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跟蓝欣见过面后,陆陌行整个晚上便一直心绪不宁的。
他跟蓝欣分别之后,便独自一个人跑到了酒吧。虽然没喝几口酒,但是在那里待了很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里的灯早已灭了:看来母亲已经睡下了。
陆陌行静悄悄的打开家门,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然后蹑手蹑脚的挪到一楼的琴房里。
琴房的隔音效果很好,无论陆陌行在琴房里干些什么,睡在楼上的母亲都不会有甚么明显的察觉。
他深屏呼吸,目光一直盯着钢琴前座盖被上了锁的长椅,许久,许久,往日总是以坚定视人的双眸,此时也转向了一丝忧郁。这是一把上锁了许久,他一直未曾亲自开启过的长椅。
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尽管,他每天都会面对着这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的,比他还要老的小型三角钢琴和长椅,但他总是能够心如止水的坐在椅子上继续弹着他的钢琴,甚至从未有动过开启椅盖的念头。他原本还以为,他能够做到一直都不会将它打开的,直到它们真正的主人再次回来。
但事实告诉他,他还是做不到。
陆陌行缓缓走向琴前的长椅,拉开长椅最底层的一个小抽屉,一把钥匙,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掀开的椅盖,只见两三本不同版本的钢琴曲书,一套珍藏版钢琴光盘,和一落落一张张五线谱曲谱手稿,有的手稿被烧去了些许,有的手稿明显是被撕碎后,后期又粘补上的。
陆陌行随意拿起一张手稿,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每个乐符,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男低音。
他不知这样发呆了有多久,右手突然情不自己的伸向琴键敲打着记忆中的那一段段熟悉的调调,而后左手便丢开了手稿,也转向琴键上跟着应和着。
久违的充满着各种喜怒哀乐的熟悉的钢琴曲,再次隐隐约约地飘向楼上的卧室——躺在床上的陆陌行的母亲邢苏茉的耳旁。一股热泪便翻涌而落。
邢苏茉并没有睡下,只是习惯性的定时躺在床上。如若儿子一分钟不回家,她便一刻钟也睡不着。那个人不在家,那么已长大的陆陌行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她披上单衣,扶着室内的楼梯扶手,缓步而下。走到琴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
她害怕打搅他弹琴的心情。更害怕,他一旦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便会突然停止弹奏。
琴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在楼上只能听个隐隐约约。
她只是这么静静的站在琴房门口,想象着曾经的人弹琴的样子。
“……三石的钢琴曲谱……他的曲子还满好听的……你听过他的曲子没啊?挺好听的,回去了可以听听看哦!”蓝欣那张天真的笑容映在陆陌行眼前,又想起了她今日的这般话语。
三石,陆陌行怎会不晓得他!三石的曲子,陆陌行必须听过!打陆陌行还在娘胎、三石的曲子尚未公布于世的时候,小陌陌就快听腻歪了三石先生的曲子了。不仅必须听过,而且还必须会奏出他的每一首曲子!
陆陌行弹钢琴的每个指法,每个感情,都是经过三石亲自指导与灌输的。甚至连每个动作、神态乃至气质,都跟三石如出一辙。
陆陌行的母亲——邢苏茉,很享受于看陆陌行弹钢琴的样子。这,便也是她每天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每次,只要家里有钢琴声,邢苏茉便会跟着琴声踩着华尔兹的步子跃进琴房,然后轻盈盈地依靠在琴房里挨着门口的长沙发上,端详着坐在钢琴前弹奏的那个人——现在是陆陌行。而以前,则是他——三石,这架钢琴的主人——她的丈夫,陆陌行的父亲——陆元磊。
三年了,陆元磊只身出国,离开家已经有三年了,在此期间,他从未踏入过家门一步。临走前,不曾向邢苏茉透漏过丝毫,也没有带走太多的东西,只是些许换洗的衣物、一些必要的证件和电脑。他走的是那么的悄无声息,又是那么的干净利索。
陆元磊在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不向邢苏茉多说什么,她便也不多问什么。夫妻二人常年以来,一直和和睦睦,相敬如宾。
起初,邢苏茉还以为他只是要出差一些时日,由于太匆忙,便没来得及像家里汇报而已。
而后,她才发现床头柜上的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卡里面,便是陆元磊这许多年的积蓄的一部分。
邢苏茉学的虽是资源管理,但对烹饪亦有很大的兴趣,更做得一手好菜。年轻时,也算是个顶级的吃货。所以,一生的事业梦想,便是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只是无奈于资金问题。
他在信里满满的便是期望邢苏茉能用卡里的资金,并以她自己的名义开一家饭店,这是她的梦想,所以,便也是他与她共同的梦想。
信中虽然有说过要在国外待很久,甚至要住很长一段时间,却也没提个具体的时限。邢苏茉还以为,等陆元磊到了国外会给她打电话,却不想,这一等,一年一年的就这样过去了。
邢苏茉深知,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陆元磊不会这般,专门留下这一大笔资金和信条而匆匆离去。他此行,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不说,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虽然一直担心着,却也并不打算向他人多打探些什么了。
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她便欣然地接受并满足了他的期望。
陆元磊离开两年后,万肴阁便正式开业了。
这一年,便是陆陌行18岁的那一年,他便决定不再弹奏三石的曲子。人走了许久,连个因果也不曾道。母亲并没有对他说太多什么,也从未向他抱怨过陆元磊任何。尽管母亲不介意,但是他还是会介意的。
陆陌行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琴房里,将父亲的钢琴曲一篇一篇的弹过了一遍又一遍。
似乎忘却了时间,似乎忘却了自我。
三石早期的曲子,大都诠释着他的情感世界。有不少都是为陆陌行母亲而作的。格调或轻松愉悦,或悲伤惋叹,或显幸福甜蜜,或显爱慕思恋。
陆陌行此时的脑海里却也不住的想起蓝欣的笑容、天真与可爱,正如三石为邢苏茉所作的种种乐曲所洋溢着的复杂的情感。
明日,便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家,离开母亲,离开她。
虽然身为男儿,应当走闯四方。虽然以前也经常会离家,在外旅行。但这次,却是去远离家乡的异地求学。这一去,少则需半载。他以前从未离家这么久过。
其实,他并不恋家。他只是担心母亲的身体,以及饭店。万肴阁开店也有一两年了,这期间,他没少接管饭店中的业务。也许,正是他继承了父母的大部分良好基因——尤其是智商罢,高考期间,别人整日没命的拼力埋头苦读,却也不如他这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的捞得金榜题名的容易。
至于她。随缘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择日便可归来?
也许,待到放假之时,便可归来一探?
也许……
他不知道。
为了一些事情。
也许,他可以放下很多。
但不知,他能否放下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