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萧墨,是他某一天清晨半醉回府的时候。身上仍然残留着脂粉的香气,可是他刚入府,就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空气中,有血腥味,不是很浓烈,却真实存在。
萧墨从走廊里转过来,随意扔下了手中带血的剑,纯黑色的长袍映衬下,双眸里有着冷冽的光芒。他看到柳吟,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帮你除掉她了,从此,你自由了。”
他惊愕之余忽而笑了出来,将摺扇一展,毫不掩饰于自己的疑心,“你没有必要帮我除掉她,你有你的目的。”
“或者有,或者没有。”萧墨走到他身边擦肩而过,“我会对外称她病逝,她一死,你想好自己的后路了吗?”
那之后的两个月,他在受人奚落之余接到了萧墨的第一封密信。
“慕云责你办事不力,秘密斩杀柳门十三人。”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那封信烧毁,然后去探听这事情的真假。得到的答案却是,柳氏满门被灭,他唯一的妹妹不知所踪。
他几乎想要杀回慕云去讨回这笔血仇……
但是,萧墨出现在他面前,一手拦下他的行动。
“你这一去,一定会死。”
“仇恨,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
柳吟看向他的侧脸,轻轻笑了笑。他单膝跪在萧墨的身侧,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头开口,“我奉你为主,有一天,我要你带我杀入慕云。”
其实很多年以后,当柳吟陪着萧墨走过刀光剑影的许多磨难之后,他早已经忘记了跟随萧墨的初衷。时光荏苒,当萧墨忽而在某一天的时候问起他,“似乎,你放弃报仇了?”
“算是吧。”他手里捧着琉璃盏,里面盛着绯红的酒,“我用你的情报网,找到妹妹了。”
萧墨只是一笑,似乎了然于心,“香儿?”
“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抬起头往门外望了一眼,树荫下,身着粉衣的婢女正在石桌上摆满鲜甜的瓜果。她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勾起的唇角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她不是一般的婢女……尤其是现在萧墨出神的看着她侧脸的表情。
柳吟抿了抿唇,将美酒一饮而尽。
凝裳。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有必要,为萧墨调查一番。
盛夏的时间里,时间缓缓地流逝。那之后的人生,铺展着怎样的轨迹呢?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他所追随着的人……
他摇着头一笑,在躺椅上安然卧倒。果然盛夏的午后,还是睡觉比较好。
妖妃之子……
从他第一次开始明确自己的身份,在久龙国这个礼法与规矩束缚下的皇族中,他的存在,就像是高贵血统中的一个污点。
龙凕渊,冠以皇族姓氏,却深陷黑暗无边的深渊。
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子生下的孩子,就算是皇子,也是最令人鄙夷和不齿的一个。
虽然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当他亲手将自己的生母推入黄泉。他才忽而去想,一国之君的父王为什么真的会将一个青楼女子封为妃嫔?他不是一个会为女色而变得庸碌的男人,又怎么会做出那么不明智的决定从而造成了那之后一切的变故呢?
如果那就是被称为爱的感情,他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那么他这一生,会对这种感情,有所认知吗?
十一岁那一年。当久龙国的所有人都在为对大幽的战败而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却悄然离开的皇宫。那个常年在皇宫最卑微的角落里生存的皇子,就算是忽而从宫里消失了,也只不过像是一片落叶被吹落水面一样,掀不起一点波澜。
“我以质子身份潜入大幽,帮你窃取大幽的情报。事成之后,你以强压胁迫久龙,扶持我登上皇位。”那个时候,站在天坤帝王的面前,没有任何筹码的他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尽管听起来荒诞而无稽。但是座上那个敏锐的王者,并没有开口拒绝。
“你是久龙的皇子,为什么不帮助你父皇而要相助我天坤?怎么看,都不合理不是吗?”
“没有什么原因。久龙国从来都不是我的信仰,我只要万人之上的权利而已。谁能给我,我就帮助谁。”
他只要权利。
禁受了这么多年宫人的冷眼,兄弟的嘲笑,嫔妃的不屑,父皇的奚落。他只要权利,将所有人掌控在手里,让所有人在他的脚下臣服。他要站在最高位,俯视天下。
那一天,刚刚进入大幽皇宫时,用一种忐忑而坚定的目光凝视着这一座华丽而张扬的宫殿时,不曾想到,人生会出现那样的意外。又或许不是意外,因为预定的轨道并没有发生任何偏离,偏离的,只是自己从未想过改变的心情。
那是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公主,经过他身边时,素白色的宫裙上绣着淡雅的荷花。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御花园里飘荡,她幼稚而纯净的眼神打量他,有着干净而清脆的笑声。他有些不能相信她竟然是公主,生存在一个人心险恶而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她的灵魂怎会如此不染尘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被换做贞宁公主的小女孩,就时常围绕在他身边,从早到晚的在他的耳边念叨着。
“凕渊,凕渊。”
“凕渊哥哥……”
孤独一个人而没有依靠,连侍候他的丫鬟太监都不待见他的时候,只有她会记得,他会饿,他会冷。她带给他的食盒里,永远都满满的装着新鲜的糕点,诱人的冰沙。下雨的寒夜,她会偷偷从寝宫跑出来,跟着她的侍婢带着厚厚的锦被到他的房间里。
为什么呢?
他与她明明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他只是敌国的质子,是连他至亲都可以放弃的皇子。她是大幽国里最为骄傲明艳的公主,是帝后最为宠爱的帝姬。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凕渊哥哥最温柔了啊,会陪我放纸鸢,会陪我一起画画弹琴,也不会像二皇兄那样天天叮嘱我要学礼仪,知礼法。那些东西,烦都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