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问我和木樨什么时候成亲的那晚,我做了一个很滑稽的梦,梦里,我手捧着桃花编织的花环,一本正经地跪在木樨面前,羞涩地问了一句:“我愿意娶你吗?”梦醒后,惊了一身的汗,责怪自己忒不争气,梦里也能说错话,那句话被我问反了,我应该问:“你愿意娶我吗?”才对。醒来时,看见木樨安静地躺在身侧,柔和的睡颜,近在咫尺,叫我舍不得触碰。我觉得,木樨是这天地间最好看的男子了,都说天地初启时的****很美,谁都没见过****,我想,他只有跟木樨一样美,才是真的美。
这些日子,小九又来了一封书信,信上说,临安军情稳定,她也将择日赶回河阳,参加槿迁的大婚典礼。我倒是希望小九不要会来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娶别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换成我,哪天木樨抛弃我娶别人,我肯定是要去砸场子抢新郎的。
大婚前一日,王府里一切打点妥当,槿迁也骑着雪白的骏马从地方上赶回来了,前些日子有批丝绸在路上遭了劫匪,槿迁亲自去将丝绸抢了回来,好像这批丝绸竟比她的新娘子还要宝贵。槿迁的生意做的越来越红火,府里的金银珠宝都堆积如山,她攒下来的钱,足够北齐打三年仗了,我只觉得,槿迁好像钻到钱眼里去了,以前是打仗,现在是做生意,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停下来,歇一歇,谈场恋爱,陶冶情操。
就在槿迁赶回王府的那一刻,宫里报丧的太监也驾着马车赶来了,槿迁一路风尘仆仆,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策马赶去了王宫,临走的时候,只见她脸色刷白,跟宣纸一样,王宫方向,隐隐升起了白幡,哀乐也遥遥传来,浑浑噩噩飘荡在河阳的上空,好像天要塌了。
我不曾见识过人间的葬礼,听说繁琐的很,在苍耳,一张毛皮将尸体一裹,埋在万年不化的积雪里,亲人之间哭两场,就算了事了。
木樨沉着脸,我杵在他身边,看不透他的心事,恋人之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明明就在你身边杵着,却不知道你心里在琢磨些什么。遮不住的青山隐隐,山雨欲来,守门的小厮在院子里狂奔呼号着:“下雨啦,赶紧收衣服啊!”
王宫里有人薨了,这小厮怎么还想着收衣服呢?我十分不解,或许着人世人情就是这么奇怪,我永远也别想弄清楚。
“木樨,你在想什么呢?”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抽抽鼻子,打了一个喷嚏,定定望着他惊世的侧脸。他还是闷声不吭,我有些讪讪的,木樨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全身上下一点缺点都没有,就是太沉默。一向聒噪惯了的我竟然能受得住,于是我发现一个真理,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连他的缺点也是好的。
这趟人间之旅,尤其辛苦,因为女主角是槿迁的亲妹子,我得时不时察言观色,生怕哪里得罪了木樨,又得防着自己吃槿迁的醋,真是窝囊透了。一来,我搞不清槿迁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二来,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每个人都变得神秘兮兮的,木樨这样,清商也这样。木樨还好,清商干脆临阵倒戈了,叫我好生伤心。
槿迁在王宫里整整待了七日,这七日,我守在木樨身边,他不进宫,我也不好擅自行动,虽然这七日,整座城都被笼罩在阴霾的天空下,我的心情却是明朗的,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没心没肺,只觉得,在木樨烦恼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慰藉。
槿迁回府的时候,已经一身白衣,其时,太妃薨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她一如往常,苍白的脸色,映着一池寒水,双瞳血红,布满了血丝。整个过程,我没见她掉一滴眼泪,她只是一句话也不讲,方一回府,将将自己关在房内,任是谁敲门也不见。
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震惊,太妃在王宫里生活的好好的,据说前一段时间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薨了?而且恰好就在槿迁大婚的前一日。将问题抛给木樨的时候,他一脸的了然,好像早已等着我开口发问。
“太妃是自尽的。”木樨淡淡说着,抿了一口茶,连日来,极少听他说话,一开口也是淡淡的,换做旁人早受不起了。我头脑昏昏,好好的,她自尽作甚?
“按照人间的礼仪,双亲去世,儿女当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行婚亲嫁娶。”木樨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通,我心下了然,虽在情理之中,却还是忍不住唏嘘,实在不明白那太妃为何作茧自缚。槿迁明明是个女儿,偏偏将她打扮成男儿欺骗世人,临了,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木樨说,深宫里,女子想要自保,想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有时候不惜伤害自己的亲身儿女。
那槿迁不恨她的母亲么?我无法窥测槿迁的心思,只是太妃去世,槿迁表现的不同寻常,与其说她是悲伤,不如说她绝望。
齐王一步步将她逼到如斯境地,换做是我,早就闯到宫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拼死拼活保你江山,你不感激涕零也就算了,到头来竟连我的亲娘都坑害,是个人,谁也受不了。
我是我,槿迁毕竟不是我。因此我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
只是,她将自己反锁在房子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三夜,我隔几个时辰就去瞧瞧,门外,乌压压站了一帮小厮和丫头,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游子陵那个不争气的。
独自一人,站在离“风荷苑”不远的幽深林子里,枯站着,站了大约一天一夜,具体时辰我没有计算,直到最后,他颀长瘦削的身体轰然倒在一侧的青石上,司沁儿才手忙脚乱地命人将他抬走。我在想,游子陵这颗痴情种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他待槿迁的情意,我看在眼里,只觉心疼不已。我若是槿迁,都要幸福死了。木樨待我是极好的,可看游子陵这样,我又觉得木樨待我不够好。孰轻孰重,爱情是没法子比较的,冷暖自知的事情,只有自己清楚。
特意去看游子陵,他软软躺在床榻上,司沁儿已经在一旁熟睡,见我进屋,游子陵一手撑住床榻,虚弱着挣扎着起来。我以食指按在双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一边早已朝司沁儿使了昏睡咒。
我将游子陵扶住,接来一碗热茶叫他喝下,与他说话时,有意无意总望着他眉心的那点朱砂痣,狐疑着,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躯体,如何能一统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