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过了中午,刑警队也没有来人,我去催了交警好几次,都被敷衍了回来。
我知道这种状况下,刑警队肯定是不能来了,放车只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因此也不是很焦急,在交警队院子里东溜西逛的,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小林后来也主动和我套过几次话,当然无非都是表明底气,让我们抓紧和解的话,我也敷衍他,假装跟王老板请示解决办法,而实际都是告诉坐镇宾馆的王老板——放心,没事,肯定无条件放车。
王老板很高兴我给他吃的定心丸,他表态,大功告成之后一定要好好喝一顿。
我问他老苏有电话吗?他很抱怨说刚来个电话。我问老苏说什么了。王老板告诉我,老苏说回到东北办完事,如果对方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就马上带人来帮忙。
我一听笑了,王老板也心照不宣地苦笑了。
工头大刘带领着司机和工人坐在台阶上,大家脑袋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摆似的,目光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生怕我跑出他们的视线,他们就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一般。
我没有鄙夷他们,说实话,我也怕挨揍啊!倒不是不经打,关键这种侮辱方式气人啊,我回击的力度肯定不够,剩下的维权途径就是报警,而我还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精力耗费在这里上访抓凶手啊——现在这个社会,既然打你,就不能让你有证据。所以最后就是一个乌龙揍。
乌龙揍也认了,万一再缺少个器官什么的,那谁给我支付医药费啊?指望王老板,怎么可能,别看我们现在像一个战壕里的难友似的,真正有矛盾的时候,翻脸比脱裤子都快。
老苏的做法是明智的,虽然无耻,可是无耻和自身的器官丢失相比,你选择哪个?
虽然冒充梁山好汉的心谁都有,但是千万别把自己当祭品,都是那百八十斤,都经过十月怀胎,铤而走险的买卖可以做,但是一定要有丰厚的利润。
看,又反动了,打住!
我尝试着给老苏打个电话,居然通了,过了大概十秒钟,这个家伙终于接听了。
“在哪里呢,大哥。”我慢条斯理地问。
“在路上呢。”
“哪个路上呢?”
“在城里,跑这个事呢。”老苏大言不惭地解释道。而我清晰地听到话筒外传来武打片的呼哈声——这是长途汽车的专利啊。
“你快到天津了吧?”我取笑道。
“没有,我真在附近呢。”老苏很顽固,这个家伙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懦弱,如果现在放车,这小子必然说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
“你现在跑什么单位呢?”我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已经跑了好几个单位了。”老苏囫囵回答。
“王老板也在跑呢,你俩见个面吧。”我捉弄道。
“我们现在各跑各的呢,刚才我们还通话呢。”老苏的心理素质绝对不是我辈所能比拟,这种人离开政府的怀抱,实在可惜啊。
“我同学在那里,用不用他们接待一下你啊?”我来这里都快24小时了,还没有和一个同学联系过呢。
“不用,我自己忙就得了,冼伟,你那边怎么样?注意安全啊。”
“很麻烦。”我对于他的关心无动于衷。
“就拜托你了。”老苏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埋怨,马后炮说不如直接起诉什么的,那样的话如果说出来,他知道我肯定翻脸。
“大哥,回去之后,律师费给你多少啊?”我说这话的时候比较阴阳怪气,老苏一听急了:“兄弟,你说什么呢?大哥这次是来免费帮你的,我能分你的代理费吗?”
我一听笑了,这小子真聪明,既然免费帮我的,那么逃跑自然天经地义。
“回去把路费给我,我给你报销。”我继续揶揄他。
“你看不起大哥。”老苏很气愤,用我教给他的重庆话明确表态,“咱们哥俩不存在的!”
我正要继续逗弄老苏,突然感觉院子里的人有异动,我回头一看,院子大门开了,一台加长奔驰,一台轿货车,还有一台警车风驰电掣般大摇大摆地开了进来。
8
这群人来的架势很汹涌澎湃啊!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脑海中开始出现一群黑衣人身手敏捷地从车上窜下,手拿铁棍、砍刀,挥舞着扑向我们,而警车上的人则关门闭窗袖手旁观的景象。
我都畏惧成这样,我的同伙们就可想而知了,工头大刘他们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一个个大老爷们争着往我身后缩,全然没有了早上设备得手后争抢胜利果实时的飞扬。
车停稳后,车上下来很多人,小林带着手下欢欣鼓舞地去夹道欢迎,为首的体形仿佛一个陀螺,40多岁,秃顶,走起路来如螃蟹一般耀武扬威的,其正眼都没有看我们,带着几个便衣就直接向交警队里走去。
这几个便衣岁数都不小,比较稳重,油头粉面地夹着公文包,不像一般刑警那样夹个小包,穿着休闲。我有些迷惑,感觉哪里不对劲,于是忙向警车望去——怎么是法院的车?
这个迷惑只维持了千分之一秒,我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地警察不给立刑事案件,这帮小子忙活半天,原来上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去了。
我顿时心中有底了——对方既然申请财产保全,那么必然是想通过法律途径压制我们,只要拿法律和我斗,我就有翻盘的可能,至于他们的其他手段,看来只是辅助措施,暂时不用过多顾虑。
过了一会,小林出来喊我,让我过去一趟,我犹豫了一秒钟,没有听大刘他们的危言耸听,硬着头皮走进大楼。
果不其然,老李他们确实申请了财产保全,那几个“便衣”都是法院的工作人员——怪不得气质那么熟悉,一点刑警的英气都没有,外表仿佛平易近人似的委琐,实际都是笑里藏刀的老虎。
法院工作人员在我出示委托书和律师证之后,让我签署送达回证,我没有着急签署,要求二人出示工作证件,在我翻看起证件的时候,两个法官明显脸上露出不悦——没办法,现在我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反击的机会,否则我只能暂时屈服,这个打击对于王老板(包括我们)来说,事前竟然完全没有想到。
法官的证件没有问题,诉前财产保全裁定里写的也很明白,对方提供了那台价值100多万元的加长奔驰手续作为担保,一切都无懈可击,我只能签字。
我和交警以及法官等人走出大楼,确定保全物品的时候,法官为了报复我方才的亵渎,意思是连卡车一起查封扣押,我认为这样对司机不公平,因此坚决提出反对,司机们一看自己吃饭的家伙被扣押了,自然不顾一切地过来理论,交警也认为不妥,小林和外形如陀螺的李老板商量一下,决定紧急找个吊车把设备从卡车上吊下来,然后将设备暂时存放在交警队的院子里。交警比较勉强,不想沾包,老李拍拍警察的肩膀:“我和你们张支队交情不错,就放几天,几天之后我们就拉走。”交警一看对方的架势,确实很有实力,因此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同意了。
我一看李老板这么自信,不由得心底偷笑了一下——这个法盲!
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财产保全方面的知识——财产保全,就是为了将来案件胜诉后,能够方便执行,而将对方的财产提前予以查封扣押的一种措施,财产保全按照保全时间先后有两种方式,一种叫做诉前财产保全,一种叫做诉讼中财产保全。老李他们这个就是诉前财产保全,这种保全可以先不起诉,保全后15天之内起诉,则保全就继续有效,否则15天内不起诉,保全则自动解除。
老李能够让法院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来到保全现场,其在当地确实有点能力,法律规定申请人提出保全申请后,必须提供相应价值的担保,法院审核无误,48小时之内做出是否保全的裁定,而实际生活当中,要想48小时之内去保全,几乎不可能。
老李天真的认为一保全,我们的世界末日就到了,那他就太天真了——横竖都这样了,我就拖你15天,这个设备价值100万元,到时候我们不妥协,你就必须准备相应的诉讼费甚至律师费,这笔钱怎么说也得5万元,我们到时候以逸待劳,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好像也不归当地法院管辖啊?
我们的企业在东北,老李他们的公司在河南——另外还在北京注册了一个皮包公司,在山东当地什么公司都没有,我们这个案件起因是设备制造纠纷,按照我国法律关于管辖的规定,要么在被告所在地——东北,要么在合同履行地——东北或者河南(按照交货地点定),或者纠纷发生地——东北或者河南,充其量可以多加一个北京作为案件受理地——可是怎么排队,也没有山东法院什么事啊?
即使你找了人,托了关系,法院强制立案,我提出管辖异议,你给我个法院可以判决的理由先!
有吗?
没有!
15天之后,老李怎么办,起诉之后将案件移送到东北或者北京——我们肯定不同意移送去河南(除非有约定,否则原告所在地法院没有管辖权)。
老李腆着肚子——小林的将军肚一看就是崇拜他而模仿出来的,走到我们面前,阴沉着脸,开始不咸不淡地威胁起我们来。
9
“老刘,我对你不薄啊,你竟然这样对我,胆子不小啊。”
工头大刘赶紧解释抱歉,表示一切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是打工挣钱,没办法。李老板瞥了眼我:“你就是打我员工的那个律师?”
“我没打他啊?”这个升级的黑锅我可不能代替老苏背,因此我非常无辜地否认,小林也过来帮着解释,告诉李老板那个打人的律师已经走了。
“你们东北律师胆子都那么大吗?”李老板始终不用正眼看我,让我很有被侮辱的感觉,虽然这家伙现在人多势众,但是也不能太盛气凌人啊,大小我也是混过江湖的人物,多少经历过一点风浪,不就是挨顿揍吗,社会主义的阳光雨露下难道还敢把我打死?一想到这里我久违的豪气再次回归,我不卑不亢地回答:“还行吧!”
李老板没想到我这么猖狂,其终于用正眼上下打量了我一回,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你还是年轻啊!”
“确实。”我也感受到了对方后话中复杂的意思,因此蓄意缓和一下气氛,给他戴个高帽子,“你们做这么大生意,经历的肯定比我们这些后辈多,这次纠纷其实都是家里的事,没必要非得如此剑拔弩张,大家有机会可以坐在一起谈谈。”
李老板对于我的奉承嗤之以鼻,一回身,对小林说道:“不着急,这笔账慢慢算。”小林忙点头应和,然后随着李老板去监督吊卸设备去了。
我很生气,虽然自己已经很久不显露身手了,但是被人如此轻辱,确实非常窝火,不就是一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农民暴发户吗?妈的,仗着有俩钱,扎根领带就以为自己是西西里黑手党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你想称王称霸——广大人民群众能答应吗?
绝对不能答应!
我回头豪情万丈地对大刘他们几个员工说道:“别怕,这些家伙就会吹牛皮,有我呢,他们要是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我回东北找一票兄弟,彻底灭了他们!”
大刘他们也听不出我是在吹牛皮,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睛里都冒出100瓦以上的光亮,仿佛当年见到解放军一般激动:“律师,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本来想激起他们心底那最后一丝破釜沉舟的江湖,到时候万一发生冲突,我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至少能及时把我送到医院,可是我一看到这四个大老爷们的嘴脸,我明白,他们到时候连跑的勇气都没有,为了少挨拳头,都是跪地求饶的主儿!
我压根一点都不能指望他们啊。
“你们都是东北人吗?”我叹口气,十分鄙夷地问道。几个人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回答自己不是东北人的情况下,我抛弃他们不管。
我更加失望了,看来不分南北哪里都有软骨头的家伙,所谓的“东北虎”那也是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才敢咬人,真要落了单,当汉奸的比例不比其他地方少。
李老板他们那面很快就把设备从卡车上吊卸了下来,法院贴上封条之后,他们就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走了。我们这些人在交警大队的院子里确认他们确实走远了,才开始决定自己的退路。
卡车司机静下心后开始要赔偿了,我让大刘象征性地给了卡车司机每车400元,才勉强满足了对方的需求,但是他们依旧耿耿于怀,一改方才在李老板面前的唯唯诺诺,大骂大刘不是东西,差点把他们坑了,下回要是见到他,一定让他好看一类的豪言壮语。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此劝导了几句,之后问卡车司机他们去哪里,他们说回城里,我让大刘再给他们每台车100元,把我们拉回去,卡车司机很坚决,可以免费拉我,但是坚决不拉工人。工人一听这挑拨离间的话,都吓得够呛,忙用求助目光看我,生怕鬼子放狼狗咬他们,那他们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我不是德国鬼子,因此我不能彻底抛弃这几个犹太人。
我让大刘再加点钱给卡车司机,出来不就是图个方便吗?这里是打不到出租车的,虽然有长途车经过,但是我还是顾虑李老板他们追赶过来,如果在卡车上,至少可以赖在驾驶室里不下来,即使万不得已下跪也比对方高一截啊!
到了这个关头,看出来了大刘这个工头的本质——吝啬啊!他觉得这里到城里没有多远,打车也花不到200元,所以不想给,那些卡车司机也怕出去被报复,车上有我们还是个垫背的,现在连利润都没有,索性不挣钱了,执意给多少钱也不带这几个东北佬,上车就走,结果到了大门口,看门老头不给开门,意思是占了这么长时间场地,必须缴纳车辆停放费。
都这么倒霉了,居然还有人敲竹杠,这个山东老头很倔强,非常有欺软怕硬的原则性,我去找交警,人家也不管,没办法我强迫大刘给老头100元钱,卡车才被放行。
我和四个工人站在路边看着卡车绝尘而去,然后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跟我回城?”我问。
四个工人坚定地拒绝,那里在他们眼里就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地狱,他们厚颜无耻地要求我不能不负责任,一定要把他们四个人安全护送回东北。
我无奈地一笑,现在这些家伙已经被彻底吓破胆了,让我护送,我是钢铁侠啊?我被刀子捅一下,流的也是血,不是白开水!
我刚才出门前给王老板打个电话,汇报了这里的进展,他现在也心里没谱,问我怎么办?我实际希望他能主动带着黑社会朋友来接应一下我们,但是他压根没有这个意思,所以我也不可能主动提,那种话可以想,不能说,说出来那也太怂了,如果那样,我真不如直接和这四个“保镖”一起回东北得了!
我极力表现得很从容,告诉王老板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我说的掌控是指法律方面,不是与黑社会对抗的事宜,我也顾虑对方留下三五人手袭击我们,被这种盲流子没轻没重揍一顿绝对不值得,如果反抗不得当,小命丢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我可不希望我老娘背个条幅衣衫褴褛神经质似的不分冬夏四处呼天喊地地上访申冤。
但是逃跑绝对不是我性格——尤其还有那笔可观的律师费,我要是步苏律师后尘,王老板的费用必然要如数退回,那我不是白到这里出趟洋相吗?我回去之后还怎么趾高气扬地埋汰老苏?万一再传到江湖上去,我又怎么再好意思冒充梁山好汉呢?
因此,我即使硬着头皮也必须回到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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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刘他们几乎是被我赶上长途车的,这四个工人坐车去天津,他们害怕对方追上来收拾他们,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是极其不情愿与我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