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王质朴,也算是文学院里的一个异数。这个人既像白痴,也像世外高人。他的邋遢是驰名学院内外的,甚至因为这个留了一级,这在别的地方还真是闻所未闻。他终日里头发蓬乱,赤脚穿一双掉了漆的皮鞋,还不甚合脚,走起路来哐当哐当,犹如逃兵过境。但是他的逢考必过,也同样令人费解。
据说他在刚来学校的时候行李还是全套的,住了半年之后就只剩一条被子了。这当然不是谁偷了去,多半是同宿舍的人嫌脏给他丢出去的。
王质朴如此邋遢,并且整天离群索居,经常鼓捣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彩票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他中了大奖,一时间使得整个学校都开始跟风买彩票。其中就有不少人走火入魔的,诸如将写了号码的几十只乒乓球放进箱子里,像抽签一样选定数字。或是搓了纸团,在心里默默祈祷后闭着眼睛去抓。当然也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向王质朴请教的,但王质朴却实话实说:“这事儿只能依靠灵感和运气。”并且自那以后,王质朴本人连两块钱都没中过。
虽然如此,王质朴已经成为诸多人心目中的榜样,尽管他依旧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但很多人的眼光里透露出来的俨然是艳羡和崇拜。
罗子受刺激太深,以至于像个赌徒一样,总想着把错过的运气重新赢回来,可却长久未能如愿。
和罗子同样命运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在发财梦不断破灭的懊丧中,大一学年走到了尾声。
李岳开始筹备考研,他们建筑学院的考研率是极高的,而且李岳作为山东出来的学生,成绩向来优秀。我有时看着万紫也觉得好笑,她这么个笨蛋交的男朋友居然个个是学霸。莫非聪明男人喜欢的都是笨女人么?
期末考试自然又是一番殊死较量,我的情况比上学期好了很多,但原子弹和罗子却步了我的后尘,这两个家伙一个痴迷于买彩票,另一个看《百家讲坛》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看得废寝忘食。以至于要连开夜车,恶补荒疏的学业。在挂科的威胁下,罗子连**都没时间耍。
贪吃蛇心心念念惦记着去她外婆家的小溪里摸鱼,原子弹一周前就被家里人催着回去好一同去三亚旅游,罗子的姐姐即将结婚,因此刚考完最后一科,这三个人立时作鸟兽散,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发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呆,才慢腾腾地下楼吃饭,七月中旬的天气热的厉害,我走了几步就变得没有一点胃口,索性买了半个西瓜上楼。奶豆最近食欲也不好,不爱吃东西。
蓝朋给我发了几条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他我要回老家,跟他碰不到面,他就回了个哭脸给我。自从上次他来学校看我之后,经常会联系我,但我始终不冷不热,于是他联系我的方式,从打电话变成了发短信。
我想一定是我的态度让他退缩,他送我的那只纸蝴蝶被我拆成了一团废纸,我告诉他后,他连着一个星期都没理我。
期间有几个高中同学都有联系我,又是假期聚会的事。林小雪跟我说她放假会先去她男朋友家做客,大约半个月后再回家。看得出她的恋情很顺利,而车嘉翼依旧对她念念不忘,我有几次都想对他说还是算了吧。可话到嘴边却没勇气说出口,我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别人的感情呢?
暑假的时候,我和万紫先在她们学校附近的商场做了半个月的促销宣传员,之后去了叔叔家。这是在寒假里就许诺过的,不能不兑现。
好在现在的我已经长了几斤肉,不用太担心叔叔家里人对我碎碎念。我不知道这次老家之行对于万紫来讲算不算认祖归宗,毕竟叔叔一家是我和万紫在这个世界上血缘关系最近的人。
莫磊长高了很多,高中生的身份使得他比之前成熟了几分,见到我和万紫很亲近,我不知道叔叔有没有告诉他万紫的真实身份,观察了几天后确定他并不知情。
这个暑假,莫磊成了我和万紫的忠实向导,每到一处都要有他的陪伴。山区的夏天可观之处颇多,下河摸鱼,上山摘果,都可以打发掉大半天的时光。因为是暑假,河边山上有很多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小学生和初中生,莫磊已经算是最大的,当然我和万紫两个成年人例外。山里的孩子特别纯朴,连个谎都不会撒,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特别可爱。莫磊在他们心目中就已经是特别了不起的人了(很大程度是因为莫磊去过肯德基),又何况再加上万紫和我两个大学生呢!
最让万紫醉心的是这里的夜空,刚来的第一晚,死活也不肯进屋里去睡,非要看一晚上星星。最后还是婶婶半哄半劝,说外面湿气太大,对身体不好,万紫才作罢。
我小时候来过叔叔家几次,甚至还去过老宅子,对此并不觉得十分新鲜。万紫没有过这种经历,因此玩的不亦乐乎。叔叔和婶婶待他极好,万紫又随和,所以尽管是第一次来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尴尬。
婶婶跟万紫很合得来,天气太热或下雨不出去玩的时候,万紫就会帮着婶婶做家务,我大多时候都坐在沙发上看书。倒不是我懒,而是就那么点儿家务,两个人就已经绰绰有余了。我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只有万紫叫我的时候才会起身帮下忙。
过了几天,我渐渐发现莫磊似乎总有什么事情想要问万紫,并且是不太想被我听到的那种。我心里奇怪,莫磊和万紫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可言?对于这个我虽然纳罕心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快,我早就告诫自己不要自寻烦恼,能看开的尽量看开。所以就找了机会离他们远一点儿,好让莫磊把话问出口。
那天一整天,万紫都有些闷闷的,莫磊倒没怎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万紫依旧有些沉默,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沉默只是在酝酿情绪或是打腹稿罢了。果然,片刻之后万紫开了口。
“莫磊问我李惜时为什么没来,他说李惜时交给他任务了,他有成果要汇报,还挺神秘的。”万紫声音低低的:“不过我没跟他说实话,就说他读大学呢。提起李惜时我就特别难过,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莫磊什么时候跟他的交情这么深?”我不解地问。
“你还记得莫磊去城里看病那次?”万紫问我:“那回李惜时不是趁你不注意把莫磊带出去了。”
我当然记得,那次我情绪失控,还把李惜时给咬了。
“那天莫磊在学校门口等你,李惜时在后面看见你和他那么亲密当时就打翻了醋缸,尾随你们到了肯德基。后来你和吕佳去音像店,他就把莫磊叫出去了。”万紫说到这段公案还忍不住一笑:“结果一问之下,莫磊居然是你弟弟。李惜时不敢怠慢,急着讨好莫磊,结果耽误了时间。等回去找你的时候,正好发生那起车祸。”
我心里恍然,难怪莫磊会不跟我打招呼就离开快餐店,又难怪李惜时怎么会认识他。那段时间我病着,没机会审问莫磊,后来也就忽略了。现在想想之前的种种,心下基本了然,只是这时候提起往事来,又免不掉伤感。我咬了咬嘴唇,告诉自己不能失态。这半年多时间,我尽量让自己乐观坚强,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我必须努力撑下去。
万紫在那厢叹了口气说:“竹马,我一直没说破,是怕你伤心。我知道你一定也清楚李惜时对你的感情,他自己是打算成年以后再跟你挑明,谁想到——”
“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我望着漆黑的屋顶说:”我对他很歉疚,比你还要歉疚。再有三年,李惜时就出来了,到时候他家里人一定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出路。他再怎么样,也还是李惜时,他那么优秀的人不该被我牵绊住。又何况,你也说过,所谓的爱情,有些时候就是神志不清醒。未成年人的感情能有多成熟?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清醒过来了,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好,从来也没想过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万紫不做声,只是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合上眼睛,努力把心底泛起的酸涩和苦痛平息下去。对于李惜时,我除了祝福不愿再有其他想法,爱情本就难以捉摸,我不愿自作多情,更不愿李惜时把当初的情感作为他自己未来的桎梏。他已经被囚禁了太久,应该展翅高飞,不受羁绊。
我答应他要快乐,更希望他能活得充实幸福。我已经拖累他太久,人不能太自私,该放手时须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