侧妃和舒侧妃低低窃语,话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会武之人的耳中。这其中,也包括凝裳。
“平日里那么张扬跋扈,真以为她不想夺宠呢。新人才进门就打扮成这样,还不是想获得王爷的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