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王十三年,隆冬,龙吟山上积了层厚厚的大雪,天气格外冷。
那是我头一次看见婀娜,在龙吟山的虎啸山涧,那样冷的大雪天,她却只穿了件破烂的粗布麻衣,赤着脚,一条胳膊被枯树枝划破了不少地方,鲜红的血液在大雪天里,凝结成紫黑的颜色。她手里只拿了一把劣质的镰刀,却在与一头老虎搏斗。
我见过太多的女子,没有哪一个像婀娜这样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将她从老虎口里救了下来,我以为我的好奇心就此打住了,哪知她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下了山,一双****的脚,被雪地里的碎石块割破,脚掌流了不少血,将洁白的雪地染红,留下一串串红色的脚印。
她说她要跟着我,我笑了,郦都里的女子,那么多想跟着我,并不缺她一个,我望着她的眼睛,烟雨朦胧,看不穿她的心思。我问她,我凭什么收留她?她不言不语,只定定望着我,不卑不亢,一双乌黑的脚掌反复踢着一块小石子。我将她领了回去,给了她换洗的衣裳,又叫人打点了一包银钱,好让她上路,她太小,我突然生出了不忍,不忍心将她拉进我的火炕里。
她梳洗了一番,不声不响地进到我房里,我抬起头,望着她清秀美丽的面孔,有那么一会,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眉心一点朱砂,烟雨朦胧的瞳孔,隐隐闪烁着坚韧,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她或许能成为我手下最好的杀手。
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婀娜,不像是杀手的名字,却是我乍见她那张清丽面孔时的最初感受,袅娜娉婷,见过比婀娜更美的女子,却没见过比婀娜更冷漠的女子,我救了她,她也不言谢,反倒叫我收留她。
婀娜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府中最厉害的杀手,我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血洗骠骑将军府。她喝了一盏热茶,取了我赠与她的七星剑,一声不吭地离开,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便满身血污地回来了,一张清丽的面孔,满是鲜血,遮住了眉心的那点朱砂,只剩一对烟雨朦胧的瞳孔。握在手中的茶渐凉,婀娜接了赏钱,悄然离去,我忍不住开口叫她,婀娜,后悔吗?
婀娜转过身体,用雾气迷蒙的双眸望着我,木然摇摇头,将大包的银钱收起,淡然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冷漠苍凉,我没有看错人,她果然成了我手下最冷血的杀手。十四岁的年纪,豆蔻一样的年华,我知道这对她太残忍,可我们的命运早已由不得自己。那晚,我去了婀娜的住处,远远望着,漆黑一片,悄声走近,却听见阵阵嘤嘤的哭泣,推门而入,点亮了烛火,看见婀娜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头埋进膝盖里,隐忍地哭泣着。
我对她那样绝情,将她推至绝望的边缘,当我用长剑抵住她的咽喉时,她睁着美丽的大眼,望着我,容颜如带露的昙花,清幽冷寂。你可以选择继续当杀手,或者死。我冷漠告诉她,这是我处理杀手的方式,她冷冷望着我,不哭也不反抗,只吐出三个字,我要活。
轩王二十年,春深,婀娜十七岁,民间女子的婚嫁年龄,那日与她同去湘江,刺杀大理寺少卿。回来的路上,路过潇湘楼,楼上抛下一朵锦绣的绸花,不偏不倚落在了婀娜的怀里,那是楼里的姑娘惯常玩的游戏,婀娜接了那朵红绸花,抬头愣愣望着楼上朱钗罗绮的女子,如花的嘴唇忽然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婀娜笑,犹如一瓣飞花,轻轻摇漾在烟波浩渺的湘江边上。婀娜十七岁了,明明是如花一样的年华,我将目光停驻在她的一双素手上,十指修长,可以将锋利的七星剑舞得那样潇洒,明亮的指甲,染得不是蔻丹,而是鲜血,女子最珍贵的年华,她却是在腥风血雨里度过的。我忽然问自己,她可不可以不做杀手?
刺杀瑛华,是宓隐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瑛华的剑术不在我之下,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婀娜,因为瑛华很善良,从不伤害女子。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婀娜的,那日将她叫至房内,告诉她要刺杀的对象是太子,她神色未变,只轻轻答了一个字,好。
婀娜,这会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后你就自由了。我告诉她。
婀娜忽抬起头望着我,烟雨的瞳孔漾着一层浅浅的忧伤,唇角微微上扬,好像在我的心底种了一树雪白的梨花,那样神伤。她说,她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她会自由。
目送着婀娜离开,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心却隐隐痛着,婀娜,你恨我吗?恨我带你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将她隐隐的微笑画在丹青里,第一次画女子的容颜,笔法却十分熟络,仿佛婀娜的身影早已刻在了我的心底。
她刺杀了他三次,最后一次,没能离开太子府,我以为她死了,在屋内直枯坐到天明,她清清冷冷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着,昏黄的烛光里,全是她的一双烟雨瞳孔,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只安慰自己,她不过是个杀手,死了,我可以寻找一个比她更冷情的。可我错了,心中的疼痛叫我明白,我在乎她,我害怕她真的死了。
将整个太子府几乎翻遍,也没能找到婀娜,我绝望了。夜夜对着她的画像,我知道,旁人以为我是疯子,我真的疯了,为什么我会爱上婀娜呢?我不该在那年隆冬遇见她,不该将她从老虎口里救下来,不该让她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更不该爱上她,知道自己爱上婀娜的那一刻,我已经彻底输了。
后来,我知道,瑛华娶的新人是婀娜,在他们成亲那日,我隐在暗处,看见一身鲜红嫁衣的婀娜对着瑛华柔柔笑着,那笑容我从没见过,原本我可以将她带走,却因为她温柔漂亮的笑容而迟疑,她那样开心,我从未见她笑得那样开心。看见婀娜穿着鲜红的嫁衣,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残忍,我将她如花的生命扼杀在刺客的岁月里。
在潇湘楼,我故意将茶盏砸向婀娜,那是我第一次打她,鲜血从她的额角流了下来,染红了她的半张脸颊,她不叫痛,也不反抗,只安静坐着,望着她,那样疼。婀娜,你不愿意杀我么?
我知道即使恨我,婀娜也不会杀我,除非我将置瑛华于死地,那晚,她用自己的身体替瑛华挡了一剑,她的血滴落在我的长剑上,那么多年来,我头一次落泪,可惜婀娜看不见。
婀娜来找我的时候,面色苍白,手里提着我送她的七星剑。望着她,我本想说声对不起,可看着她一脸的决然,我知道此生,我再也没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我知道,今日,她会杀了我,而我无怨无悔。最后看她一眼,烟雨朦胧的眼睛,眉心一点朱砂,泪水融化了她脸上的鲜血,婀娜,不要哭,一切都是我开的头,也由我来结束吧,从此,你真的自由了,瑛华会好好待你。
婀娜,今生,卿负了你。
(婀娜篇,献给所有相爱而不能,深爱却不得的女子。献给我的苹果,我最爱的女生,如果你能看到我写给你的故事,记得要幸福,因为我们何其幸运,可以平安生活在这个喧嚣的尘世里。如果你有一段尘封的往事,有一个深爱的男子,请一定要告诉他,你那样爱他。时光荏苒,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老天的垂怜,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深爱的人白头偕老,沙华真心希望,每一个追文的亲,你们都能得到最真挚的幸福,得到一颗单纯真挚的心。爱情那样简单又那样复杂,可以只是一根翠玉簪子,一盒幽兰香,只是一个微笑,一树琼花。爱情又那样复杂,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却看不见对方的一颗真心,明明相爱着,却又好像隔绝了一万年的距离。人生若只如初见,彼时我们都是花样年华,有一颗尚未蒙尘的心。故事永远是哀伤的,但沙华希望,现实永远是美好的。第二卷,兰陵王,一个被历史尘封了的,女将军的故事,婀娜和瑛华的后续将在下卷继续上演,阿狸、木樨也将继续小打小闹着,在人间欢天喜地,久未出场的清商、柒合将在第二卷一一展露身影,亲们一定关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