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悠悠的池涧,红枫缓缓流淌着,碧青的池水映着木樨苍白好看的颜,我盯着一池秋水望了许久,水里倒映出我痴痴傻笑的样子。
木樨捡了一块碎石,轻轻投进池水里,饶有兴味地望着我,启唇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叹了一口,“只是不敢相信清商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木樨伸出手,一遍遍抚摸着我微皱的眉头,微微笑着,鲜少说话,我自顾自讲着,“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昨天他也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现在哪里,有没有人照顾他。”
木樨的额上露出几道厚重的黑线,我不明所以,盯着他望了许久,仿佛永远看不够,他深锁着眉,纵然是生气的样子也那样好看。我磨磨唧唧地爬进他的怀里,满足地环抱住他的腰,开心地笑着,极认真地望着他。
“木樨,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呢?你昨天说,五千年前我们就认识了,可我怎么不记得了?”
“五千年前,那么久远的事情,你当然不记得了。”木樨柔柔说着,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秋风拂着他的发,淡淡扫过我的眉眼。
我这厢正甜蜜着,山洞口竟然传来马蹄声,我们赶回山洞时,槿迁已经固执地跨上了马背,双脚挂在马镫上,游子陵杵在一旁,满面的黑线。
她面色惨白着,巴掌小脸瘦了一大圈,虽然故作坚强,那孱弱的身形却是怎样都骗不了人的。忽见她奋力一挥鞭,我急急忙忙飞身上前夺了她手中的鞭子,强行将她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她一脸的倔强,一副赌气的表情,游子陵站在一旁,脸也冷着,像是刚吵过一架。
“你不是要去陪司沁儿打猎吗?守在邙山做什么?”槿迁跌在我的怀里,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巴却还不饶人,连我都替游子陵委屈。
“槿迁,你重伤未愈,回河阳太危险了,小游是真的担心你。”
“嫂嫂,你也被他骗了么?他将我们骗到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来,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死不足惜,可北齐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游子陵红着脸,愤怒地将槿迁从我怀里扯了过去,她一个趔趄,栽进了他的怀里。
“你总说我骗你,我若真骗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游子陵沉着声音说道,一阵瑟瑟寒风吹过,惊起一地红枫,乌云翻滚着,山雨欲来。
“你?”槿迁一把将游子陵推开,“就凭你?”
“你们别吵了,两国士兵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藏身处,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木樨与我分别将他们二人钳制住,免得他们真的动起手来。
“你已知道我非男儿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槿迁忽声音一冷,抽出腰间的长剑,奋力推开我的手,拼尽全力朝游子陵刺了过去。
游子陵亦是一把将木樨推开,直挺挺杵在秋风里,压根没有躲闪,槿迁的剑毫不犹豫地朝他刺了过去。
寒气逼人的剑尖穿过游子陵的右肩胛骨,滴着鲜红的血。我惊讶地捂住了嘴,槿迁亦是愣住了。
“你怎么不躲?”她声音飘渺,举剑的右手不住颤抖。
游子陵惨然一笑,一只手将长剑握住,一步一步朝槿迁走了过去,一缕青丝浮动,遮住了他清清冷冷的眼睛,锋利的剑锋割破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秋风中乍响。
槿迁松开长剑,似崩溃一般,无力瘫倒在地上,木樨早已将摇摇欲坠的游子陵接入怀中,寒凉的秋雨,穿过稀稀疏疏的枯树枝桠,直倾到地上,碾碎了香尘。
难不成是我欠他们两个的?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又添新伤,你来我往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还是我跟木樨一起收拾烂摊子。
将失去理智的二人拖回山洞后,木樨手脚麻利地拔出长剑,幸而他医术精湛,不必担忧游子陵的生死存亡问题。
我蹲在槿迁面前,牢牢锁住她的眼,一本正经地问道:“他死了,你就开心了么?做回高高在上的兰陵王,做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孤家寡人,你开心么?”
槿迁抱膝而坐,对着篝火,双目清明,惨白的嘴唇紧紧抿着,我无奈,如果槿迁不是北齐的兰陵王,如果游子陵不是北周的王子,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即便今日槿迁不杀游子陵,难保明日他们就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我将目光投向昏迷不醒的游子陵,话却是说给游子陵的,“槿迁,如果还没有深爱,就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槿迁默默无言,我的心却跟块明镜似的,“不要与司沁儿争风吃醋,不要为了他去学跳舞,也不要救她,就当没有他这个人,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槿迁苦笑着,双瞳映着篝火,晶亮的眼睛,此刻却成了两汪死水。
“记住武侯三年的隆冬,你没有去过邙山,没有救过游子陵。”我悄声说道,她忽然眼神一凛,定定望着我,用冷若冰霜的声音质问我:“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是狐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反问她,似是明了一般,她苦涩笑了,双肩微微颤抖着。
“他已经不是那个送你护心镜,祈盼你平安从战场归来的游子陵了,他变了,这世间,有太多的变数,槿迁你太固执,不要蹚这趟浑水。”
“变了?”
槿迁撑起自己的身体,望着漆黑的洞顶,茫然笑着,漆黑的高帮靴子踩碎了一地的枯枝,她笑的歇斯底里,我抱着双臂,心痛地望着她。
槿迁,这场情殇,虽不是你开的头,却由不得他人结束。
来易来,去难去。
我望着她绝望的背影,茕茕孑立于洞口,风吹起秋雨,打湿了她的长衫与青丝。
我在洞口竖起了屏障,将秋风秋雨隔绝在洞外,什么时候了,槿迁还是只顾着扮酷,也不想想这秋雨落在她的病体上有多伤人!
风雨飘摇着,不知归期如何?
就着篝火,火苗****着枯枝败叶,要是恩怨情仇也能被一场大火吞噬殆尽就好了。
天黑时分,屏障外涌来黑压压一层骑兵,大雨淋着盔甲,兵器峥然作响,我与槿迁并排站着,望着屏障外,两相对峙的军队。
率领北齐士兵的是李副官,邙山一役,与他有一面之缘,对于怎样处理俘虏,他与槿迁意见不一,很有自己的主张,隔着不到两丈的距离,李副官朝北周将领喊话:“你们出动骑兵两千,竟连个兰陵王都抓不住吗?”
李副官的话被槿迁听进,我见她漆黑的眸子里突然窜出两股熊熊的火焰!周身散发的寒意与苍凉,恨不得要将屏障外的骑兵吞噬殆尽。
“要不是我们王子突然出现,什么兰陵王,早就见鬼去了!”北周骑兵阵营里发出一阵滔天的笑声,李副官的战马来往行走着,马蹄踏着潮湿的泥土,溅起一滩滩泥水。
“哼!你们办事不利,贻误战机,算我李某看走了眼。”李副官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在空中响起,而槿迁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我们损失精兵五百,那时候李副官你又在哪里看好戏呢?既然你心存疑虑,我们以后也无合作的必要了!”北周将领冷哼一声,率军撤退,马蹄声渐渐远去,响彻凄清寒冷的山谷。
漆黑的夜里,雨声萧瑟,邙山虽被夜幕笼罩着,人心蛊惑却是一清二楚。
很明显,我们都被李副官设计了,他胆敢与北周骑兵密谋一同刺杀兰陵王,这个胆子到底是谁给他的?
游子陵伤重不醒,借着篝火的光芒,我发现槿迁一脸的落寞与哀伤,美丽的丹凤眼,隐隐闪着晶莹的泪花,委屈么?能不委屈么?她将青春浸泡在鲜血流成的长河里,一双纤纤的素手,除了练剑就是杀人,倒头来却被自己人出卖,这就是她的宿命么?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比起身体的伤痛,心中的愤怒彻底将槿迁击垮,她悠悠然倒在了我的脚踝边,一张白净的脸,紧紧贴着潮湿的泥土,一行清泪缓缓滑落,落进漆黑的泥地里,消失不见。
我头一次看见槿迁如此无助,她向来不肯在人前示弱,从来都是一副铮铮傲骨,眼里容得不一点沙子。
她错怪了他,使他平白无故挨了一剑。当她的长剑穿透他的肩胛骨时,她的心会痛么?肌肤撕裂的声音,鲜血不住的流淌,他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她一剑刺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木樨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我的身后,他将自己的袍子披在了我身上,望了一眼失落的槿迁,缓慢启开朱唇,似是不忍,似是犹豫,最终开口道:“虽然保住他一命,但他的右手从此废了。”
我震惊,心口生疼,却不忍心责备槿迁,因她的一时糊涂,竟然废了游子陵的一条胳膊。他曾用右手递给槿迁一块玄铁护心镜,希望她能从战场平安归来;他也曾用这只右手将槿迁拢在怀里,霸道且温柔地对槿迁说,你是我的。
第一次在邙山相遇,槿迁手挽雕弓,射杀骑兵数十,将奄奄一息的游子陵救下。
第二次在邙山重逢,槿迁长剑一挥,生生废了游子陵的一条胳膊。
他欠阿九的那份情已经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