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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包终于厚着脸皮给我来了电话,他老丈人死了,我一听把冷嘲热讽的话赶紧收了起来,问了时间地点,然后帮助他通知一些同学朋友,又真心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老包婉言谢绝,之后准时去参加了葬礼,和同学校友吃白席的时候没办法开怀畅饮,散席之后拉上老包我们出去好好地HAPPY了一下。
过了大概三天之后,老包来找我来了,我问他什么事,他比较为难,我问怎么了,这小子犹豫再三,才开口说出目的:
“我不想来找你,但是我媳妇非让我来,我让她找别的律师咨询,她说就相信你,要不我是不会来的。”
“什么事啊?”老包有骨气的举动让我觉得很可笑,这小子看样被我侮辱得不轻,已经转化为国仇家恨了。
“我老丈人不是死了吗,留下点财产,现在大家都虎视眈眈看着呢。”
“很正常,你老丈人遗产多吗?”
“不老少。”
“行啊!”我羡慕道,“你和你媳妇能分到一大笔遗产吧?”
“谁知道呢,里面太复杂,所以我来问问你。”
“你说吧。”
“收不收咨询费?”老包不改其挑衅的本色,继续找茬和我打嘴架,我则还以颜色:“别人50,你100。”
“凭什么啊?”
“因为你的问题都比较弱智,回答起来浪费脑细胞。”老包一听气得还不能大力还击,自讨没趣之后,切入正题:“我老丈人有三处房产,还有20万元存款。”
“几个子女?”
“连我爱人在内,有五个,老大前几年死了,现在还剩四个。”
“老大有后代吧?”
“有个姑娘,现在大学毕业了。”
“这不是很简单吗?正常分呗。”我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里面事比较多。”
“那你说说看。”
“老大是个儿子,死之后,他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
“那不影响孩子的继承权。”我回答。
“孩子改姓了!”老包一听很不服气地补充事实道。
“怎么改姓了?”
“我媳妇家姓张,孩子后来跟她妈一个姓了。”
“他妈姓什么?”
“他妈姓章。”
“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一个弓长张,一个立早章。”老包解释道。
“那也不影响继承权。”我回答。
“都不是我们老于家人了,还能继承?”
“可以,名字姓氏的更改不影响亲属血缘关系的变更,不能拿这个作为理由剥夺人家的继承权。”
“可是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十年了,还能有继承权吗?”
“有,法律上叫代位继承,有明确规定。”
“不可能吧?”老包还有些不相信,我不愿意和他废话,让他继续询问其他问题。老包接着汇报情况:“这孩子和她母亲已经五六年不和我们联系了,过年过节连个电话都不打。”
“那也不影响。”
“这是什么法律制度啊?”老包实在无法理解,有点抱怨。
“很正常,全世界法制国家都这样。”我不认为这个法律不对,法律很公平,有些东西一般情理上理解不了的,在法律上却习以为常。
“孩子的父亲十年前去世的时候,死于工伤,赔偿了20多万元,还有一处房产,我们当时可一分钱都没要,现在可以要吗?”
我一听笑了,这个现象比较典型,属于典型的秋后算账,我回答道:“你说的我们是谁?”“我媳妇,我老丈母娘和老丈人。”
“你媳妇没有权利要,你老丈人两口子可以依法继承。”
“那现在要可以吗?”
“现在要也只能是你老丈母娘要了,你老丈人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没有主张的权利了。”老包听我说完很高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但是我马上给他泼了凉水:“法律上规定,这种继承权利的主张期限一般为两年。”
“过期了?”老包很失望。
“不过如果你向对方主张过,可以相应顺延。”我本来不想说这个话,但是职业病,顺嘴就出来了。不说这个有两点理由,第一,和老包要就此再解答半天,第二,我不想驾拢当事人无休止打这种陈年往事的芝麻烂账官司。
果不其然,老包开始询问什么叫主张,什么叫顺延了,我耐心地解答半天,他才明白主张就是向别人提起过这个权利,顺延就是这个诉讼时效因为主张了,所以可以延迟到四年,六年,八年。
“诉讼时效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去报名学习一下法律专业,我要是这么给你解答,到春节前估计都不一定能讲完。”看到我抱怨,老包很不满意:“你磨叽啥,我也不是不给你咨询费,你不是要100吗,我给你110。”
我懒得和他扯皮,于是耐心地告诉他,诉讼时效就是法律规定的主张权利的期限,过了这个期限,将可能失去胜诉权。
“什么叫胜诉权?”老包嬉皮笑脸地明知故问,被我骂了两句才老实,这小子眼珠子一转,“如果我们主张过,那么现在十年了,是不是一样可以继承我大舅子的遗产?”
“对,法律上允许。”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互相抵消?”他又问。
“不是你们,是你老丈母娘。”我纠正道。
“我丈母娘听我媳妇的。”我知道老包媳妇比他精明,很会来事,把老包管理得服服帖帖的。
“还有其他问题吗?”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办公用具,我要下班了。
“着急干什么?晚上请你吃饭。”
“我不吃,你把饭钱直接给我就可以。”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市侩!”老包说我的时候,脸色一点没红,我没有搭理他,继续收拾整理,老包则不紧不慢道,“我还没问完呢。”
“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
“还有几个问题。”
“先把110元咨询费给我。”我很严肃地要求,不给这小子点教训,真把我当免费丫鬟使唤了。
老包大方地甩出200元给我,我也没有客气,不理会其中带有的侮辱,直接揣到腰包里。老包瞪大眼珠子,没想到我真没有和他客气,但是他没有发作,继续问道:“我小舅子还有点事。”
“让你小舅子自己来问。”我很不耐烦,我可以解答,但是他小舅子万一听他转述不明白,还得自己打电话来问,那我不是免费说了两段。
“不是他来问,还是关于遗产的事情。”老包忍受着我的奚落,耐着性子说道。
“说吧。”
“我老丈人之前有个房子,单位分的,没有要,是我小舅子以他名义买的,现在这个房子怎么算?”
“有约定按照约定,当时怎么约定的?”
“当时约定我小舅子出钱买下后,房子归他们。”
“那不就完事了吗,还问我干什么?”我很奇怪。
“关键是他没有出钱。”
“那谁出的钱?”
“我老丈人两口子。”
“那就是赠予啊。”这种情况现实生活中很多,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我小舅子不同意。”
“他不同意?”我很奇怪,一般都是赠予者不同意,没听说受赠者不同意的。
“他现在要离婚。”
“离婚?”我一听这家伙带来的案子麻烦事确实不少,简直是一环套一环啊,一般人大脑容量不一定装得下。
“他现在和他老婆闹离婚,他不想分割老爷子的房子,同时也不想继承下来的财产被他老婆分走。”
我一下明白了,这叫隐匿财产啊,这我擅长,我问他小舅子有没有孩子,老包说没有,我一听没有孩子,负担没了,那就可以施展技巧了,如果有孩子,我一般不使用无赖的伎俩,争取实事求是。
“谁提出的离婚。”
“我小舅子。”
“有外遇?”
“不知道,反正那娘们也不会来事,懒惰不说,还跟这些姑姐关系处得不好。”老包的话代表了一个社会通病,现在会忍气吞声的女子太少了,天天张罗女权,把自己整得跟个刺猬似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代表新时代新女性似的!
“女方同意吗?”
“同意,但是要求分割老头之前的房产。”
“她有证据证明房子是他们的吗?”
“有电话录音。”老包回答。
我问录音什么内容?老包说是和小舅子和老丈人之间的谈话,主要是证明当初情况的,我又问给钱的情况说了吗?老包说这女人不承认没有给钱的事。我一听感觉确实有些不太好办,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就得依靠法官自由裁量了。
老包看我陷入沉思,追着问:“你看有戏吗?”
“可以尝试,但是不敢确保。”
“这是一样,关键是我还想问,这个老娘们现在可不可以分配我小舅子继承的这些财产?”
2
我长叹一口气,觉得这个案子简直就是一次关于继承法的考试,难度一般,但是复杂程度一流:“能分配。”
“不会吧,已经离婚了,还能分配?”老包张大双嘴,引信差点吐出来散热。
“现在不是还没离吗?”
“已经起诉了!”
“判决没下来之前,就还属于夫妻两口子。”这个社会目前确实还有很多人处于法盲阶段,结婚时间不以登记时间为准,以婚礼举办时间为准,离婚财产分割完毕之后,再次复婚则天经地义地以为财产重新又成为共有。再有就是还认为结婚时间长了,婚前财产就理所当然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等等。这些错误观点实际小时候上学就该普及,单纯学习那些政治理论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老包听了恍然大悟,但是还是不甘心:“能不能想办法不让她分配继承财产呢?”
我考虑了一下,感觉有困难,于是问:“你老丈人立遗嘱了吗?”
“你先别问这个,这个我一会说,你先说有没有办法。”
我一听很不高兴,我最最讨厌这种断章取义的咨询方式,咨询都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可能泛泛地介绍法律,你有遗嘱是一种解答,没有遗嘱则是另外一种回答,我没给老包好脸:“问你就直接回答,到底有没有遗嘱?”
“有没有遗嘱和她有什么关系啊?”老包的智商我一直都不敢恭维,也就是好哥们,否则我早直接把他送弱智儿恢复中心去了。
“我问你就回答!”我很严肃,而且极不耐烦,老包一听也来了牛脾气:“你不愿意解答拉倒,我还不问你呢,把200元还给我,我找别人问去。”
“滚蛋。”我拿出200元,抽出100元扔给他。
“你都没解答完,凭什么收费?”老包质问我。
“滚!”我没好气地下了最后通牒。
“我不走,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走!”老包开始耍无赖。
我一看心里笑了,这哥们我拿他真没办法,简直就是一活宝,但是我没笑出来,收拾东西就往外走,老包一看我动真格的了,忙使出杀手锏:“靠!你现在牛逼了,忘记你没钱的时候,我怎么请你吃饭的了?”
我一听彻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你说吧,说吧,说完之后咱们就彻底两清,以后别总拿这个说事。”
“我不拿这个说事。”老包嘀咕道,“我还有很多典故呢。”
我坐回到座位,给老婆打电话,告诉她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然后接着耐心给这讨债鬼答疑解惑。
“到底有没有办法?”老包问。
“可以让你小舅子放弃继承。”
“我小舅子可以做到。”
“但是法律还有规定,像他们这种离婚案件,类似的放弃到期债权的行为,对方可以申请法院确认无效。”
“我自己不想要,凭什么法律干涉?”这么复杂的法律问题,老包自然不能轻易理解。
“这就是因为公平公正,防止弄虚作假,比如你小舅子在外面有100万元的利润——”老包惊讶地打断我:“你怎么知道他有100万元?”
“我是假设。”我还恼火,这小子听东西总听一半,但是转身我就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你小舅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中彩票了。”老包笑道。
“那恭喜啊!”我一听十分羡慕,这么多年我虽然也买了不少彩票,可惜一分钱都没有中过。
“继续假设。”老包好奇地问道。
“你如果放弃这本来属于夫妻两口子的财产的话,人家有权利要回来。”我解释道。
老包似乎明白了,在那里盯着天花板继续玩味,我则一想,觉得小舅子有点过分,于是发表见解:“你小舅子也太抠了,都中100万元了,给人家女方分点呗,多少也陪你睡了好几年啊。”
“你的观点和我一致,和我小舅子媳妇也一致,但是他家人不同意。”
“主要是你媳妇不同意吧?”
“对,我媳妇是主力,另外他们结婚8年了,始终不生孩子也是主要因素。”
“谁不要?”
“女方不想要,钱都打扮那张脸了。”老包回答。我一听顿时对这时髦前卫的女性失去了不少好感,也有些支持老包家人的观点了,这不代表我歧视女性,我认为女性的职责之一就是繁衍后代,如果你不履行这个职责,还要享受很多权利福利就有点不务正业了。
“你觉得这个官司能打吗?”老包问我。
“打官司——开完庭了吗?”我问。
“开完了。”
“找律师了吗?”
“找了,但是水平不行,不想用他了。”
“你这不是扯淡吗?”我很生气,骂道,“你是真傻,假傻?你小舅子离婚找律师不找我,花钱找别人,妈的!认为不行了,才来找我,你拿我当什么了?你现在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老包一看我真生气了,忙解释:“跟我没关系,我小舅子自己找的律师,都没告诉我,另外我也怕你不好意思收钱。”
“不好意思收钱?”我气不打一处来,一字字道,“你现在必须给我500元咨询费,否则咱们免谈。”
“我给,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赶紧拿钱,你看我好不好意思收!”我真的很生气,你认识我还找其他律师,那明显是不信任我嘛,既然不信任我,那就干脆别来咨询我。这王八蛋几乎快把我气疯了。
老包翻了翻腰包,就剩下100多了,他证明给我看,我也没有客气,把刚才还给他的100元收了回来揣进口袋里,看都不看他:“赶紧问,我要下班了。”
“靠,你真他妈的横行霸道啊!”老包感慨道。
“对付你这样的人,这是必需的,否则你真不拿村长当干部。”我这么多年通过干律师,脸皮确实厚了不少,不厚不行啊,不少关系一般的也来找你免费帮忙,你要不开口,他付的酬劳也就是一根烟,一顿饭,老子也是要生存的,我的谋生伎俩就是利用我寒窗苦读的知识给你提供法律帮助,虽然无形不流汗,但是给你的帮助也是巨大的啊,而且我们也上税啊,那也是GDP构成之一啊,怎么总拿力工的标准来要求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呢?
老包安慰我:“别生气了,别生气了,你说个价吧,我就做主了。”
“一万元律师费。”
“那么高?”老包惊讶得毛孔都展开了。
“爱找不找,这都是友情价。”小舅子中了100万元,正常标准我们收三四万元律师费都不为过。
“别的律师才要3000元。”老包提醒我。
“还有1000的呢,你去找啊?”我冷眼看着他,老包央求道:“便宜点,都是哥们。”
“一分钱都不能便宜。”我很固执。
“5000!”老包还价道。
“就一万。”
“5000我现在就给你。”
“你有钱吗?”
“撒谎孙子,我老婆就给我5000元,多一个子都没有。”老包发誓道。
“你现在能拿出5000元,我就同意。”我看了看手表,“现在四点五十,五点前我给你这面子,过了五点,就是一万,到时候你就是我重孙子,我都不答应你。”
“你说的。”老包开始叫板,我刚才看到他钱包里只有那点零钱了,即使他现在去自动提款机去取,时间也来不及,因此冷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言而有信。
老包一看二话没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沓人民币用力地掼在我的桌子上:“自己数数,看够不够。”
我一看出乎意料,看来这小子这次真准备充分啊,还看走眼了,我没什么表情,开始把散落在桌子上的钱一一整理好,然后慢慢地一张张耐心地数,数完是48张,不是50,于是重新数,还是48张,我笑了,把钱扔还给他:“4800元,不够,再去准备5000元吧。”
“谁说不够,你再数数。”老包很自信地看着我。
“你自己数,我可一分钱也没拿。”我可不能被这小子讹走200元,实际4800元帮助朋友一下,也是举手之劳,不过我确实很不满意他小舅子的行为——他小舅子认识我,他结婚的时候老包还收过我们礼份子呢。
“这是4800元吧?”老包指着桌子上的钱问。
“对啊。”
“我刚才不是给你200元吗?”
“那是咨询费。”我恍然大悟,感情5000元是这么计算的啊。
“少蒙我,如果委托你们就不收取咨询费,你当我像你一样傻啊?”老包反击得很专业,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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