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过,丰疏竹仍端坐在书房内,一手持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朴园看着外面的天色,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公子,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我还不累,你先下去吧。”丰疏竹头也未抬地淡淡说道。
朴园苦着一张脸复又站好。
丰疏竹长长凤目扫过依旧站立一旁的朴园:“怎么还站在这里?”
朴园立马笑嘻嘻地说道:“朴园要在这陪着公子。”
丰疏竹收回目光:“随你吧。”
朴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丰疏竹目光仍停留在书上:“有什么话便说吧。”
朴园“嘿嘿”一笑:“我只是觉得公子一回这宫中就繁劳起来,每日里都要忙很多事情。还是在江湖的时候好,逍遥自在的!”
丰疏竹目光微垂,细长的凤目眼角微微上扬着:“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自是不可兼得。”
“那江湖之中还有夜姑娘呢!”朴园又加上一句。
丰疏竹闻言眸光一动,那个女人,这么久也未有消息。专门留于吞日山外的马车也未等到她,难道她还未出来那老君谷?
丰疏竹抬眸:“让颜箐来见我。”顿了一顿,又吩咐道:“去将那‘碧玉寒蟾’取来。”
片刻便有一男子破窗而入,剑眉入鬓,鼻正唇薄,面上漠然冷冽,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面无表情地单腿跪下:“颜箐见过公子。”
朴园心疼的看着破粹的窗子:“颜将军为什么从来不走门呢?”
“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颜箐冷冷说道。
朴园瞬间觉得屋内空气冷下来几分,还是有些不满的嘀咕道:“这窗子可是刚修好的。”
丰疏竹放下手中的书,嘴角带着一抹笑:“起来吧。”
“是。”颜箐起身,垂首敛目道:“不知公子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丰疏竹看向他:“我要你去将这‘碧玉寒蟾’送至老君谷。”说着将面前的黑楠木盒打开,千年寒冰的寒气萦绕间赫然是一只通体发着绿光的玉蟾。
“现在便去吧。”丰疏竹淡淡说道。
“是。”颜箐一抱拳,上前拿起木盒,转身便消失在窗外。
“唉,怎么又从窗户走!”朴园无奈叹息。
丰疏竹嘴角微微上扬:“好了。你下去吧。我这也用不着你服侍了。”
“哦。”朴园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自此一夜无话。
携坤宫内太子正跪在俪庄皇后脚下:“母后,您要为孩儿作主啊,自那三弟回来后,孩儿便受尽他欺辱!”太子说着还抬起手以袖擦泪。
俪庄皇后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你身为太子,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说着禀退了左右。
太子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怏怏地站起:“母后~”,他上前靠坐在俪庄皇后身旁:“您忍心见皇儿被欺负吗?父皇他自我们小时候起便最是喜欢三弟,”说着看着俪庄皇后的脸色:“三弟是父皇最宠爱的容贵妃所生,现在他回来了,父皇心中定是想将皇位传给三弟。您一定要帮儿臣想想办法啊母后……”
果然,一提到容贵妃,俪庄皇后端装的面上闪现一抹嫉恨之色,她起身走下去,长长的华袍拖曳在身后:“一个死人也想跟本宫争!”
“容贵妃已死,自是不能与母后您相争,但是那三弟还在啊!之前有容贵妃在这宫中,三弟还有些顾忌,可是如今容贵妃没了,他便更能为所欲为了。”太子站在俪庄皇后身后,眼中满是阴狠之色,“儿臣可是听说最近右相有意将他的孙女嫁于三弟呢。”
“什么?”俪庄皇后转身,:“李湛那个老狐狸一直都深藏不露,之前你六弟、七弟和九弟亦有心拉拢他,他都未应,没想到他如今居然主动去投靠丰疏竹!”
“六弟他们自是不足为患,只是这三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儿臣精心培养的暗卫竟是连他的书房都未靠近便全都没了音信。”太子上前扶住俪庄皇后的手臂将她引至榻上,“母后一定要替儿臣做主啊。”
俪庄皇后将太子搂过:“你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定会为你着想,这条路本宫会为你铺好。丰疏竹就算是再厉害也不敢逼宫夺位。只要你父皇将位子传给你,有了诏书他也奈何不了。”俪庄皇后幽深的目光中满是坚定和决绝:“你一定会坐上这个皇位。”
“多谢母后。”太子灰色的眸子大亮,忙上前为俪庄皇后捏起肩膀来:“还是母后对儿臣最好。”
俪庄皇后拉过太子的手:“你知道为娘的苦心就好,你现在最主要的便是要抓住人心,不要动不动就杀人,迁怒他人,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太子面色一沉:“是不是剪妆又给您说什么了?”
“剪妆是母后为你精心挑选的太子妃,贤良淑德,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那冲动暴躁的脾气的确也要改一改了……”
俪庄皇后话未说完,太子便阴沉着脸起身:“时辰不早了,母后也该休息了。儿臣先告退了。”说完弯身一揖便大步走了出去。
“你!……”,俪庄皇后气得头疼病发作,贴身侍婢画葵忙上前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处,轻言软语说道:“皇后不必动气,太子年轻气盛,定是听不得劝。以后自会好了。”
“唉~”俪庄皇后长叹一声,“这个太子真是让本宫操碎了心,可惜本宫只有这一子,本宫若不扶持他又能如何?”俪庄皇后闭上了双眼,为过多久复又睁开:“皇上的药可煎好了?”
“画屏这会子正在煎药呢。”画葵垂首回道。
丰疏竹优雅地坐在位上低头地品了一口茶,清雅的声音问道:“左先生可看出什么来了?”
坐下一人正端着一碗药材一边嗅着一边用手不断地翻看,手抚长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面露喜色,此人正是那毒圣子左星移。过了良久,左星移将那药碗放下,“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了。”
“哦?还请左先生赐教。”丰疏竹抬眸说道。
“这些药材分开来看都是无害的,有些甚至还是有益的。只是放在一起,便成了慢性毒药。正如药中常见的‘十八反’和‘十九畏’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过这用药之人可谓心思奇特,他用的这二十一味药凑在一起看上去是补药,实际上会令用药者渐渐迷失心智,不过这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有效果,若是使一个正常人变得痴呆少说也需三五载。但这确是一个稳妥不易被发觉的法子。”左星移一口气道来。
“那可有补救之法?”丰疏竹放下手中茶杯问道。
左星移略一沉吟:“若是将这二十一味中的一味药去掉,便可将这功效真的变成补药了。”
丰疏竹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便是这个。”左星移用手指夹起一条全体被白色绒毛的深蓝紫色的根状物,“将这天仙子去掉即可了。”
丰疏竹淡淡一笑:“如此多谢左先生了。”
“我左星移最是欣赏聪明之人,丰三公子正好在其中。‘叶芮图’若是在丰三公子手中也胜过被那一群草莽所夺去得好。若无其他事,左某就先告辞了!”
丰疏竹微微一颔首,那左星移瞬间消失在门外。
“画屏姐姐,画屏姐姐,快醒醒啊,你怎的煎着药便睡着了。”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将趴在桌上睡着的画屏摇醒:“主子那里可在催了。”
名唤画屏的宫女这才清醒过来,来不及细想自己怎的突然睡着了,忙去看药,还好药已经煎得差不多了,那小丫鬟帮着一起将药倒进碗中,两人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向携坤宫走去。
“怎得今日这药煎了那么久?”俪庄皇后有些不悦得问道。
“奴婢……奴婢今日不小心将水放多了些。”画屏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
“昨日画屏帮着奴婢绣图,睡得晚些,今日应是精神不济,还请娘娘莫要责怪。”画葵亦跪了下去。
“好了。本宫知你姐妹二人同心,念你们平日里听话,本宫就不责罚了。只是今后要记住,皇帝的药极其重要,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
“是。”地上二人同时垂首相应。
“走吧,去昭华殿给皇上送药。”俪庄皇后起身,画葵画屏忙跟上。
走至昭华殿门口,俪庄皇后接过画屏手中的药碗吩咐道:“你们且在这殿外等候。”
俪庄皇后昂首走到龙床边,鲜红的嘴唇漾起一丝冷笑:“圣上可还安好?”她直直的站立在层层床帐之外,并未行礼。
丰帝眼皮微微一动,眼睛却未睁开。
“圣上连看都不想看臣妾一眼吗?”俪庄皇后柔声说道,坐上床边,“圣上瘦了许多。”俪庄皇后说着将头安放在丰帝胸口。
良久耳边只传来床上之人的心跳声。“圣上可还记得我们的大婚之时,第一眼见到圣上臣妾便深深的爱上了圣上呢。”俪庄皇后闭上了眼睛:“那时臣妾真的是太单纯了,以为帝王之家也是有情的。我以为君心似我心。”俪庄皇后面上浮起一层冷笑,带着淡淡的嘲讽:“没想到君并未有心。”俪庄皇后起身,“既然君无心,就别怪妾无情。如今我有的便只有我皇儿,想圣上是能体谅臣妾的。”
俪庄皇后迈着莲步走至桌前端起药:“让臣妾来伺候圣上用药吧。”说着便将碗递至丰帝嘴边,缓缓地将药全部灌下。
俪庄皇后细心地用丝帕擦了擦丰帝嘴角流出的药汁,“圣上好好休息吧,妾身退下了。”面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俪庄皇后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
丰帝的眼睛这才慢慢睁开,眼中光芒清亮如雨后新竹。
俪庄皇后一路未停脚步急快地回到了携坤宫,禀退了左右之后,将那异族女子唤出。
“什么事情?”那女子走出,面上依旧是看戏的表情,径直走至鸟笼旁:“咦?那鹦鹉怎么不见了?你怎么连一只鸟都不放过。”那女子毫无敬意地说道。
俪庄皇后强忍下心中的不快,面上仍是端庄地问道:“本宫是想问问你,何时才能再让那蛊毒发作一次?”
那女子转过脸来,面上是一双异常妖艳的紫瞳,“我说过每次用之间要隔至少一月,怎么你连这一个月都等不了了吗?”女子脸上带着几分嘲讽说道。
俪庄皇后凌厉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子身上:“本宫已经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女子毫无惧意的迎上她的目光,粲然一笑,却也未说什么便下去了。
丰疏竹一身紫金华服,长发束于白玉金冠,左右各饰东珠,更增添了几分高贵雍容之气,一路上走来,所有宫女皆偷偷回看,若是被那凤目多看一眼,便是止不住的面红心跳。
朴园跟在身后,顿时觉得自己成了隐形人,这时终于明白四皇子的感受了。
走至携坤宫前的回廊之上,迎面遇上了一位女子,身着白色牡丹烟罗纱裙,碧绿的翠烟衫,飞云斜髻上插着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秀眉微微颦着,身形单薄,似弱柳扶风,身旁有一位年约是四五岁的小丫鬟扶着。
女子站在回廊上,呆呆地看向来人,竟一时忘了说话。
丰疏竹翩然一礼:“疏竹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剪妆似有些激动:“你认识我?”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失态,娇羞间两颊飞起一片红晕,双手绞着白色丝帕,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丰疏竹却似未发觉她的窘态,微微一笑回答道:“太子妃初进宫面圣时疏竹见过一次。”
剪妆眸中带着喜色看向丰疏竹,似是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疏竹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丰疏竹又是一礼,步若流星般向前走去。
剪妆屈身一还礼,再抬头那人已走远。
“这三皇子真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啊!”剪妆身边的小丫鬟芙儿开口赞叹道:“这么多皇子里面就数三皇子最是英俊潇洒了!”
剪妆看着芙儿眼中的倾慕之色,心中低叹一声,“我们走吧。”说完便转身,那芙儿小丫鬟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丰疏竹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