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往菜市场奔走的时候想起杨卫东的这句话，不禁笑笑。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块石头，自个儿也要把它焐热了！买了一堆菜，刚提回家，就见吕清阴沉着脸从沙发上起身。
婆婆张秀英一脸愠色，也是冷冷瞪了詹小蒙一眼。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吕正竟然也淡淡地看了看詹小蒙，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坐在沙发上。
“真没想到你是个小人！信誓旦旦保证你不会告诉我妈，可你……”吕清走到詹小蒙跟前，充满怨气地说。
詹小蒙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我没有啊。”
张秀英开口了，“小蒙，你是大嫂，就要有大嫂的责任！小清居然跟一个老头子谈什么恋爱，这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詹小蒙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吕正也叹了口气，悄悄走到她身边说：“不让你告诉妈，你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我没有啊，我……”詹小蒙急忙争辩着。
“算了算了，不说了！这件事情我好好考虑一下，小清，你妈就是死，也不能接受你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张秀英气势汹汹地在沙发上挺着胸脯说。
吕清急了，说：“妈妈，你别刚学会说个成语就胡乱用啊！我怎么伤风败俗了？我和老师是真心相爱的，他也愿意娶我，我这辈子非老师不嫁！”
“你，不要脸的丫头！”张秀英气得冲过去就把手举得高高的要打。
“你打啊，打啊，反正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从小被你送到表姑家养着！哼！”吕清咬着牙扬着头瞪着张秀英，泪珠流了一脸。
吕正连忙过去扶着张秀英坐下，说：“妈，您别急啊！慢慢来，小清也是一时糊涂。”
吕清一句话都不说，转身拿着包包出了门。随着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詹小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默默地做饭吃饭，然后洗碗。她早早就洗漱上了床，没想到吕正安顿好母亲睡下之后，满腹不悦地质问她：“你没事带着妈去公园做什么啊？你没告诉妈关于小清的事情，那她怎么知道的？还有，我们俩经济上这么紧张，你不是说你爸妈会帮一点吗？现在连个话都没有。”
詹小蒙看着吕正脸上的肉一动一动的，她恍惚间看到了刘志峰的影子，情急之中也脱口道：“是啊，我们家是没办什么嫁妆，你去找郑至灵啊！啊，人家不愿意要你！”
“你！不可理喻！”吕正的额头青筋突起，牙齿咯咯响着，怒火似乎随时都要喷涌而出射向詹小蒙。
詹小蒙难过地想，老妈的预料一点都没错，根本不能提前把嫁妆拿出来帮夫家。她看着平日温和的吕正怒火冲天的样子，眼睛里哪里还能找到一点爱情的影子？她凄然笑道：“打啊，你打啊！”
吕正愣了半天，颓然放下手，坐在床上开始拿出一根烟点燃。
詹小蒙长叹一声，拿着包包出门。夜色中，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当初有多奋不顾身地爱，现在就有多锥心刺骨地痛，被刘志峰无形的刀一刀一刀刮在心口流出来的血，伤口在吕正温情脉脉的爱里好不容易慢慢愈合，尽管努力想要去爱，可现实还是冰凉彻骨。她跑到小区门口回头看了看，吕正没有追出来。也罢，刚才让风吹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詹小蒙舔舔嘴唇，坐上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
“蒙蒙？”
客厅里开着昏黄的装饰灯，母亲一个人戴着老花镜在绣十字绣。电视机虽然开着，但被调成了无声。四周静悄悄的，突然，詹小蒙感到家里如此的凄清和寂静。她看着放下十字绣的老妈，轻声问：“妈，爸爸呢？怎么就您一个人在家？”
沈明丽“唉”了一声，说：“你爸爸去打麻将了，还没回来。我一个人无聊，弄弄十字绣。”
詹小蒙眼圈又红了起来，问：“妈，您更年期不是还没过去吗？头疼、冒虚汗这些毛病也挺折磨人的，要早点睡觉，记得吃药才能好得快啊。”
“唉，还是闺女好啊，知道心疼人！我老了，你爸爸也嫌弃了，经常打麻将。有个头疼脑热的，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沈明丽的声音有点哽咽。
“妈，我就是不放心您，大半晚上突然想回家，就回来看看。”詹小蒙看着老妈落寞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沈明丽小声啜泣着。
沈明丽只当是女儿心疼自己才哭的，忙轻轻拍着詹小蒙的背，说：“别哭，妈都习惯了。人家说，男人也有更年期，你爸爸估计也是心烦。唉，夫妻嘛，就是这么回事。”
詹小蒙原本有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父母老了，他们也有各自的烦恼。自己即使不能尽孝，也不能添乱。她擦了擦眼泪，说：“周末您打扮好过去，听说订婚请的都是长辈啊。”
“哦，是啊。订婚嘛，你小姨都请了10桌人。就是想在亲戚面前显摆找了个有钱的女婿呗。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沈明丽说着，又拿起十字绣。
詹小蒙笑着“嗯”了一声，洗漱之后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詹小蒙想到婆婆，想到吕清，脑子里一团乱麻，越发感觉屋子里热得不行，索性起身把窗户开大，这才凉爽地睡下。
第二天一早起床，詹小蒙的头就昏沉沉的，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沈明丽慌忙去弄碗姜汤端上桌，詹小蒙刚吃完早餐，看着又辣又红的姜汤就皱着眉说：“妈，我哪里喝得下啊？如果感冒严重了，吃药就行了。”
“傻啊，万一你怀孕了怎么办？”沈明丽笑着眨眨眼睛。
怀孕这个问题詹小蒙还真没想过，以防万一，她还是捂着鼻子喝下了姜汤。
又开了一个上午的会，等到会议结束，也到了下班时间。詹小蒙收拾东西刚下楼，就看到吕正在报社门口等着。她没说话，径直向报社旁边的巷子里走去，准备去吃碗炸酱面。
“小蒙。”吕正轻轻拉住了詹小蒙的手，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我最近心情也很不好，工作上的，还有……唉，你原谅我好不好？”
詹小蒙回头看看吕正，头发乱糟糟的，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燥的死皮，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毕竟已经是夫妻了，还能怎么样。她轻声说：“我已经给妈打了电话，今天晚上请她到红子鸽吃饭。毕竟，我也做得不怎么好。我们既然成了夫妻，就好好过吧！”
“委屈你了！”吕正主动拉起她的手，说，“走，请你吃必胜客，你那天不是想吃比萨吗？”
“算了，后面那个小巷子有间小饭馆的炸酱面不错，一起去吧！”詹小蒙努力笑了笑。
两个人沉默地在小饭馆里吃了两碗炸酱面，詹小蒙想高兴点儿，但心情却始终处在低落状态中。她淡淡地对吕正说：“我还要到报社加个班，你先回去吧！”说完，就准备从小路向报社走去。
吕正“嗯”了一声，也转身走了。
宽敞的林荫道上人很少，正是午睡的时间，静悄悄的。詹小蒙慢慢走着，心情平复了很多。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轻笑着叫道：“小蒙。”
尽管假装平静，还是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震，詹小蒙回头一看，果然是叶平峰。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牛仔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隔着大墨镜，詹小蒙就能感觉到他狡黠的目光。她有点好笑，故意问：“怎么，大白天的戴副墨镜装酷啊？”
“你这张嘴还是老样子，不打击我，会死啊！”叶平峰呵呵笑着，说，“走，这家甜品店的双皮奶和绿豆沙都不错，尝尝？”
詹小蒙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下意识地就跟着叶平峰进了小店。
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绿豆沙冰爽可口，甜丝丝的冰凉从舌尖慢慢滑入喉咙，舒服极了。
“你情绪不太好？和吕正家相处得不好啊？”叶平峰小声问。
詹小蒙有些窘，她心里暗暗想，难道自己的脸上表现得这么明显？嘴上却不依不饶地说：“姐大姨妈来了，肚子不舒服呢！脸色怎么会好。”
刚说完，面前的绿豆沙就被叶平峰给收走了，他回头对服务生说：“嗨，来一杯热乎乎的姜枣茶！”
“看，叫你跟着本少爷，你偏不！遭报应了吧？”叶平峰嘿嘿笑。
“你！”詹小蒙想都不想，伸出手就想敲他的脑袋，手伸在半空中又停住了，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已婚妇女了，有点暧昧啊，这动作。
叶平峰叹了口气，握了一下詹小蒙的手，轻声说：“没别的意思，挺心疼你的。既然结婚了，有什么困难也要想开点。我要是能帮上什么忙，尽管开口。”
詹小蒙有点害怕地看着叶平峰的眼睛，他的目光里铺满了清澈的关切。自己那么多次在窘迫的时候遇到他，彼此斗嘴甚至逃避过、伤害过，而现在，这种明媚又温暖的感觉让她害怕。她猛地站起身来就向门外跑去，耳边的风声呼呼的，身后传来叶平峰的喊声。她害怕，怕叶平峰会追来，怕自己忍不住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比如把这样的感觉认为是爱情！直到喘着气到了报社电梯间，这才长舒一口气。
以前觉得爱一个人很简单，爱就是懵懂的情绪化为燃烧的火焰，生死都要在一起。见鬼的房子、车子什么的都到一边去，太俗气了。有了爱情，会有一切。但现在才感受到，爱，并不容易。想剥去世俗的外壳，不考虑工作、家世、背景，只是奋不顾身地享受心跳的感觉，想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能吗？自己嫁给了吕正，等于嫁给了他整个家族，必须在乎他妈妈的感受，在意他妹妹的言词，必须做润滑剂，上蹿下跳地去调节每一根链条。男人在外打拼，承担着社会和家庭的双重期望，可女人更得像个战士似的奋勇向前：没工作当家庭妇女会被说没独立性，弄不好人老珠黄了还被老公遗弃。有工作了，在单位要拼命向上走，回到家上有老下有小，哪一个情绪照顾不到都不行。早餐、中餐、晚餐，婆家、娘家，婚丧嫁娶，什么事情都得考虑周全。等累得不行了，还得告诉自己加油保养啊，不能成黄脸婆啊，于是，贴个面膜后匆忙收拾了打起精神，和老公甜蜜蜜地来一场美好的性爱！真的美好吗？忙乎乎地回头一看，自己在荏苒岁月中成了疲惫唠叨的中年妇女，老公却在岁月的打磨中散发着中年男人的魅力。就这样，悲催的女人又得开始战斗，准备迎接小三或者小四的挑战！谁敢说自己没危机感？谁敢保证老公爱自己一辈子？孩子，终究翅膀硬了要飞走，寂寞的，还是一颗飘飘摇摇的女人心。詹小蒙坐在椅子上想着，脑海中不禁出现老妈在客厅绣十字绣的寂寞样子，她又叹了口气。
纸婚
詹小蒙晚上下班后特意买了婆婆爱喝的橙汁提到饭店，吕正和吕清也都到场了。她逐一给每个人都倒好饮料，一心想给婆婆戴顶高帽子讨老人欢心。于是，她笑吟吟地说：“妈，我们最近都忙，没好好聚在一起吃饭。您辛苦一辈子才给吕正买了房子，还大度地把我名字也加上了。我真的挺谢谢妈和爸的，我有点小心眼，总觉得加上名字才有安全感，这一点挺不好的。既然已经加上了，那我以后也会和吕正好好过日子。小清住在家里，我也会尽力照顾好，没做到的地方请妈和小清多原谅！来，我们干一杯吧？”
话刚说完，詹小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张秀英两眼发直地盯着吕正，嘴唇哆嗦着；吕清也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哥哥；而吕正，则是目光闪烁，额头上竟然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妈，我可是听说《婚姻法》最新司法解释公布了，男方婚前买的房子就算是离婚也是自个儿的。但是……”吕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詹小蒙，随即慢悠悠地说，“但是要是加了女方的名字，那将来要是离婚，房子可得分一半给女方！”
“你，你上次不是说……浑小子，竟然连你妈都骗！”张秀英气得一声不吭，端起橙汁一饮而尽。
詹小蒙昨晚还在想，上次婆婆听到房产证上加自己名字之后气得晕倒，可后来居然再没发作。她还谴责了自己半天，想着婆婆好歹也是个有气度的老太太，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她。现在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吕正骗张秀英，说房产证上还是他一个人的名字，房子还是吕家的！呵呵。
吕清明显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她吃了一口菜紧接着说：“嫂子可能也委屈呢，人家买了屋子里的家具什么的，也花了好几万元呢！不过啊，这年头，增值的只有房子。家具电器什么的，可是一个劲贬值呢！现在把你家好几千元的大电视卖了的话，估计也就值个千儿八百的。但我哥的房子要是卖，怎么着也值5000多元一平方米呢！”
“当初2000多元一平方米，现在能涨到5000多元？”张秀英饶有兴致地问。
一直忍着没说话的吕正大声说：“别说了，行不行啊？一家人总讨论这些，有意思吗？”
“我嫂子不是看你有房子，能嫁给你？我估计啊，说不定有高人早就给我嫂子家指点过，知道《婚姻法》最新司法解释会公布，这才一个劲地要在房产证上加名字呢！”吕清说完还哼了一声。
詹小蒙一肚子火实在憋不住了，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话不能这么说。吕正的房子当初买的时候，首付也就10万元钱。我，我家乱七八糟也花了好几万元了，我还帮着还贷款呢，以后也会一直还的！加了我的名字也很公平！”
吕清冷飕飕地吐出三个字，“阴谋家！”
“好了，我看，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我还有篇稿子要赶着写出来，先回我妈家了！”詹小蒙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努力把嘴角向两边扯了扯，然后离开。
都说结婚第一年是“纸婚”，纸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啊，一捅就破！詹小蒙总认为爱情是强大的，即使受伤之后她也还是相信爱情。觉得有了爱情这个润滑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人说，婚姻是瓷器，要小心轻放，免得破碎。她原来认为这个论调有点好笑，真正的婚姻，应该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一粒铜豌豆。女人潜意识里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想法有多美好，婚姻就有多容易幻灭，当下，自己的“纸婚”怎么摇摇欲坠了呢？吕正没有错，婆婆也没什么错……错的到底是谁？
虽然说吕清的话很刻薄，但很明显，吕正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支持自己了。怎么，难道连他也认为詹小蒙在故意耍阴谋分他一半的房产？爱情在房子这个敏感话题面前瞬间烟消云散，连自己的婚姻也跟着烟雨迷蒙起来。詹小蒙站在街头苦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茫然中拦下一辆出租车，随口说：“到观亭一号小区。”
混混沌沌地敲了许彤彤家的门，詹小蒙就后悔了，一看表，都晚上8点了。这个时候跑人家小两口这做什么啊，真是脑壳坏了。没等她撤退，许彤彤就开门了，欢快地喊着：“小蒙，进来进来！”
詹小蒙笑着说：“我神经兮兮地突然想你了，来坐一会儿就走。”
刚说完这句话，詹小蒙就愣住了：罗远像个木偶似的眯着眼睛直直地靠在沙发上，他的脚泡在脚盆里，热气一浪一浪的，脚盆里还撒了点玫瑰花瓣。她笑着打趣道：“哎哟，这享受啊，老婆亲自给打的洗脚水吧？”
“哦，小蒙，呵呵。”罗远抬抬眼皮好像才发现詹小蒙进来了，讷讷地应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喊道：“干什么呢？洗脚水凉了。”
许彤彤端着一盒瓜子花生忙放在詹小蒙面前，眼光却都给了罗远。她呵呵笑着，问：“还加点热水吗？我下次给你买个那种专用的泡脚盆，听说不错的。”
“不了，把水倒了吧！”罗远淡淡地说。
许彤彤打着哈哈对詹小蒙说：“看，本姑娘都还没给我爸爸打过洗脚水呢，伺候这位大爷还不落好啦！得了，奴才遵命，马上就去倒水。”
“我，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啊！”詹小蒙原本烦闷的心情更加抑郁，她拿起包包就开门准备走。
许彤彤好像没听到詹小蒙要走的话，还在忙着给罗远倒洗脚水。詹小蒙关上门下楼，刚走两步，就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紧接着，传来许彤彤的哭声，“你他妈想怎么样啊？我白天在公司忙，晚上小心翼翼伺候你，你还不满意？当初你就别娶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