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真爱
“您好，嗯，那个，我想挂个妇科的号！”詹小蒙小心赔着笑，还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
窗口里的女人眼皮子都不抬地问：“看什么病？”
“我，想，要孩子，我……”詹小蒙咬着嘴唇，她想查一下自己为什么还没怀孕。但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窗口里的女人不耐烦了，大声对着扬声器说：“磨蹭什么啊，挂不孕不育科啊，5元！”
詹小蒙的脸变得煞白，她忙掏出5元递了过去。
监测卵泡发育、检查孕激素，还查了输卵管……每一次偷偷摸摸地从诊室出来，她都有些仓皇凄凉。还好，一切正常。婆婆已经不耐烦了，三天两头催促着表示要抱孙子。吕正近期一直找借口晚睡甚至不归，詹小蒙哑巴吃黄连，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去医院检查。恍惚间，她抱着一个小女孩在草地边漫步，胖乎乎的娃儿好看极了。她亲着小家伙，猛地，一个人抢过孩子就跑。
“站住，站住！”詹小蒙流着泪，声音沙哑地在后面追着。突地，一个踉跄，身子就像跌进了万丈深渊，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蒙蒙，蒙蒙！”沈明丽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响起。
詹小蒙缓缓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居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一脸惶然地问：“我怎么，好像晕倒了？”
“工作嘛，那么拼命干什么？低血糖、低血压，还贫血！你这个孩子，怎么身体成了这个样子啊？”沈明丽连忙递过来一杯热牛奶，“喝一点，吃块蛋糕！”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婆婆张秀英冷着张脸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感慨着说：“怪不得一直没个孩子，你这身体，怎么能有孩子呢？唉，我老吕家要绝后了，可怎么办啊！”
沈明丽气得回头瞪了一眼张秀英，刚想说什么，詹小蒙拉了一下老妈的手，说：“妈，我想喝杯咖啡，您到楼下肯德基去买嘛。”
“身体不好，还喝咖啡。等着！”沈明丽摸了摸詹小蒙的额头，“你这段时间要不住到家里，妈妈也好照顾你！”说完，就出门买咖啡去了。
张秀英看沈明丽一走，连忙说：“在家里好吃好喝的，还晕倒了！你这个孩子怎么搞的吗，让你妈以为我们家虐待你呢！”
詹小蒙无奈地看了一眼张秀英，倚在床头上闭上眼睛。
“最近吕正的心情也不好，人也瘦了不少呢！女人，要会操持家，知道吗？要让自己的丈夫心情好、吃得好……”
婆婆的话嗡嗡嗡地在耳边环绕着，詹小蒙的头又开始昏沉沉的。正在这个时候，吕正推门进来，他打量着詹小蒙，轻声说：“这些花都是你们同事送的。我刚咨询过医生了，不需要住院。他给你开了点药，说是以自己调养为主。”说着，吕正迟疑了一下，又讪讪地从口袋掏出一沓单子放在床头柜上，“喏，这是缴费单。你的医疗卡可以报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现在的药很贵，你送过来的时候按照急诊收治的！”
吕正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詹小蒙锥心刺骨地疼着，脸上硬是挤出一丝微笑，说：“好，我明白。回头会给你钱的！”
“姓吕的，你这个王八蛋竟然这么对我女儿！”
詹小蒙话音未落，沈明丽从门外冲进来对着吕正就是一记耳光。
“干吗打人哪！”张秀英也急了。
沈明丽的眼泪不停往下掉，哽咽着说：“打的就是你，王八蛋！亏我们把你当个儿子看，还指望将来靠你养老！我呸，这是钱，这些钱都给你，你给我滚！滚！”
沈明丽气得浑身发抖，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摔在吕正脸上。过去扶起詹小蒙，说：“蒙蒙，刚在楼下碰到彤彤，她非要给你买花，可能停好车就过来了。我们走，回家！”
詹小蒙心力交瘁，一直隐藏着、掩饰着，拼命告诉自己，AA制婚姻的夫妻很多。自己是新时代的女性，有能力负担自己的一切开销，没必要靠男人，没必要自怨自艾。她以为这样假装幸福着，爸妈也会很开心、很快乐。可现在，一切都被揭穿了！沈明丽的眼睛哭得红肿，嘴唇颤抖着，头发也因为过分激动而松散着。
“阿姨，蒙蒙，你们……”抱着一大捧百合刚推开门的许彤彤站在门口发愣。
詹小蒙强忍了半天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强作镇定地说：“走，送我们回去！”
许彤彤狠狠瞪了一眼吕正，回头扶住沈明丽，说：“好，我开车过来了，方便着呢！”
沈明丽坐进车子里，就控制不住地小声啜泣起来，哭着哭着，索性大声哭起来，边哭边和许彤彤说事情的经过。
悲怆、怜爱、难过……詹小蒙看着妈妈的脸罩在金色的柔光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她更是心痛欲裂，拿出纸巾不停地给母亲擦着眼泪。
“浑蛋，我要回去揍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吗？”许彤彤忽然停下车，胸口由于太过气愤而一起一伏的。
沈明丽叹了口气，说：“我当年极力反对蒙蒙跟着那个刘志峰，结果她一心一意什么都不要地跟着人家。我和她爸爸两个人孤零零的，不知道多替她担心。她爸爸还骂我，说是物极必反，都因为我坚决反对，蒙蒙才有了逆反心。对于吕正，我一直都觉得吧，虽然不算是太好，但好歹对咱们女儿好，这就够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该让蒙蒙找这么个男人。住院的费用居然还要小蒙掏一半，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许彤彤索性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她点上一根烟猛吸几口，呛得连声咳嗽，才说：“阿姨，对不住了！我实在太生气了，我真恨不得剁了这个王八蛋！我本来不想说，但既然这个男人这么垃圾，就说出来。蒙蒙，你和他离婚吧！我上个星期就在万达广场三楼碰到吕正和一个女人在吃烤鱼呢，看样子两个人早就有情况了。”
“不，不会吧？”詹小蒙口干舌燥地问着，眼前想象着吕正搂着别的女人的样子，脑海深处，她想到吕正和自己亲热时，屡次颓然退却的样子。她的手抖着，却赶紧抓住了包带子，斜着眼看了看沈明丽，老妈的眼里又有泪水溢出来了。詹小蒙忙不迭用纸巾擦掉沈明丽的眼泪，詹小蒙试着挤出一丝微笑，叫了声，“妈！”
“苦命的蒙蒙！”沈明丽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詹小蒙坐在车上，周围却摇晃起来，似乎有一轮光晕四散开来，一轮又一轮地在眼前环绕着，吕正、婆婆、吕清……无数人的面孔在眼前清晰地出现，又叠加在一块儿，迅速又嘈杂地走来走去。她又想起叶平峰，又看看老妈脸上松弛的肌肉，忽然，詹小蒙不知为什么有了力量，有个声音对她说，还窝囊到什么时候？你们虽然领了结婚证，但你们的婚姻却在无证驾驶着，失去了信任，失去了关心，失去了体谅和包容！伪装的幸福根本就是假象，人生这么短，要躲在自己的壳里龟缩到什么时候？勇敢一点吧，詹小蒙！
“妈妈，彤彤，你们别生气了！我请假在家休养几天，然后找吕正说清楚。这么多年了，我活得真窝囊！以前为了刘志峰让爸妈伤心，还傻乎乎地认为自己不要婚纱、不要戒指，就可以得到最真实的幸福。现在为了让爸妈高兴，又一直活在假象里，真的很累！过几天是我生日，我彻底和他谈一次，如果真的缘分尽了，那么，就分开吧！相信我，我会好起来的。走，咱们三个吃自助火锅去。女人应该活得漂亮点，不是吗？离了男人，死不了！”詹小蒙泪光闪烁，笑着说。
许彤彤掐灭烟头，笑着拧拧詹小蒙的鼻头，说：“这些话才像人话！走，阿姨，今天就我们仨，吃自助，喝酒，我请客！”
沈明丽笑了，也振奋地说：“好，女人要活得漂亮点，不能只为男人和家庭活着，对！”
三个女人奔到东道自助餐厅，大快朵颐，詹小蒙血淋淋的疼痛在美味的食物面前慢慢散去。
凭谁问
月朗星稀，詹小蒙睡在自己的小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小区里安静极了，微微发白的小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偶尔听到一两声猫叫。她长长地叹口气，感到自己真是个失败的女人。勇敢去爱的时候，傻傻地付出全部，失败了！想有所保留地去爱，争取少受伤害，也失败了！想让父母开心，到头来还是很让二老操心。一切的一切，徒增感慨！手机轻微地发出嘟的一声，居然是叶平峰的短信。他似乎笃定自己现在还没睡，这个时候还发来短信。
你病了？
只有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跳跃着，却带着隐忍的想念。
詹小蒙酸涩难忍，回复一条：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人？
稍过一小会儿，叶平峰的短信来了：你成功地改造了我，怎么会是个失败的女人呢？比如说，以前我觉得自个儿非常有魅力，可以秒杀任何女人！你不就成功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吗？
呵呵。詹小蒙忍不住对着手机笑，这个叶平峰，总能让自己在任何状态下很快平复糟糕的心情。她没头没脑地回复了一条：你属于治愈系的男人。
看来你死不了，那我放心了！叶平峰发来这么一条短信，随即销声匿迹。
詹小蒙下意识地等了一会儿，那嘟的一声始终没有响起，她笑了笑，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确实想和吕正白头到老的，哪怕真的不是那么爱。世间男女，真正爱到水乳交融的能有几对？更多的，还不就是在需要嫁人或者娶妻的年纪，碰到了一个顺眼的，就嫁了、娶了？有些人是终其一生都体会不到能令人燃烧的炙热深情的，詹小蒙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即便和刘志峰租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坐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旧沙发上，还是满腔的甜蜜。没有爱情的人生是多么苍白乏味，她无数次这么想过。可有多爱，就有多伤，她默默地躲在自己的壳里舔着伤口。竭力忽略对叶平峰的那一点点悸动，以为这样和吕正好好走下去，也会情深似海，也会举案齐眉。没用，对爱情和婚姻的丝丝憧憬在现实生活面前正一点一滴地褪色。詹小蒙自嘲地想着，曾经很鄙视沈琪，现在，年轻跳跃的心在岁月里变得淡然。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利，只能做好自己，尊重别人的选择。每一次受伤之后，都反复纠结地想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没有死的决心，其实活着更需要勇气！自己对着夜空倾吐完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终于感到舒服很多。过几天，生日那天回去，如果吕正记得自己的生日，那么，还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詹小蒙默默地想着，甚至想象着生日那天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的红玫瑰和百合，吕正抱着她咯咯笑着在屋子里转圈。
“詹小蒙，起床！”詹小蒙朦胧中夺过被子翻身正打算继续睡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一阵呜咽声传来。她睁开眼一看，许彤彤两眼红肿地坐在床边。
“昨晚不是说要重新生活吗？今天又怎么啦？”詹小蒙爬起来问。
许彤彤咬着嘴唇，两手攥紧，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颤抖着拿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两口，才断断续续地说：“我错了，真的，我错了。昨晚回去，他突然想去逛超市，我就陪他。他一连拿了两包苏打饼干，还买了麻辣豆腐干、费列罗巧克力……没一样我爱吃的！从超市出来，指着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像个傻子一样喃喃自语说是好看。哈哈，我后来明白了，都是郑至灵喜欢吃的，裙子也是适合郑至灵穿的！我算什么东西啊，哈哈！”
许彤彤哭着哭着就笑起来，一开始小声笑着，后来大声笑起来，直笑到嗓子嘶哑。
“你这样笑下去，我妈妈很快就会问你怎么了。我明白你的感受，那，很明显，说白了，人家不爱你！你打算怎么办？给个痛快话，别这么拖拉着了，双方都难受。”詹小蒙夺过许彤彤的烟，骂道，“你要再动不动就抽烟，我就找你爸爸告状去，取消你的继承权，看你还得瑟个啥！”
“哈哈哈，好啊，我成了穷光蛋，那个时候说不定就有男人真的爱我了。”许彤彤大笑。
“行了，说正经的，你打算怎么办？”詹小蒙捧起许彤彤的胳膊作势就要咬。
许彤彤呵呵笑着，长叹一声，说：“我许彤彤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不待见咱，那我就积极改正错误。好，不说了。我就是想找个人哭一场，然后该干吗干吗去！网上不是说吗，有个糟糕的朋友是不错的，因为我想死的时候，看到你比我还惨，我就立马不想死了。好，走了！”
“妈的，你，你这个死女人，让我情何以堪哪！”詹小蒙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狠狠朝许彤彤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许彤彤笑着冲出门去。到了客厅，沈明丽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说：“刚才还听见哭声呢，怎么又笑了？这俩孩子！”
许彤彤嘻嘻笑着说：“阿姨，我走啦！哭完就该轮到笑了呗！”
“妈，你别理她，她就是个神经病！”詹小蒙呵呵笑。
送走许彤彤，詹小蒙在洗漱间里看着自己的脸，形容憔悴、泛着油光，下巴上竟然还起了颗痘痘。最近经济紧张，粉底液没了也没舍得去买，头发长了一直没去修。她想想，信用卡还能刷呢，去把自己打扮打扮吧。于是，收拾完了，就拉着老妈沈明丽去逛街。
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时间就像沙漏一般流逝，詹小蒙的生日终于到了。她忐忑了一整天，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时刻回去才好。
“去吧，实在过不下去，咱绝对不凑合。反正你还没孩子，离了婚还能再找。他现在就能这么对你，将来也指望不上他对你好。”沈明丽叹口气，“好几天了，连个电话都没有，人也不来，什么东西！”
詹小蒙拿着包包出门，她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可预见的未来让前路更加迷茫。秋风乍起，天色被一大片灰暗涂抹着，只有一小处空隙里透出一丝光亮。刚坐上车，小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詹小蒙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吕正的单位门口。她想，等吕正出来，给他一个惊喜。结婚这么久，也没去过他的单位。
下班时间，不断有人从大楼里出来，吕正穿着一件咖色的外套，打着一把灰色的伞慢慢往外走。詹小蒙几乎要起身打开车门喊他了，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却突然出现在吕正身边，随手递给他一个纸袋子，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各自分手。詹小蒙的心一沉，对司机说：“师傅，对不起啊！我等的那个人还没出来呢，我们先走吧。”
詹小蒙在家里等着，看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吕正竟然一直没有回来。她没有开灯，在静默中看着夜色一点点变浓。
吕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他打开灯看到詹小蒙坐在沙发上，不由得大吃一惊，随后又微笑着慢慢地说：“我还打算去家里接你呢！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哦，是挺有必要的。”詹小蒙淡淡地笑着。
“喏，给你的礼物！”吕正从手边的纸袋子里掏出一个包，软软的咖啡色牛皮泛着好看的柔光，简单流畅的线条，款式很独特。他笑着搓了搓手，说：“不太会买，希望你喜欢！”
詹小蒙沉默着，心痛的滋味到底是什么？她现在忘记了，似乎麻木了，因为痛得太久，阵痛过后，新伤旧痕都打在了心上。她轻声问：“你爱过我吗？”
“呵呵，你这话太有意思了。那你爱过我吗？或者说，你更爱叶平峰？”吕正冷冷地道。
“你！”詹小蒙坐不住了，声音颤抖着说，“你和那个女的是什么关系，难道还真的以为我是傻子吗？”
“AA制是你同意的，我知道你很受伤，可我也是没了办法。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业余时间还写点稿子挣钱，我已经尽力了！你总是那么一副清高的样子，对我妈妈、对我妹妹……甚至对我整个家庭，我对着你，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有激情，你懂吗？算了，现在说谁对谁错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是的，这个包包是她帮忙买的，我不太会挑东西，这又怎么了？我还爱你，愿意和你一起过下去。但每次面对你，我都没办法做个真正的男人，我和她……我和她，只不过是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有那么两回，就这样。这在当今社会算什么啊？你和叶平峰还不是勾勾搭搭的……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我扪心自问，还算是个好男人，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就别再纠结了！”吕正闷声不语了几分钟之后，突然像是火山喷发似的，说了一大串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