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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破火攻计,攻诸葛之心(3)

诸葛亮自己也是精通天文气候的观测之术的——他的推算结论本与谯周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为了务求确定才追问谯周一下的。如今看到谯周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便不再犹豫了。

于是,诸葛亮慢慢回过身来,向姜维郑重吩咐道:“伯约,你稍后且替本相传令下去——自即日起,迅速向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各增调八千精兵严加把守,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公然实施开拔行动……”

“上方谷粮仓那里也要调兵增守吗?”姜维禁不住问道。

“那里倒暂时不用增兵,但可以派一队车马前去运粮转移北上。”诸葛亮沉吟了一下,思忖着缓缓说道,“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司马懿应该是不会轻易发兵前去碰它的……”

姜维听了,一愕之余,心底却想:丞相大人!您既然公开派兵增守渭河滨、九盘山两处粮仓,那么对外呈现的含意就是您准备增兵护粮了。正所谓“粮增则兵增”,那么司马懿就难免据此断定您会将上方谷粮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北上转移到那两大粮仓之中!这样一来,他才不会管什么“上方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定会冒险拼了全力来加紧偷袭上方谷粮仓!但您似乎又不是真的要从上方谷分粮北上,而且还不增兵把守,这岂不是把上方谷粮仓完全暴露在司马懿眈眈虎视之下?日后万一事生猝变,丞相大人您又如何善后呢?您到底是怎么谋划的啊?

这边,诸葛亮却徐步走到帅帐门帘边,眯着眼睛斜望着那被炎炎烈日烧得连一丝白云也没剩下的湛蓝天空,深深长叹:“天若有情,就请再给我大汉一臂之助吧!本相毕生之志愿心力,已全然掷此一举之中矣!”

听到诸葛亮这番话,姜维不知怎地,顿感心头莫名的沉重。

“孩儿亲自带人深入敌境探查,发现上方谷粮仓的规模确是宏大。里面竟有九十多座粮囤,存粮之量应当不少于五十万石。这几日里每天都有六七百辆‘木牛流马’从里面拉走四五千石粮草北上五丈原。倘若父帅您动手晚了,再拖延个二三十日,那上方谷的存粮就会愈减愈少了。”

司马昭向司马懿满脸认真地禀报道。司马懿听罢,双目半睁半闭,瞳眸间一阵精光闪过,冷不丁问了一句:“诸葛亮在上方谷粮仓周围可曾增兵把守吗?”他问出这句话后,又不禁笑了一笑,“罢了!罢了!这句话本帅问得太傻了——诸葛亮一定早就派兵增守了!”

司马昭却直直地看着他,认真地答道:“没有。诸葛亮没有在上方谷增兵把守。”

“没有?你是说他没有派兵增守上方谷?”司马懿双眼霍然一张,寒芒似剑直刺而出,“你确定?”

“孩儿亲眼所见。上方谷毫无增兵援守的迹象。”司马昭肃然而答,“孩儿若是有误,愿受父帅责罚。”

“咦?这倒怪了!”司马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李俭的告密有误?上方谷不是他们蜀军储粮的主仓?”

“大将军,依赵某之见,这诸葛亮刻意将上方谷置于可轻可重、可大可小的表象之中,恰巧证明他是想要继续保留上方谷作为自己的储粮主仓的。”赵俨这时开口剖析道,“您看,这上方谷北邻五丈原,南挨斜谷道,位于蜀寇大军的腹背夹辅之中,本就处于万全之势——诸葛亮认为自己随时可以调兵驰援,所以他就没有在上方谷周围增兵把守。但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诸葛亮为了预防万一,也已经着手准备在近期将上方谷内的大部分存粮赶快转移出去了。”

“赵军师言之有理。不过,对上方谷的内外情形,咱们还是不能马虎放过啊!”司马懿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帐室内踱了起来,“昭儿,你在上方谷内外还探察到了什么异样的情况吗?不要急,慢慢回忆,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司马昭蹙眉回忆了许久,答道:“依孩儿所见,上方谷那儿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司马懿心念暗转,问了一句:“那些蜀卒除了把守粮囤之外,究竟还在干什么?”

“蜀卒们似是十分怕热,就在谷底里到处找寻起了草棚竹窝,分批轮班入内歇凉。”

“哦,”司马懿微一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上方谷粮仓周围可添设了什么异样的设施、物事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上方谷里里外外一切如常,毫无异状。”司马昭沉思了好一会儿,眉尖一挑,又答道,“不过,孩儿瞧到诸葛亮有一个做法实在是显得有些谨慎过度。父帅,您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让士卒们在谷中每一座粮囤周围都放了一排盛满凉水的大木桶,大概是害怕这大旱之季天干物燥一时失火烧了粮囤吧!他们那些木桶放得到处都是,多得出奇!”

司马懿听罢,微微一笑:“原来诸葛亮也怕自己的粮仓被人猝下杀着而连烧带劫了呀!”

“父帅,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诸葛亮一步一步把上方谷里的粮仓搬空啊!”司马师拱手出列禀道,“蜀寇若是以这些粮草为凭恃,拼命撑过今年这个冬天,到了明年来春再收割到他们屯田里的麦粮之后,就定然会在此地扎下根基,再也不惧咱们的‘拖延’战术了。那个时候,蜀军势力近在我关中肘腋之地而潜滋暗长,时日一久,谁还遏制得住啊!父帅,请不要再犹豫了,马上伺机前去劫击吧!”

司马懿却不立刻回答,而是继续背负双手,在帐中不紧不慢地踱着圈子:“师儿,你想过没有,倘若诸葛亮在上方谷里暗暗设下了陷阱又怎么办?咱们不能乱钻啊!”

“父帅不是刚才问过了吗?诸葛亮并没有派兵增守上方谷,昭弟也说上方谷内外并无异样啊!”司马师心直口快地说道,“他就是抓住父帅您‘事事务求周密无缺’的心理,故意演了这一出‘空谷计’来迷惑您的。父帅,您就是太过严谨持重了,连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的猎物也不去捕捉。”

他这么一说,胡遵、黄华、魏平等魏将也齐声附和了起来。

“这样吧!本帅也不想犯守株待兔,坐失良机之误。”司马懿搓着双手,有些焦躁地在营帐内踱来踱去,“梁机,你马上悄悄通知咱们安插在蜀营里的所有眼线,让他们给本帅查一查诸葛亮这一次究竟要在上方谷耍什么花招。谁能查得出,本帅将上奏朝廷赐予他世袭罔替的关内侯之爵的重赏!”

……

四天过去了,魏国设在蜀军的所有眼线几乎都发回了讯报,对诸葛亮在上方谷内的施计方案,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探查到。

这更让司马懿大感震惊,难道诸葛亮就是要利用自己素来严谨持重、务求周密的性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真真正正地耍一出“空谷计”?他算准了本帅不敢轻易冒险,于是反倒大大方方地将上方谷主仓暴露在自己的眼前,任他蜀卒从中运粮来去自如?

同时,司马师、胡遵、黄华、魏平等要求伺机主动劫击上方谷的呼声也愈来愈高,严重地扰乱了他的全盘决策——该不该择机劫击上方谷,成了他此刻无法回避也无法跨越的一个核心难题了,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在催着他尽快拍板定案。司马懿这一次面临的压力之大,几乎超过了他先前的所有决策。弄得他左右为难——去劫吧,恐怕会有埋伏;不去劫吧,白白看着敌人大模大样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招摇过市,这让他脸上怎么挂得住?万一别人再借题发挥,攻击自己是明目张胆地“养寇以自重”,曹叡那里会怎么想?自己也不好自圆其说啊!

当然,司马懿也曾考虑过派遣一名偏将去劫袭上方谷粮仓。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麾下的任何一员将领在用兵之术上都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如果他们前去,说不定又会被诸葛亮大摆“迷魂阵”,反倒越陷越深;到时候自己亦会落个救也不是,弃也不是!然而,倘若自己亲率大军前去,诸葛亮又派人来自己的后方偷袭渭南大营,又该如何是好?这也让他颇有投鼠忌器之感。

就这样犹犹豫豫过了几天,司马懿最终在胸中暗暗决定了,派遣牛金、魏平率领二万人马前去劫袭上方谷粮仓,而自己则坐镇渭南大营在后方应变。无论如何,都要豁出去试一试了!

攻心之计

二更时分,周宣突然掀开门帘闯进了司马懿的寝帐,将他从被窝里睡眼惺忪地拉了起来,将一札短短帛书塞到了他的手里:“启禀大将军,周某刚才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你那个同乡宿友写的?”司马懿只问了一句,便展开那卷帛书埋头阅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狂喜之意一下涌上了眉梢:“好!好!好!周师兄——您和您这位老友可真是为我大魏立下了一桩大大的奇功啊!原来诸葛亮在上方谷里设下的是这样一出毒计……厉害!厉害!怪不得他在上方谷粮仓里到处都装了水桶,他也害怕玩火自焚啊!”

说罢,他心神一敛,立刻恢复成一尊铜像般的冷峻表情,既像是对着周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也好!他既要绞尽脑汁吸引本帅进入上方谷一观,本帅就给他来一个将计就计——让他的斗志从此彻底瓦解!让他懂得这一切乃是天不佑汉,天命有革,不可逆转!”

然后,他的语气略略顿了一顿,又道:“周师兄,这几日里您且替本帅好好观测一下天文气候。最好能够推算出未来哪一天会有降雨之象。”

周宣嘻嘻一笑:“仲达,我这位义弟不是在这封飞鸽传书里点到了吗?十日之后,也就是八月初三那天可能会有一场暴雨骤然而降。”

司马懿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目光直直地正视着他,语气和缓而又不失刚劲:“他的确是在这封帛书当中明确点到了这一点。但此事关系甚大,与本帅所施的攻心之计成败胜负息息相关,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本帅拜托周师兄您从今日起定要精心观测天文气候,务要占卜准确,绝无差池。”

周宣从来没有看到司马懿这般严肃郑重过,不禁脸色一紧,重重地答道:“仲达勿忧,待会儿周某便去后营观星台认真观测和捕捉天象气候的变化之兆。一有异动,便随时赶来向你禀报。”

在以后的六七天里,司马懿仿佛完全忘记了去上方谷粮仓劫粮一事,但却连续派兵去向渭河滨的蜀军屯田地带进行了多次骚扰,一直吸引着蜀军主力盘踞五丈原而难以分兵南下。

终于,在八月初二这天下午,司马懿才将诸将召入帐内,部署任务如下:调派胡遵、黄华、魏平等大将齐率四万兵马分左右两路合抱围攻五丈原,阻截蜀军的南下要道;同时,他亲自带领司马师、司马昭,统率三万铁骑,以牛恒、牛金为先锋大将,衔枚疾走,连夜前去奇袭上方谷粮仓。

行到深夜寅时初刻之际,魏军已经杀到半途,司马懿却猝然让牛恒兄弟退到中军队伍里来。他将他俩召到路旁一处树荫下的隐秘地方停了下来,说有要事吩咐。

“大将军有何钧令?”牛金朗声而问,“牛某兄弟但凭驱驰。”

司马懿欲言又止,瞧了瞧身边的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挥了挥手向他俩说道:“师儿、昭儿,你俩且去这周围为本帅把好风。除了周大夫留在此地之外,任何人士也不许无故靠近!”

牛恒看着司马懿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正自惊讶之时,却见司马懿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直盯向他来。一瞬间,牛恒感到了他那两道目光沉重如山,压得自己的呼吸不禁一紧!

“牛恒君,我司马家与你牛家这些年来交情如何?”司马懿缓缓开口了,说得很慢很慢,却挟裹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劲道。

刹那之间,牛恒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他马上腰板一挺,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将军!您待俺兄弟俩恩重如山!俺兄弟俩都永远记着呢——俺兄弟俩原本都是河内温县的奴隶出身,祖祖辈辈都给别人家做牛做马,若不是碰上了您和老太爷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是您司马大将军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摒弃曹安、夏侯儒一流的贵戚要员不用,将俺兄弟俩从为奴为婢的卑微出身中拔擢而起,一路做到了今天官秩中二千石、爵位关内侯的将军地位!俺兄弟俩的一切,都是您一手赐予的!俺兄弟俩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啊!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俺兄弟俩若是皱一皱眉头就遭天劈雷打!”

司马懿听罢,虎目噙泪,神色慨然,凝视着牛恒,道:“好!好!牛恒君真乃无双国士也!本帅能够结识到您这样一位义薄云天的硬汉子,真是三生有幸!别的话也就不多说了——周大夫,您给牛恒君、牛金君讲一讲咱们此番对付诸葛亮的攻心之计吧!”

一直像影子一样隐在树荫底下的周宣,这时才应声走上前来,拈着胡须,微眯着眼,不慌不忙地言道:“牛恒君、牛金君,明早咱们前去奇袭蜀军的上方谷,本是一条中中之策,表面上看起来算不得什么奇谋妙计。但在这条中中之策中,我们还蕴含着另外一条极为微妙的攻心之计。牛恒君、牛金君,您二位心里须得作好准备。这一次诸葛亮在上方谷粮仓内早已掘出深堑暗窟,埋下了为数千百桶的干柴、烟硝、火油、炸药等,只待咱们杀进谷中,他们再火矢齐发,来个‘瓮中烧鳖’,将咱们一网打尽。”

“好毒辣的计策啊!”牛金一听,面色顿变,“既是如此,那咱们还去奇袭上方谷干什么?这不是去送死吗?咱们何不速速退兵而回?”

周宣却不理他,仍是双目寒光闪闪地看着他俩,道:“但是,依大将军的高见,咱们值此之际,恰恰应当不退反进,来一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一步一步借着诸葛亮的火攻之策而反击他自己。他不是在这一出‘火攻上方谷’之计中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和精力吗?他不是在这一出‘火烧上方谷’之计中寄托了所有的期望吗?他不是决定把这一出‘火烧上方谷’之计作为对我大魏王师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吗?司马大将军就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这最后一击白白落空而无可奈何!所以,司马大将军决定亲自带兵杀进上方谷,并最终无比巧妙地从诸葛亮的眼皮底下在四面火墙围堵之中安然脱身而出……”

“周大夫,俗话讲,‘水火最是无情物。’诸葛亮本就是擅用火攻的绝顶高手,司马大将军若被围在谷中,便成釜底游鱼,又焉能确保安然脱身而出耶?”牛恒摇了摇头,“您这一计说得实在是太过冒险。”

“这个……牛恒君,你有所不知,本座已经卜算了九天九夜,测出明日午时上方谷那里必会骤降暴雨,这样一来诸葛亮的那把烈火就休想烧得起来!所以,这三万大魏王师定能从那上方谷中安然脱身而出!”

牛恒半信半疑地看了周宣一眼:“真的?您真的推算出了明日中午会有暴雨降下?”

“此事关系到数万魏军儿郎的生死存亡,本座焉敢稍有怠忽?”周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上,“你瞧本座的这一对眼圈,这八九日来早就熬得黑如焦炭了。”

“周大夫既是这么说,我等也只有勉力冒险一试了。”牛恒转头看了他弟弟牛金一眼,毅然道。

周宣的目光这时却倏地一下锋利起来:“牛恒君、牛金君,你俩自是可以杀进上方谷冒险一试,但司马大将军他乃三军元首,社稷柱石,却万万不宜亲临险境。”

牛恒面色一正,坦然自若地接过他的话来:“这个自然。牛某与司马大将军年纪相仿,身高相近,而且容貌也粗看相似……待会儿牛某再稍加易容改装,穿上大将军您的盔甲之后,便假扮成您率兵杀进上方谷之中,来一个‘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迷惑住诸葛亮的耳目,最后给他一记斗转星移、反手一击的攻心之策……”

他正自说着,一抬眼间却见司马懿两眼泪水涟涟,蓦地从岩石上站了起来,奔上前来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哽咽而道:“牛恒君真乃本帅麾下代主赴难的‘纪信’也!您这番舍身报主之恩,懿永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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