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乔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跟上的。
那个青年……明明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踪迹啊…
她深深感到疑惑,回想自己来时一路,怎么想,自己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在以前,连那个出了名的严厉,吝于言辞的人,都一向夸她是最好的潜伏者……
但这时候,她没有时间再想得更多。因为,天空已经慢慢黑了下来,没有多少时间就要入夜了。当务之急是要决定,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她站在洞外的那条向山下的路边上,犹豫不决。
这个来追自己的男人,似乎奸诈得很。他会不会仍然在前面等着自己自投罗网?但是不走这条路,她又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毕竟这山野,她并不熟。乱走可能会迷失方向。而如果不下山,自己孤身一个在山野中过夜,又实在太危险。逃过了恶人,又会落在恶兽口中。
左右为难。
不由得感叹,本来在之前,她还在心中隐隐希望,这些趾高气扬的贵族们,如果一找之下找不到自己,就会离开。不会为了路途中这样一件小事浪费太多时间。
但是看样子,这些人真的是非常闲!
既然上山的只有这五六人……
褚乔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万一……
瞬间,全身一僵,什么都顾不得猛地顺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跑去。
山上容易下山却难,因为山势陡峭,她又冲得太快,这一路真正是连滚带爬。
在途经一个大石块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去向看石块后面——没有人。只有一块被马与人踩坏了的雪地。
就是说,曾经有人在那里呆过,不论是为了躲避风雪,还是为了等着她自投罗网,都已经改变想法,不在了。
她回头继续飞快地向山村的方向跑去。
因为身体超过承受极限快速运动,她感到眼前一阵阵地眩晕,胸膛里的心脏像是要爆裂了一样。
但是她一刻也没有停。
还没有走进村子,她就看到了村口那些马蹄印与杂乱的脚步印子。
她心中狠狠地颤了一下——那些人果然进了村。她当时应该再向前走一段路,避开村子之后,再丢下布条的。但是那个时候,她实在是太匆忙,并且她觉得如果是在能看到村子的地方,那些人会更容易相信。却完全没有想过其它。
如果…………如果……村里的人……因为自己而死了……以前的褚乔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现在的她却恐怕会夜不成寐。
她用颤抖的手,拨开面前的草丛,一步步向前移动。从侧面的树林悄悄接近村子。
很快,她就听到了喧闹的人声。
有人在哭,有人在叫骂。
她在草从中伏着身子,向前跑着,心中即慌乱,又疑惑。
首先,那么多年的训练以及本能告诉她,无论从哪方向想,回来都是最没有意义的举动。
如果这些恶少只是吓唬吓唬这些村民,根本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自己干嘛要来?
或者。这些恶少确实因为自己杀了这一村的人又怎么样?自己即打不过,又骂不疼他们。回来也只是多死她一个。根本于事无补。
但是现在的她,却做了这样无稽的举动。明明知道这些道理,却还是认为自己非来不可。管不往自己的脚自己的心。
自己不是疯了吧?
她猛然停下步子。那些并不是她的家人。她没有家人。这个村子里的人,她也一个都不认识。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所谓良心?曾经只把自己的生存放在第一位的褚乔,什么时候在意起良心来了?
喧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与内心的挣扎,一切已咫在近尺。她以经回来了。
近得甚至,从草与树林的间隙,已经能看到密集的人群。
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被像畜牲一样圈在一起。有几个人手里抱着死掉的猪与羊痛哭失声。更多的人犟强地挺胸站着,手里拿着木叉什么的,一副副慌张却仍然逞强的模样。看来这里的山野猎户村民,信奉勇敢无畏,还颇有一些草野人的气节在。
褚乔在人群中没有找到男孩。她的心又轰轰轰慌乱地跳动起来。甚至连鼻子都有些发酸。
难道家里人因为讲不出自己的下落,已经变成豹子的食物?
她又向另一边的人群看去。
那些贵族的马与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在了,只有十几个高壮的挎剑的人,应该是任护卫的剑士。
为首的那个不是剑士,而是个仆人。他约有二十岁左右,穿着窄袖的深衣,打扮不要说跟贵人们相比,连跟之前那些贵人身边的贴身仆人相比都显得寒酸。但是与一般人在一起,还是显得十分显贵的。
他的表情却是十分的高傲。嫌村中太臭捏着鼻子,口里瓮声瓮气说:“你们听好……”
说完,向着北边遥遥一揖,很是谄媚的模样说道:“公子有言。既然你们真没有藏什么人,也就算了。不过你们粗俗无状,冲撞了公子。实大过也~!但,你们若是能博我一笑,这事也算了,不予你等计较。要不然……哼……”若有所指地看了看那些剑士。
褚乔顺着他那一揖的方向看去,并没有贵人们的踪迹。但是地上有许多的马蹄印。而北边的山坡上,也并没有人。看来并不是厌恶臭味站得远,而是真的因事提早离开向北方去了。留下这些仆人,在这里将这件事情了结。
那个仆人的话一落下,人群中一个男人便大声骂道:“我站得近,我都听见了,他哪里有这样说!那人明明令你买下我们死去的猪羊,钱币还在你袖中,你想昧了我们的钱,还要羞辱我们!你这贱奴狗仗人势!我北陈国人皆顶天立地,绝不受此辱!讨好你这卫国来的贱奴!……”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只起一首刀影划过,不过一眨眼,好好的一个人便已身首分家。
一阵惊呼之后,在场的村中人无不愤怒。
那个仆人似乎也被那颗掉下来的头颅与喷洒出的鲜血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愣愣看着那个身手敏捷的剑士收起刀。
但立刻,这个仆人就恢复常态。脸上得意之色更加明显。表情中还有些隐晦的兴奋与激动。他偷偷看了那些剑士好几眼,明显他自己也没料到,只是吓唬这些人而已,但这些剑士还真的听自己的。而低贱如自己也,竟然有这样一句话定人生死的时候!!
何等风光!!
挺起腰,做出斯文风雅的样子。拂了拂袖。对那些瞪着他的‘贱民’厉声道:“你们北陈的公子都已送到我卫国为质,你们也被驱赶进了山野了,还敢出言不逊?!哼,公子晋安令我留在此处,那我的话,便是公子的话。我受辱,便是公子受辱!便是卫国受辱,你们果真不怕死?!我便杀光你们!”
受惊的人群,顿时群情更加激昂起来。有女子大哭跑去抱住那个男人,还有小孩尖嚎。
剑士们手扶着刀柄,似乎那些怒气冲冲的男人们再向前,就真的要大开杀戒。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就在这样的杂乱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猪叫声!
褚乔下意识地向旁边移了移,往地上看去。一个女人,趴在地上欢快地爬来爬去。嘴里发出高高低低的猪叫。学得惟妙惟肖。摇头摆尾。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那仆人一脸厌恶。但脸色还是有所缓和。
那猪叫声,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出去很远。
村里的人面露受辱的神色,自己同村之人因为怕死竟然学畜牲!!都纷纷扭头,看向被挤在最后面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脸被看得涨得通红,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冲出来向那个女人乱打一气。口中大骂:“丢人现眼的贱妇!”
然后,褚乔终于看到了那个男孩。
他从人群里冲出来,手腳并用拼命拉住那个男人。对女人叫:“阿娘快跑。阿娘快跑!”
女人学着猪叫,趴在地上四处逃窜。男人更是气急败坏,却又被人束了手脚,打不到她。
仆人看着这一追一打,终于忍俊不禁,捂着嘴噗哧一声笑出来。说了一句:“……嗤,北人……”轻蔑不已。
褚乔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杂草,愣愣盯着这一幕。这………这就是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