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一路滑翔着缓缓冲向高空。美国的斯坦福大学，米兰的法学导师已经替她联系好了一切。
家里，米兰留下的离婚协议书平静舒展地躺在餐桌上，午后的阳光静谧地照射着它，看不出它上面的一丝忧伤和愤恨。
花开花落
春天来了。
早晨，公园内空气清新、亮丽，鸟语花香中，满是和谐快乐。每天，蜗居在高楼大厦的城市人，总是迎着朝阳蜂拥而至，这里便成了休闲、娱乐、晨练的好去处。跳舞、跳绳、踢毽子、打太极拳、打羽毛球，各种运动项目应有尽有。
她，是个体态婀娜、相貌端庄的少妇。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穿一身洁白运动服，悄悄来到园，默默地加入打拳的行列。一趟打下来，她便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她打的拳太好了，闪展腾挪轻盈自如动作到位，每招每式钢柔并济恰到好处。
几天后，大家便熟识了。见面点点头算做打招呼，都不知她从何而来，师出哪门，更不知她叫什么。当然，她也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好在大家为着共同目标而来，能够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忙里偷闲拾得这片清净，呼吸到这一缕芳香，锻炼锻炼达到强身健体就够了。
渐渐地，她发现一双忧郁的眼，总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幽幽眼神随拳脚的起伏，绽出朵朵火花。不久，她又发现，当她打拳打累时，他便目光焦虑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使她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这时，她赶紧在记忆的硬盘里搜索，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坐在那块恒定的石条上看她的？可惜记忆一片空白。慢慢地，她发现他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每人有一套兰色和白色运动服，就连换衣服的时间与颜色都惊人地一致。当她换了白色运动服走到园内，他便一身素白地坐在那里；待她换了兰色衣服去，他已如蓝汪汪的海洋在那里左顾右盼了。看到她，他好象释然地松口气，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丝浅笑涌出，脸上便飘起两抹红霞。
一天，她发现他神情沮丧，目光涣散地坐在那里发楞。噢！难道他家有事？
这时，两位晨练的老者，正对着他指指点点呢。她急忙凑过去，装做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尽量收听他们的谈话。
“你看，那穿白运动衣的年轻人，真可怜哪！听说刚做了胃癌手术。”
“唉！真是老天爷要杀人，不论年龄大小。年纪轻轻就让得这病，真是造孽啊。”
癌。这个可怕的字眼，令她如三九天浇凉水，冷透骨髓。憔悴的脸上，罩了一色惊悸。癌症，你这该死的恶魔，为什么要腐蚀人类灵魂，吞没人类躯体？一阵悲哀袭来，她竟对他生出莫名的同情。待一切平静后，她从容地走到他面前笑笑说，爱好太极拳，就跟我练吧，对身体有好处。
他倏地胀红了脸，象一名可爱的小学生，面对严厉的老师，不由自主地站起，顺从地跟她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地练起来。
从此，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晨练场里从没少过他们。你看他们这对既像师徒，又像姐弟的男女，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刻苦，常常引起观众的称赞。很快，他便加入到打拳的行列，并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锻炼身体是美好的，使她觉得很充实，憔悴的脸上，时而也大放一两次异彩。夜深人静时，她便想，这一天之中，最数早晨愉快了。仿佛这短暂无言的快乐，可以拭去一天的烦恼，可以做传递快乐的使者，可以延续生命的里程，可以让她扬起生活的风帆，可以让她暂时忘记痛苦，可以令她记起自己还没有被生活抛弃……
一天，他破例没来锻炼，她心里空落落的。心不在焉地打完拳，待确信他来的奇迹不会发生时，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连续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出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心惶惶地想，莫非他已先我而去？想完便呸呸呸地吐个不停，以期驱散一切晦气。继而赶紧又想，他还那么年轻，一定没事。听人说想到死，用手摸摸头，就可以驱走死神。于是，她急忙用双手拢拢头，干枯的长发发出沙沙的碰撞声，仿佛卸载的河沙，发出不情愿的吼叫。
这天，早晨醒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劳，抬抬手重若千斤，伸伸腿如同压了泰山。胸口一阵憋闷，眩晕袭来，晕晕糊糊的恍若隔世，她感到死亡之神，正向她伸出无情的黑手。咬咬牙，挣扎着爬起，我不能倒下，我还年轻，我要活着。双手撑着床坐起，抓起药瓶，吞了一大把药。苦的她裂着嘴，赶紧吃了一口话梅，才勉强把苦味压到最深处。休息片刻，待恢复元气，换上白色运动衣，便向公园飘去。
时间过的真快啊，不觉已是秋色凄凉了。唉！今年的季节，仿佛省略了夏天，由春天直接蹦入秋天。花开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今天却已枝头硕果累累。微风吹来，凉凉的如同洗了个冷水浴，感觉一下清醒了许多。望一眼远处地里的庄稼，一阵心酸袭来，涩涩的眼里，便亮出两串珍珠般的泪水。那枯黄的叶子，随了无情的秋风，瑟瑟抖个不停，令她心如刀绞。可怜的庄稼，在完成自身历史使命后，便被抛弃于可悲的角落，或化为灰烬成为来年肥料，或被粉碎切割成牲口细嚼慢咽的槽中美味，它们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想到此，她便黯然伤神，满眼酸楚的泪水，象深秋里两汪冷冷的潭水，泛起阵阵寒意。
走上晨练场，她早已气喘吁吁，无神的双眼，习惯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那熟悉而陌生的目光。哦！原来他也正用焦急的双目搜索呢。四目相对，他满含笑意，神彩飞扬，双目炯炯有神；她只红红脸，抿抿嘴，两眼飞出的霞光，如电流转瞬即逝。
打完拳，他兴奋地告诉她，我在北京复查，效果很好。癌细胞已全部杀死，明天就能上班。我的主治大夫说，我创造了医学奇迹，在最短时间内，全部杀死了癌细胞。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谢谢你的太极拳，是它使我有了生的勇气。
她心里甜甜的，极力想把笑挂在脸上，向他表示祝贺。这时，他看出她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以及一副病态，便关切地说，你要不舒服就别练了，多休息休息吧。
于是，他们无言地分手了，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可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竟然是他们的永诀，从此茫茫人海，将会阴阳两隔。
第二天，他照例来到晨练场，她却没有来。他急切地盼望着她的出现，可她始终没露面，如一缕轻烟化为乌有。向左右打听她的下落，竟然都说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打的拳好，其他一概不知。他的一颗心，象悬在空中的瓦，毫无着落，难受异常。
半月后，他已习惯了她的不在，并且默默地告诫自己，凭什么要对人家念念不忘，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哦。
昨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办公室鲜花，不知何故一瓣一瓣地凋谢了。醒来，他心里涩涩地，想到她那张苍白的脸。
吃过饭，他照例开车去单位，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孙便推门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他接过一看。噢！来信地址，怎么是内详。不可能是恐吓信吧？他怔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它拆开。他一看便惊呆了。
陈寿：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去到一个有人叫天堂，有人叫地狱的地方。再也看不到阳光，再也闻不到花香，再也听不到鸟鸣，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美好了。在离别之时，我只想告诉你，活着真好。生命只有当它要结束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宝贵。你切不可为工作而不顾身体，要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寓知识之舍，载知识之车。我相信你作为一个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比谁都清楚。好了，你的情况我已基本清楚，在此无须赘言。
你一定好奇我从何而来吧？
我叫珊，是省报记者，丈夫是家有名的企业主，可以说事业有成。我工作的特殊性，给和睦的家庭，蒙了一层阴影。尽管我很想做个贤妻良母，但事实上，我只是个情感的弃儿，白天锦衣玉食，晚上独守空房。去年，在一次采访中，我突然晕倒，被查出患了晚期乳腺癌。面对无情的灾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瞒着病情，狠下心离开深爱的家庭。因此，在离婚后，我辞了工作，返回老家，与寡居老母相依为命。
虽然，我很想活着，但当生命已失去存在意义，死也许是最好的解脱。因为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是否精彩。我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人生，也许是场赌博，不论输赢，拥有过程就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有幸结识了你，在我苍白的生活里，平添了一丝温暖的阳光。但我无意于其他，只想谢谢你这几个月的陪伴，让我感到生命很充实，生活很美好……
好了，我的手开始抖了……
不见
珊
二000年九月九日
随信附诗一首：
躺在思绪的摇篮/任风干的手推开记忆的门/看曾经的一缕阳光/怎样透穿冰冷的心墙/那时，也曾有过一季的春光/燃烧在眸子里的阵阵烈焰/冲出灰灰的雾霭/温暖了深深的忧伤/时间在不经意间戳穿思念的网/让眷恋随风飘向远方/听雨的清音颤动了朵朵白云/看潮起潮落黯淡了葬花的倩影/一颗疲惫的心/怎能放任爱流浪/在一弯残月下的荒野/挥挥手兜起久违的惆怅/把艰难和坎坷装进智慧的行囊/用心写下一生的渴望
噢！原来她就是珊，那个省报名记者啊。她那篇揭露官商勾结的黑煤窑爆炸事件，曾引起全省乃至全国的轰动效应，也震慑了一批不法分子，为党政干部廉洁自律敲响了警钟。
看罢信，他整个人仿佛一尊凝固了的雕像。心痛的如同针扎一般，一阵自责袭来，不由想道：我怎么就不知道她是重病人呢？是她忍着巨大痛苦，教会我打太极拳，才使我获得新生啊。
他的泪，像断了綫的珍珠刷刷地往下流。婆娑的泪眼，始终不肯离开那封信，直盯盯地望着，仿佛看到她苍白而娇好的脸上，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
初恋·回味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化学老师佟枫雪……”看着教室里稚气未干的高一小朋友，我不禁紧张起来，拿着粉笔写名字的手也有些颤抖，看了一眼讲台下面，这个班、也是我以前的班主任，我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自认为“很亲切”的微笑继续接受着自己。
“佟老师。”老师与同学的见面会结束了，班主任叫住我，拉着我的手说：“感觉怎么样？”
“呀，老师您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就别打趣我了。真没想到毕业后回来母校教书，还挺兴奋的。”
“好好干，有什么问题一定和我说。”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黎，黎风影！”迎面走过去的那个人真的很面熟，我不禁叫出声来。那个身影顿了顿，转头，一脸惊讶的看了我半天才恍然大悟的走过来，说：“佟枫雪？”我用力点了点头。“都快认不出来你了！你不是在南方上的大学吗？是回来看看的吗？”
“不是，我回来当老师了。”
“呵呵，看来我们不仅是同学，还是同事了。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让我算算，恐怕有四年多了吧，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了。”
“好呀！”
“糟了，我还有课，中午放学后大门口见。”
回到办公室，无聊之极，抱着头开始回想：黎风影是我的同桌，但那是初中的事了，高中虽说在一个学校，却也不常见面，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高考后的初中同学聚会，对他，在当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苏红杉走了进来，在我对面的桌旁坐下，给我打了招呼就开始研读报纸，唉，这个大学同学，都不陪我聊天！继续无聊好了。
黎风影这个人特别好，学习、体育、为人……总让我有一种不可及的感觉，唯一让我自豪的就是他的记性不如我好，每天放学前都会问我：“今天的作业有什么？”有时甚至会问我他的东西放在哪里了。
一节课后，老师陆陆续续地回到办公室，黎风影夹着书出现，见到我，他一脸惊讶，道：“你来找我吗？”
“不是呀，我在这里办公。”
“这不是数学组的办公室吗？”
“不是，这是数学组和化学组的办公室，据说办公室不够用了。”对面头也不抬的苏红杉突然开口道。
黎风影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与我聊起天来：“记得以前你一直留着短发，还记得吗？有一回还剪得好短。你还是那么瘦，怎么就不长肉呢？几年不见，变成美女了，刚才我差点没认出来。过得好吗？”黎风影倒没什么变化，连个子上也是，我不觉将目光转向他那双酷爱篮球的手上，问：“还不错，你呢？还是那么爱打篮球吗？”
他属于那种其貌不扬的一型，每每看到那些头发乱乱，穿肥大衣服跳街舞的人，我总会想起他。
“嗯，看样子是戒不掉了。”他笑道。
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时的他喜欢发呆，也像大多数同桌一样，他喜欢轻轻在我耳边说话，有时他很会开玩笑，有时又会很温柔，我总是看不透他的心。初中升到高中，高中又升了大学，我始终没有说出喜欢，现在见了，心反倒平静了。
“你以前短发是什么样子？”苏红杉终于肯抬起头来说话了，只是有点突兀的一句。黎风影本来笑着的脸一愣，很是迷惑。我答道：“呵呵，大一开学时我就是短发，估计那会儿子你还不认识我呢。”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点印象，你那时的头发好象不怎么打理，后来就很喜欢摆弄奇怪的发型，直到大二才正常些。”
我面部不禁抽起来：“当时，很奇怪吗？”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他一脸认真地点头，我将手伸出来做了一个抓狂的手势，他一笑，又低头看报纸。一旁的黎风影问道：“你们认识呀？”
“嗯，大学同学。”我很想回避这个问题，黎风影一怔，接着说：“不介绍一下吗？”
“喂！苏红杉！打着招呼介绍一下好了。”苏红杉抬起金贵的脑袋，道：“苏红杉。”
“好简单哦，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黎风影打趣到，苏红杉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说。
“呵，苏老师，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黎风影笑嘻嘻的问。
“好。”
两个人很快就混熟了，开始一同数落我，早知就不要他们认识了，不过苏红杉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小城市，是该多认识认识同事什么的。渐渐，苏红杉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我惊异的发觉他们两个很相像，一样的爱笑，一样的爱打篮球，一样的爱交际，但也有不同，黎风影骨子里有一种不羁，对什么都无所谓，虽有温柔，却不见得足够体贴和乐于助人，在这方面苏红杉与他相反，苏红杉几乎对谁都很好。
陌生的环境中，苏红杉在这里恐怕只认识我了，于是乎本在大学里不怎么熟络的两个人一下子面亲切了。“佟枫雪，下课一起打篮球吧。”
“好呀。”许久不活动，不知道身体有没有老化。
不过跟高手一起玩球确实不是明智的选择，就算他大防水，球到我手里也进不了篮筐。累了，我坐在篮筐下，他则自己上篮玩。不远处，黎风影正在打比赛，我静静地看着，记得初中高中时，也是这样看他比赛的。猛然发觉一个球砸来，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结果还是砸到了身上，苏红杉追到球后跑过来问：“你没事吧？疼不疼？对不起啦。”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本来这里就不安全。”他没有继续玩，而是坐到我身边，顺着我刚才的视线看过去，吐了口气道：“你在看他比赛呀。”
我听不出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转向我，而我只是盯着远方，眼睛却无法再次聚焦在黎风影身上。
“有一回我打电话叫宁馨儿和你去看球赛，你都没有去。”
“哦？！哪一回？我都忘记了。”我心虚的低下头，怎么会忘了呢？知道那天他有球赛，可事先与别人约好了出去的，后来回到宿舍馨儿才告诉我，苏红杉来电话要她和我去给他加油，一看自己的手机，并没有未接来电，这才明白他不是在邀请自己，还因为这个郁闷了好几天，也不再后悔那天没有去球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