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电话吵醒了。我一看，是汤宁的电话。我说，怎么啦？大清早的什么事？
汤宁哭丧着说，景唐，出事了，出事了！
我说，你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汤宁哭着说，汤老爷子出事了。
我说，你在哪儿？
汤宁说，我在酒店，你快过来。
我急忙跑到西陵大酒店。汤宁站在房间宽大的落地窗前，头发凌乱，一脸憔悴，眼睛也有几分红肿。
汤宁紧紧地抓着我说，汤老爷子出事了，在欧洲一笔生意被骗了，亏了近亿资金，快要破产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说，那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
汤宁在我怀里“嘤嘤”地哭泣。我紧紧地抱着她，我说，别哭，我们会度过难关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汤宁情绪稍微稳定了。我说，那我们这次就不做了，把土地转让出去，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汤宁镇定地说，不，我们不能认输，我们不能就这样退出。
我说，那怎么办呢？没有资金，现在出这事，马上就会有人来讨债了。
汤宁说，我们封锁消息就不会有人知道啊。
我说，可以吗？那我们的“碧水山庄”呢？
汤宁依然坚定说，按原计划进行。
我说，没资金怎么进行啊？
汤宁说，收预定金、再贷款。
我说，万一……
汤宁说，我们现在没有退路了，只有这样了。
我想了想，的确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刚刚起步就这样放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宣传，收预定金，还在几家银行又贷了几百万。然而没有维持几天，就出事了。
不知道汤老爷子破产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景宁房产陷入资金困境的事，一时间在西陵城被炒得沸沸扬扬。施工单位开始停工，讨要施工欠款。几个工程队的工头，以前见到我都装得像孙子一样，点头哈腰的，现在一个个简直都变成了大爷，差点都要堵到我家里去了。我连续几天都不敢回家，只好和汤宁住在西陵大酒店里。
银行将刚刚贷出来的资金立即冻结了。交了预定金的市民，也围堵在酒店门口，要求我们要求退钱。那几百户下岗工人，见工地停了，也纷纷走上大街追讨安置费。
市委里面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往我这儿打，我焦头烂额。龙叔也生气地打来电话说，小景，你是怎么搞的嘛，你看看街上成了个什么样子，影响十分恶劣。当初是我支持你的方案，你现在搞得我都下不了台。你必须马上采取有效措施，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放下电话，我突然想起古人说的这句话，我想古人究竟是古人呀，说的太他妈的有道理了。
看着满街人心惶惶，我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西陵大酒店八楼的房间里，望着火红的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我突然想起太阳升起的地方，想起遥远的宁波，想起我在宁波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人生难道就是一场悖论？我在无忧无虑的时候，是那么渴望辉煌，渴望长风破浪；而在我堂而皇之登上商船，准备扬帆起航之时，我却又深深地怀念起那波平浪静的生活。活了三十年，我悲哀地发现，我甚至还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种彻骨的悲哀从脚底窜起，莫过头顶。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悲凉透顶吧。
而此刻，甚至我没有时间继续悲哀了，我已经来不及悲哀。我望着汤宁说，现在该怎么办？
汤宁说，没有办法了，只有找人接盘了。
我说，都弄成了这么个烂摊子，还有谁愿意接盘啊。
汤宁说，你的兄弟郑胖子。我们不是用他的酒店抵押贷款了五百万吗，他接盘，我们就相当于是一起开发。
我说，那……
汤宁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在晚上的酒桌上，我把这个方案提出来了。我说，兄弟，哥们现在有难，得靠你再拉兄弟一把了。
郑胖说，哥们儿不是不帮你，哥们儿现在也是没资金啊。酒店都抵押给你们了。我现在还拿什么去搞钱接盘啊。现在银行都在催我还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还得求你们快点还钱我呢。
我彻底失望了。形势一天天继续恶化，我毫无办法。
市里下岗工人，走上街头，引来一些媒体争相报道。市里压力很大，我的压力更大。邢阿姨也给我打了几个电话，问我钱筹到没有，一百万的贷款时间马上到了。事情几乎在一夜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万万没有想到。
接着，一件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我在外面四处筹钱，李小薇打来了电话。李小薇说，景唐吗？
我说，是。
李小薇说，现在后悔了吧？
我说，永不后悔。
李小薇说，呵呵，好吧，那你现在回西陵大酒店汤宁的房间看看。
我说，有什么好看的？我刚从那儿出来的。
李小薇说，不要欺骗自己了，哈哈。
电话又是一阵盲音。我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看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想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可汤宁竟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地把我吸住了。我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西陵大酒店汤宁的房间门口。我想敲门，却犹豫了。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我听到从汤宁的房间里，传出阵阵喘息、呻吟，声嘶力竭。那是汤宁的气息，是我所熟悉的声音。我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我一脚揣开了门，我想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可现实却总是令人目瞪口呆。
在汤宁那蓝色的大床上，我看到了郑胖。柔和的阳光下，郑胖赤裸着全身，大汗淋漓，油光闪闪。汤宁洁白的身体在蓝色的绸缎上波澜起伏。郑胖那明晃晃的赘肉在汤宁的配合下，有规律地上下抖动。一阵强烈的痉挛之后，郑胖“哼”了一声，重重地瘫倒在汤宁洁白的身上。
我浑身颤抖，全身的血液直往脑袋上窜。我想冲上去，一脚将郑胖踢翻床下。我想冲上去，问汤宁为什么，可我犹豫了。我看到了他们意犹未尽的表情，我看到他们正不屑于顾地看着我，仿佛此时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郑胖说，景唐，宁宁被你玩了这么久，你该还给我了吧？
我愤怒地望着汤宁。汤宁靠着床，冷漠的目光看着窗外，头也没回。
我走到郑胖的面前，猛得一拳打在他肥胖的脸上。他硕大的鼻子，马上流出一股殷红的血液。郑胖用手一抹，立即跳起身来和我撕打起来。我当然不是郑胖的对手。郑胖从小就是打架的好手。没几下，我就被郑胖放倒在地。郑胖的脚，在我的胸前一阵猛踢。
郑胖一边踢一边说，景唐，你不是风流倜傥吗？老子从小就看你不顺眼，你他妈的打架不如我，还净受女同学欢迎。我告诉你，你别怪老子不讲义气，是你他妈的先不讲义气的。你他妈的见了女人就是命。小时候我他妈为了你，可以两肋插刀。而你从小就是为了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的人。老子就知道李小薇那小婊子还爱你，那臭婊子还在跟你联系。我实话告诉你，最爱你的李小薇早就被老子搞了，你最爱的汤宁早就是我的人，哈哈。你这一生在我面前别想抬起头了。你不是风流倜傥吗？老子看你以后在西陵城还怎么风流倜傥？哈哈……
郑胖的脚像一柄柄尖刀，刺向我的胸口。我看见从我口中不断喷出的鲜血，玫瑰一般，绽放在蓝色的地毯上。我听见汤宁说，算了，再踢出人命了。
我站起来捂着胸口望着汤宁说，你相信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