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掌着灯,替小白敷伤药,因为清商的那一脚,小白断了一条腿,近来秋雨阴绵,伤势总不见好。见我回来,小白乖乖闭上了眼睛装睡觉,木樨暖暖一笑,问我方才发生什么好戏了,我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将讲来,木樨果然神色微变。
“我原本想只要司沁儿能拴住游子陵的心,九妹的情殇自然也就度化了,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木樨低低叹息一声,我仿佛受了鼓动,撺掇道:“就让你九妹从了游子陵吧,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的,且不管结果如何,轰轰烈烈爱一场,不是很好么?你又何必担心。”
“阿狸,当真阿九跟你没关系,你就不在意吗?”木樨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些日子,你总是关心清商,什么时候关心过阿九?”我有些气恼,木樨近日总是拿清商说事,动不动就惹我恼。我索性嘴巴一撇,随便他误会,木樨继而又说,“如果阿九是你的亲妹妹,你会放任不管么?”
我腾地站了起来,因为气愤,面颊滚烫,我跺着脚,右手食指指着木樨,茫然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我哪里想到那层意思,不过是舍不得看槿迁与游子陵老是苦苦纠缠罢了,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撒开手,谁也别管谁,哪来那么多顾忌?
“木樨,想不到你是这样想我的,我们相识一场,在你眼里,我当真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吗?”
“我只是……”木樨张张口,面色苍白,眼神倦极,我也不耐烦近日总是与他吵架,这次索性一次性吵完。
“只是什么?只是担心你的九妹,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舍不得打骂,心里有气,就朝我发,我不是你亲妹妹,也不是你什么人,你想骂就骂,想不理就不理,你当我是木头吗?这些日子,你总是一副晚娘脸,我受够了!”
“阿狸,我什么时候骂你了?”木樨有些错愕,大约是没料到我生这样大的气,我也是烦闷久了,谁叫他这些日子总是冷着一张脸。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伤人,比打我骂我还叫我伤心。”我声音也哽咽了,一骨碌在床沿坐下,不想坐到了小白的伤腿上,只听她一阵哇哇惨叫,叫得我心烦意乱,以至于最后,我们将木樨晾在了一边,彼此抱头放声大哭起来。木樨被我们吵的没法子,服了软,一把将我俩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说好话。
我抽抽搭搭的模样,实在不成样子,鼻涕眼泪一大把,把木樨的衣裳都弄脏了,胸前皱巴巴的一块,他好赖哄了我们一气,我依旧不解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清商跟我是打小就在一起玩的,我关心他多一些本来就在情理之中,你还不是一样,只关心你的九妹,何曾注意到我伤心了?还说那样重的话伤我,你跟清商一样,都没良心,一个是九妹,一个是月蔻,难不成我是你们的撒气包啊?”
“阿狸,别哭了,跟个孩子似的。”木樨叹息了一声,我继续哽咽,回他:“我不高兴就哭,跟你有什么干系?我本来就是孩子,我才一万岁,也想成天被人捧在手心里,被人宠着。”
小白抹了一把鼻涕,帮腔道:“翁主说的对,这趟来了人间的这许多天,你和长老越来越奇怪,总是把我们晾着不闻不问。”
木樨望着我俩,沉默良久,玄黑的衫子,映着月华的清冷,越发显得清俊起来,只见他朱唇微微一启,朗明如月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阿狸,你是吃醋了?”
我怔住,呆呆望了他半晌,直到夜华庭里的花儿都要谢了。冷不丁被他问住,我真的是吃醋了吗?小白拼命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翁主,人家问你话呢!”
木樨松开我俩,双手覆上我的面庞,莞尔一笑,轻轻在我额上印下一吻,我的心便如同那一池的月华被风吹皱,碎成一片一片的。他也不求我的答案,只暖暖笑着,我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美极了,像一朵盛开在阳光下的蓝莲花,那样温暖和煦,我曾经以为他是一朵长在忘川上的曼珠沙华。
可他的问题叫我无所适从,对待感情,我是一只犹豫不决的狐狸。木樨呢?他心里有我吗?
不敢看木樨的眼睛,只好扯开话题,今晚槿迁那样奇怪,不仅穿了女装,还故意说了许多激怒游子陵的话,我只当她是吃醋了,却不肯承认罢了。
提到槿迁,木樨的眼眸又一次暗淡了下去,他道,槿迁随他练了那么些天的舞,不过是为了在游子陵生辰的这天,跳舞给他看。就是今晚,游子陵的生辰,槿迁着红妆,放下身段,被折腾的伤痕累累,却不肯求饶,她就是那样固执。
游子陵在“来仪客栈”大摆筵席,跟司氏父女热闹了一个晚上,被那些达官贵族众星捧月一般奉承着,槿迁准备了那样久,却在今晚被晾在了府中,冷冷清清,连句祝福都说不上,是不是槿迁太过天真和倔强,可我不想叫她的希望落空,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是嫉妒司沁儿还是真心喜欢上了游子陵。
我去找游子陵的时候,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无力趴在铺着蓝锦的圆桌上,桌面上散乱着空荡荡的酒瓶,我有些恼,一股脑将他拎了起来,他满身的酒气,熏得我够呛。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我,眼眶通红,眉心微皱着,面色苍白,薄薄的双唇,微微粉红,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其实他也是很痛苦的吧。
“你真喜欢槿迁?”
我的问题太直接,游子陵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其实不用他回答,我也知道他的答案,自打邙山一役,游子陵早已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而今却为了槿迁喝得酩酊大醉,无人的时候,他才会显示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喜不喜欢?”
“你呢?”游子陵反问了一句,“你会承认自己的真心吗?”
“为什么不?”我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心,因为槿迁是兰陵王,你命中注定的死对头,因为槿迁跟你一样是男子,所以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心?”
游子陵瞠目,修长白皙的手指虚弱地扶住了桌缘,暗自苦笑了,我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且严肃地说道:“小游,槿迁今晚本来为你准备了一支舞,可你没有给她机会,她为了练好这支舞,每天都很辛苦,木樨说,她扭伤了脚,肿了好多天,这些你统统不知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游子陵不可置信地问道,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我咬咬牙,说道:“你整日与司氏父女混在一起,拉拢北齐、北周的达官贵族,你不关心槿迁很久了,你变了,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游子陵了。”
未及我说完,游子陵便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我眼睁睁看着他月白修长的身影慢慢融化在清冷的月光之中,一转身消失在月牙门后,树影摇曳着,横斜清浅。
可我忘了问游子陵一个问题,在他心里,槿迁是不是只是阿九的影子?虽然她们是同一人,但若游子陵爱的只是一个影子,槿迁会伤心的。木樨大约已经准备好了吧,迟来的生辰贺礼,希望一切来得及,不知是对是错,就如不辨真假一样,木樨与我只是这么做了,让一切顺着流年慢慢发展,我们只需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槿迁就住在“风荷园”,与这里隔了三道月牙门,一方清荷池塘。秋雨寒冷,残荷萧瑟,唯有雨声相伴,还有一点兴味。木樨的埙声涉水而来,隔着一鉴方塘,一池月华,缓缓飘来,声声扣着我的胸膛,深沉忧伤的乐声,仿佛哭泣一般,只觉面颊冰凉一片,我痴笑起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木樨的埙声,竟然也这样伤感。
今次,是槿迁起舞。月光朦胧,淡淡笼了她一身,月下,飞花点翠,她一袭水红长裙,身段袅娜,姿容高贵优雅,我的视线越过游子陵修长的身影,定定落在槿迁身上,她面色微红,眉尖微蹙,隐着淡淡的哀愁。
水红的长袖划过漆黑的夜空,璀璨的星光下,有一女子翩然起舞,身后光芒万丈,即使是九天的仙子,也难以比拟她的美丽,我只觉心口生涩疼痛着,懒得解释心情碎裂的样子,身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很心疼。
槿迁点着飞花旋转,水红的裙裾在半空中绽放成一朵绚烂的芍药,待她回身时,清澈的大眼里映出游子陵与我的身影,木樨的埙声还在继续,槿迁却在半空中落了下来,似一只折翼的蝴蝶。
游子陵飞身上前,将她牢牢接在了怀中,我赶紧拉着木樨退到了暗处,隔着雕花的柱子,只见游子陵的目光柔柔地化开了。他褪了她的鞋袜,一只手捧住她那只受伤的脚,手掌轻轻覆了上去,责备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受的伤?”
槿迁佯装镇定,懒懒推开了游子陵的手,反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游子陵淡淡一笑,挨着槿迁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坐了下来,不管槿迁愿不愿意,伸出一只手,搭在槿迁的肩上,柔柔一笑,趁槿迁失神,用力将她拉到怀中。
槿迁面色绯红。双唇轻轻一咬,道:“那你都看见了。”
“嗯,很美。”游子陵简洁明了道,槿迁似心有不甘,追问了一句:“跟司沁儿比呢?”
“她是不相干的人。”游子陵微微一笑,我却瞅的十分真切,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我心头一凉,忘记了方才的忧伤,看着他们此刻各自隐忍的目光,说不清是喜是悲。
我正愣神,木樨忽然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一个紧张,伸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衣领子,紧张地望了他一眼,他一语不发,抱着我朝清荷池飞了过去,风声呼呼在耳边响着,池塘里的荷花早谢了,清水涟漪,荡着柔柔的月光,心一下子就软了。
不管什么天荒地老,此时此刻,被木樨抱在怀里,是真真切切地开心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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