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武将军徐琨立在丹梐之下,看着皇上不慌不忙地读着《礼记》,心里有些打鼓;下朝以后,内侍传圣上之命召见他时,徐琨就觉得不安。郯城徐氏自发迹以来,一直低调行事、谨小慎微的做事做人,就是因为郯城徐氏在这重文轻武的南朝偏偏掌握着世家最为不屑却又不可小看的军权与在军队中强大的影响力,而皇家对于徐氏的忌惮更是不必说。虽然当今萧梁皇室与徐氏有许多梳理不清的亲戚关系,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亘古不变,而徐氏历代先祖的结局也总是印证着这一真理。也难怪徐琨心里不多想,尤其是联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徐昭佩日前在踏青会上的出格举动,徐琨更觉得皇上此番召见自己别有深意。但徐琨毕竟也从前齐东昏候时代就混迹官场,所以也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静静在一旁候着。
徐琨大概在丹梐前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萧衍才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书卷,“爱卿,你来了。”又转头向内侍:“你们这些做奴才怎么当差的!徐大人来了,也不知道给徐大人看座!”内侍总管急忙下跪谢罪,徐琨不得已又给内侍总管求情,萧衍顺水推舟,这样又来回折腾了许久,内侍才终于给徐琨铺上了软席;然后内侍们又被萧衍一句“蠢头蠢脑的看着碍眼”给统统赶出了启辰殿,看着内侍们一个个退了出去,徐琨知道此番必然有麻烦找上身了。
果不其然,萧衍开口便唤徐琨的字。“明玉,咱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自己的说话了?”
听到萧衍唤自己的字,徐琨心里便咯噔一下,上次萧衍唤自己的字还是萧衍登基之前的事,这下是真的有事了;但徐琨也没办法,只能配合着萧衍。“如果没有微臣没有记错,上一次便是两年前圣上在同泰寺舍身出家之时,只是那时圣上唤微臣为施主。”
“哈哈哈,明玉,你还是这么风趣!”萧衍皮笑肉不笑的说话,却又拿出故作深沉的语调。“不过这时间的却是过得快啊!不知不觉,竟然都过了这么多年。不过明玉啊!朕可听说两年前你到同泰寺之时,是带着你家小女儿的,为何两年前朕却未曾得见啊?”
知道萧衍耳目众多,心思活络,却想不通萧衍突然翻起两年前的旧账是何缘故,徐琨只好继续敷衍搪塞。“是微臣之失,彼时于礼之上确该带小女觐见圣上,但当时微臣想圣上已为化外之人,小女顽劣,又不通礼数,微臣怕小女冲撞了皇上,也就没有带其觐见皇上,望皇上恕罪。”
“明玉,你可真是不诚实啊!你家千金在踏青会上风姿绰约,艳压群芳,武能百步穿杨,文能曲水流觞。这般优秀的孩子,看得我家小三都来求朕这个父皇为其指婚,你竟然还说你家千金顽劣;朕看你是舍不得自家女儿,所以才撒这样的谎吧!”
不曾想萧衍一开口便丢出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徐琨差点便乱了心神,但又很快稳住。“圣上有所不知,小女的确顽劣不堪,都是微臣教导无方,任其自小在军队之中野惯了。旁人看来礼数虽是错不了,但她的性子乃是一等一的傲慢,又是一等一的倔强,这是身边人才知晓的。”
“哦,是吗?”萧衍故作惊叹,却又话锋一转。“可能在父母眼中,孩子都是长不大又令人操心的吧!反正朕这旁人眼里看着,昭佩这孩子是个难得一见好孩子;但对于朕自己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女,却又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了。不知道明玉在你看来,朕的儿女之中又有哪个可成大器呢?”
听懂了萧衍话中的潜台词,徐琨惊出一身冷汗,心里也知道徐家此番必躲不过与皇家的纠缠了;但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徐家凭之安身立命不偏不倚的态度不能丢,于是徐琨继续同萧衍和稀泥。“圣上言之有理,诸位皇子公主在圣上看来或都还有有所缺憾,但在微臣看来,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常人难比,微臣实在难以选择,因为微臣觉得诸位皇子公主将来都必将为我大梁鞠躬尽瘁,恪尽己力。”
“哦,是吗?那朕问你一个可以选择的,若让你在朕的儿子之中选一个做东床,你选哪个?”
“圣上又开玩笑了,诸位皇子皆为人中之龙,万人之上,又岂是臣可以挑拣来做女婿的。诸位皇子的大事,唯有他们的父皇,圣上您,才有权决定。”
“哈哈哈,明玉你果然深得朕心啊!”徐琨的回答滴水不漏,萧衍也没了办法。“今日你就先回去吧,朕还有事,不留你了。”
“遵旨。”徐琨向萧衍拱手一揖,慢慢退出了启辰殿;萧衍看着徐琨谦恭离去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萧衍对徐琨多加试探,徐琨依旧保持着徐家一贯不偏不倚、滴水不漏的态度,放在前几日,萧衍心中都应该是愉悦并且安心的。可今日萧衍召见徐琨就是因为萧衍自己没有办法做出一个决定,一想到陶弘景所起出的大六壬天地盘的卦象,还有陶弘景留给自己的三张判词,萧衍便觉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偏偏他不知道如何选择。而牵涉其中的郯城徐氏的态度向来都是明哲保身,琅琊王氏则功高震主不可信任,萧衍大有无从下手之感。而被萧衍召见的徐琨,心中也惶惶然,被萧衍打了个措手不及。
徐琨回到府中,听闻徐琨与圣上密谈了许久的夫人崔氏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徐琨刚进了二门还没到书房,崔氏夫人便追问:“老爷,圣上找您所为何事?”
徐琨憋了一肚子火,袖袍一甩没好气的回答:“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闯的祸,你快去!把她给我找来!”
崔夫人从未见过自己夫君如此失态的样子,心中也知晓了此事非同小可,急急命侍女去寻了徐昭佩来。
徐昭佩刚进了书房,徐琨便命家丁关上书房门,并让他们退到外面守着;崔夫人看着夫君脸色铁青的样子,也忍不住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孽障,你可知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徐昭佩诚如徐琨所说,自小长在军中,性子早已野惯了,是一等一的傲慢,一等一的倔强,所以对于自己父亲这红口白牙却不知是何缘故的指责,徐昭佩心中也很是不满,态度很不好的回答:“女儿不知,女儿这些日子未出家门,更未去过军营,也没在外惹是生非。女儿实是不知如此这般,怎还会有麻烦寻上身来!”
“你还狡辩!日前你在踏青会上做了什么?竟惹得晋安王爷向圣上请旨赐婚?”
“什么,晋安王向圣上请旨赐婚!”徐昭佩也被这消息所震惊,脸上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很快嘟着嘴侧过脸。“我不嫁!”
“孽障,现在还轮得到你说不嫁吗!”徐琨气急败坏,一失手捏碎手边的茶盏,鲜血淅淅沥沥自他掌心流下来,崔夫人大惊失色,大喊:“老爷!”徐琨一抬手示意崔夫人住嘴,崔夫人乖乖闭上了张得大大的嘴巴,抽出丝帕上前为徐琨包扎。
“你代你兄长出席踏青会之时,老夫就一再嘱托,低调行事,不要与人争一时之长短,你就是不听。现在你出风头了,麻烦也找上来了,你以为还躲得掉吗!”
“不管怎样,反正我就是不嫁!我不嫁,难道皇上还能杀了我不成!”徐昭佩的倔强劲儿上来,决定忤逆徐琨到底。
徐琨听到徐昭佩这般任性之言,便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看来老夫过往真是太纵着你了,你要是抗旨不遵,就算皇上不会杀了你,难道我们徐氏一族还能有好结果吗!来人!”
家丁听到徐琨召唤,立刻推门进去听候吩咐。
“你们给我把小姐请回她自己房里去,让她在房里好好想想今日老夫跟她说的事。小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报我,到时再让小姐出门。否则,便让小姐一直在她房里待着吧。”
家丁们虽然知道自家小姐不好惹,但也更清楚自家老爷才是那个碰不得的主儿,再加上看到老爷手心流血的样子,知道老爷是动了真怒;也不敢耽误,三下五除二就将还打算继续跟老爷争辩的小姐拉走了。崔夫人一面心疼宝贝女儿,一面又惧于丈夫的威势,夹在其中,也不知如何是好。
徐昭佩被家丁“请”回了自己房里,心中觉得愤懑又委屈。愤懑是因为不过是参加了一场踏青会,那晋安王就不问自己愿不愿意的扬言要娶自己;委屈则是因为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非但没有护着自己,反是一副非要逼自己嫁给晋安王的架势。所以回到房里,徐昭佩也没有安生,狠狠的大闹了一场,可任她在屋内怎样吵怎样闹,徐琨自是岿然不动,稳坐钓鱼台。无奈之下,徐昭佩只好把绝食明志这一招也给使了出来,可是好容易忍了一天,徐昭佩是饿的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徐琨依旧无动于衷;徐昭佩没了办法,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吃起了东西。徐昭佩安静下来,也不再绝食,家丁们便都有些放松警惕,以为小姐终于是扛不过老爷,要准备放弃抵抗了。可事实上,徐昭佩开始安静下来进食,只是心中另有了打算。
徐昭佩心想,父亲这般泼水不进,看来是没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另寻出路——徐昭佩所想的出路就是先吃饱了积蓄力气,再趁夜黑风高,家丁疲惫不堪之时翻窗出逃。反正自己的武功虽不见得赢得过他们,但要甩掉他们一走了之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逃了出去,天大地大,还没有她徐昭佩的去处!实在不行,便去投靠两个婶母,反正两个婶母都是前齐公主,不管是父亲还是萧梁皇室,都得给两个婶母几分薄面。
于是这天晚上,徐昭佩早早便熄了屋内烛火闭目养神,屋外家丁见小姐安静了许久也没有放在心上。待到丑时一刻左右,徐昭佩便趁着家丁换班交接之际,背上白日里准备好的细软包裹,一阵风似的从自己后窗掠了出去。
徐昭佩多日未出屋门,终于闻到这自由的气息,大觉畅快。可她刚刚出了自己的小院,才摸到徐府后花园,便感觉呼吸一窒,动弹不得。徐昭佩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刻后悔不迭;千算万算,竟忘记了父亲还有暗卫这一招,家丁们好对付,暗卫可不是吃素的。于是在深深的后悔与懊恼之中,徐昭佩被暗卫扛上肩,好似物件一般给带走了。
暗卫将徐昭佩带回屋内便解开了她的穴道,而徐昭佩正觉得奇怪暗卫为何不将自己带回自己屋内,却带到了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徐琨出现了。徐昭佩看着徐琨沉着一张脸从廊柱后面出现,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倔强的迎上父亲的目光。
“佩儿,你闹了这许久,可闹够了?”
“没够!”
虽然徐昭佩依旧倔强,徐琨这次却没有动怒,踱步走到堂中,缓缓的问:“佩儿,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徐昭佩自进到这屋里便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对这儿竟陌生得很,好像从没到过这个地方。她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的打量屋内,看到了两侧墙壁上挂着的一道道匾额与一把把长枪,还有供在堂前的诸多牌位,徐昭佩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突如其来的震惊使她有些语无伦次:“父亲,这……这里,竟是”
“没错,这里就是祠堂,还不跪下。”徐琨的回答坚定又不容置疑,却更让徐昭佩无法接受。
“可,可女儿,是女儿之身,怎能擅入祠堂,辱先人之灵?”徐昭佩一面下跪,一面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身处祠堂中这一事实。
“你以为为父想吗?若不是被你,被皇家逼得没有办法,为父又岂会做出这等忤逆不孝之事!”徐琨的语气之中流露出苍凉之感,失却了那个威严将军的气势,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佩儿,你可知你伯父与你叔父都是如何去的?”
徐昭佩摇头,一是的确不知;一是被父亲举动和样子吓到,不敢说话。
“那你可知你祖父,和你曾祖还有诸位伯祖以及他们的家眷又是如何去的?”
徐昭佩依旧摇头,徐琨反倒笑了。“其实为父倒宁愿一直不告诉你,可事情已经成了这个局面,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你祖父是死谏东昏候而去的,你的曾祖还有诸位伯祖及其家眷,是在刘宋武帝之乱中被灭了族的,那时你祖父尚在你曾祖母腹中才保得一命。你说不愿嫁晋安王,你又知否,徐家这个家主本也不该由为父来坐!是你伯父与叔父卷入前齐皇位之争丢了性命,为父没得选择才挑起了徐家这个担子。”
“佩儿,你可知为父为何从不与你提起我们家族的过往,今日却偏偏要深夜在这祠堂重地将一切与你和盘托出?”
“女儿不知。”徐昭佩为父亲严肃的态度所动,也终于收起了骄傲与倔强。
徐琨望着终于沉静下来的徐昭佩,喟然长叹一声:“佩儿啊!”
“就算这一切你统统不知,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你真的抛父弃母,舍了这家门而去,你是清净自在了,你可知为父我,你母亲,还有你那苦命的兄长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徐琨语调平淡的抛出这个问题,徐昭佩听在耳中,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的确,徐昭佩只想到如何逃脱这一门强加于她身上的婚事,却完全没有想过若是自己真的为了拒婚而出走徐家需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而此时徐昭佩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发现自己差点将家门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皇家南兰陵萧氏本也是世家大族,且门第要高于自家,这样的情况下皇家主动求娶,自己却为了拒婚而出走,无疑是当着天下人打南兰陵萧氏的脸。即使只是在世家之间,这样的事情也是绝不可原谅的,必要赌上整个家门的力量报复至死不休的,更何况对象是皇家呢?想到这一层,徐昭佩便觉得无言以对,只能继续静静地跪在堂前,不过徐琨也没有打算继续逼问徐昭佩,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为父也不想逼你,可我郯城徐氏并非高门大户,也非地方豪族,的的确确是自衣冠南渡之后方才崛起的武人之家。我们既没有富可敌国的庄园财力可做后盾,也没有辉煌煊赫的家谱以之傍身;我郯城徐氏能有今日的荣华,是历代先祖以其性命为质,战沙场,祭皇家才换来的。而我们整整一门的荣辱,全都系在那天下至尊一人身上,他要我们生,我们便生;他要我们死,我们便死。所以为父自小便教导你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并不是为父怯懦无用,而是在当今世间,你若是行差踏错一步,或许就要赔上你乃至整个家门的性命。”
“为父何尝不知你不愿嫁晋安王,可皇上金口已开,虽还未下旨,难道是推脱得掉的吗!为父不想委屈你,可我们不是王谢高门,我们没有底气,也没有实力去反抗皇上,哪怕一丁点,一丝一毫!”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我郯城徐氏这满堂的先祖灵位,有哪一个不是由君王为他们刻下了名讳?”
“郯城徐氏传到为父手里,为父膝下只得你兄长与你两个。你兄长自幼体弱多病,于仕途已是无望;你又是女子,为父也不曾寄望于你。为父此生所盼,不过是安然度日,待到年迈便可告老还乡,带着你兄长与你,寻一处清静世外桃源,务农度日,再不管世事,也可免去徐家历代先祖不得善终之噩运。”
“可而今,皇家看上了你,一切就都身不由己了。我郯城徐氏付出血与肉的代价一步步走到这权力的中心里,此时想全身而退,你以为就那么简单吗?”
“佩儿,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多的话为父也不再说,你现在就在这里,对着我们徐家的列祖列宗,好好想想,他们的路有谁是自己选的?他们的结局有谁是自己要的?而你如今的满身荣华与一身骄傲又是谁给你的底气与资本?然后你再想想,你又该作何选择?”
说完这些话,徐琨情绪也有些许激动,但他的确再没有与徐昭佩多做纠缠,转身便退出了祠堂。徐昭佩一个人跪在祠堂里,幽幽的烛火随着窗缝透进来的北风有些摇摆,晃得徐昭佩有些恍惚。她抬头看着头上那一排排既陌生却又熟悉的牌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那些牌位就像一座随时就要倾覆的大山,矗立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被这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却不得不用尽自己全身力气顶住这座大山,因为大山若倒了,她也就要被大山压成齑粉了……
徐琨与徐昭佩在祠堂深谈了许久,也没有了就寝的心思,就在书房里养了一会儿神,便吩咐下人为自己梳洗打点上朝事仪了。可官服才刚刚穿好,宫里竟然来人了,虽不是来传圣旨,但内侍带来的口谕一样不可小看;而最让徐琨心惊胆战的是,口谕的内容竟然是皇上要召见徐昭佩。
徐琨一面打点内侍,一面开始盘算皇上召见徐昭佩的目的。难道是徐昭佩拒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徐琨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可也想不到皇上此时召见徐昭佩是何用意,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这一阵。
虽然秘密命暗卫将徐昭佩从祠堂里接出来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后,徐琨在女儿眼里的已经看不到狂傲与任性,但猜不透皇上的用意还是让徐琨坐立难安。徐琨还想再好好嘱托徐昭佩一番,但一想夜里话已说到那份上,也就放弃了,只在下马车进宫门前握着徐昭佩的手说了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徐昭佩就这样带着徐琨的嘱托入宫了,其实经过昨晚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婚姻大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仔细想想嫁给晋安王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在踏青会上看到那两位不知谁为晋安王谁为豫章王的主儿都还不觉得讨厌,而且那两位在那众多男子之中也算是木秀于林了。要知道有多少女子婚前见都没见过夫君一面,照样还是过了一辈子,她徐昭佩至少还能在婚前大概知晓夫君是个怎样的人,并且也不讨厌他,也该知足了。带着这样的想法,徐昭佩就安静的在鸾霞阁等着皇上驾到,正式颁下一道赐婚的圣旨,再应承谢恩。
鸾霞阁本是皇后接见命妇贵女的地方,但本朝建立以来后位一直虚悬,所以鸾霞阁就一直空着。这皇上召见臣女,本也是没有先例的事,内官们不知道如何安排合适;想到这鸾霞阁一直空着没用,皇上皇后本是夫妻一体,让皇上用此处也算不得僭越不敬,于是会面之地就安排在了此处。而这一安排,也正合了皇上心意。
其实萧衍召见徐昭佩没有别的原因,还是陶弘景所留的那三张判词闹得。陶弘景让萧衍自己选择,但那三张判词所牵扯的都是萧衍的至亲骨肉,也是他最疼爱的几个孩子,更是萧梁的未来江山;萧衍当局者迷,从徐琨嘴里挖不到东西,又不敢信任王家,便只好从徐昭佩这个身处其中的当事人身上下手了,所以此番谈话萧衍也不想让旁人窥晓。鸾霞阁在皇宫外城,再加上空置多年,宫中哪一方的势力都没有伸到这边来,正合了萧衍的心意。于是同徐昭佩会面之后,萧衍也只是同徐昭佩短短的寒暄了一番,又夸赞了一番,然后吸取了召见徐琨的教训,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问徐昭佩:“朕见汝心喜,欲聘汝为媳,不知汝中意何郎耶?”
原本有些紧张并已经准备安然接受现实的徐昭佩听了皇上这句话,差点一哆嗦瘫倒在地上。皇上什么意思?大夸大赞一番之后竟然不是下旨,而是让自己选择嫁给哪个皇子,这份恩宠,也太惊人了点儿吧!原本被父亲训斥得心如止水的徐昭佩完全想不到,皇上竟然会亲手把未来的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那颗刚刚静下去的心立刻又狂躁了起来。可徐昭佩转念一想,自己至今为止统共也只与湘东王、晋安王、豫章王和太子四位皇子打过照面,能准确认出来的也只有湘东王和太子而已啊。
太子,徐昭佩想到这个人,心中忍不住一动。太子仪表堂堂,且久负才名,在踏青会上又曾为自己解围,虽然曲水流觞那件事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可徐昭佩对他还是大有好感的。若真的非要嫁给诸皇子其中一位,那么嫁太子,怎么样也都比嫁给晋安王让徐昭佩觉得甘愿。不过皇上这么赤裸裸的发问,徐昭佩却也不好意思将“太子”两个字吐出口,不然不是显得自己趋炎附势吗!徐昭佩心中这样想着;可她也不知太子名讳与字号,而且若真的说出太子名讳与字号也是不敬啊!徐昭佩继续想着;想到南兰陵萧氏其实出身丹阳,太子又曾任丹阳尹,现在丹阳尹一任空缺,太子若继承大宝,也自然而然成为南兰陵萧氏的家主,徐昭佩便把心一横,回答萧衍:“臣女愿嫁,丹阳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