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木樨惹恼了,他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宁愿站在雨里受冻也不肯回屋为我和小白做饭。我看他萧索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酸酸的。我听清商说,女孩子最好的道歉方法就是为对方做一顿美味的饭菜。
春日里,吃槐花蒸米饭,喝糯米元宵银耳羹是最好的,我忙活了半日,好不容易才将槐花洗干净了,抖了半身的水,止不住的打冷战,小厨房的屋顶差点没叫我掀翻了。
“小白啊,这个米应该淘洗几次啊?”我望着小白,她亦一脸无奈地望着我,“算了,你这只吃货,问也等于白问。”
“要不直接蒸馒头吧?要是木樨在就好了,好饿啊,小白你饿不饿?”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我望着一锅清汤,彻底泄了气,米饭煮成了稀粥,一朵朵白色的槐花漂浮在上层,似乎在嘲笑我拙劣的厨艺。
我左手端着一碗滚烫的稀粥,右手撑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瑟瑟缩缩地闯进大雨里,“木樨,我做了好吃的粥,你要吃吗?”我的声音细的像蚊子,几乎听不见,并且很快就被风雨声淹没了。
“啪”得一声,细瓷碗摔碎了,我不堪地倒在水汪里,被污泥溅了一身脏,脚下一块青砖,方才不小心被绊倒了,油纸伞也跌到了不远处。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木樨凭什么这么对我?打小我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哪次打架不是清商让着我,我偷他的酒,倒卖他的字画,他一次都没骂过我。想起清商,我鼻子就酸了,索性坐在冰凉的石砖上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哇哇”大哭总算叫木樨有了点反应,他转过身来,望着狼狈不堪的我,一脸的无奈。
“你干嘛这么对我,不就是两串铃铛嘛,还给你就是了!”我掏出怀里的铃铛,远远朝他掷了过去,“回去我让清商送我一百个!”我边哭边说着,雨水打湿了我的脸颊,桃红色的胭脂也化开了,和着雨水朝下淌,嘴里稀苦的。
木樨二话不说将我从泥潭里捞了出来,我缩在他怀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不跟我讲话,不理我,我就受不了。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嗯。”
“那你就不要管我了。”我推开他的手,也不接他手里的干毛巾,任凭雨水流淌着,全身冷得瑟瑟发抖。
“擦擦吧。”他不由分说拉过我,用干净的毛巾给我擦脸。
“木樨,你很讨厌,每天把我画的比鬼还丑,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刚刚又跟我发火,然后又不理我,我都快饿死了,叫你你也不答应。”我挣扎着,躲闪着他的手掌,却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你知道我生气了?”
“废话,你把我胳膊都勒肿了,你看啊!”我举着胳膊,粗布的袖子滑了下来,一大块的皮肤又红又肿。
“阿狸,对不起。”木樨放下我的胳膊,抱歉对我笑笑。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吗,你刚才一个人站在雨里,我怎样喊你你也不答应,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不会的,我只是生气,不会不理你。”木樨拍拍我的脑袋,好不容易才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他消气了,眼泪也没有了,委屈好像也没有了,先前大哭的时候特别想清商,现在也不那么想了。
“那我们今晚还去婀娜的梦里吗?”我问他,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先喂饱你的肚子吧。”木樨将毛巾放在我的掌心,起身去了小厨房,我抽了抽鼻子,摸摸自己的脸,眼泪还没干呢,可一旦看见木樨去给我做饭,立刻将先前哭闹的事情忘光了。清商果然是骗人的,说什么只要做顿好吃的就能哄对方开心,这招用在木樨身上不管用。
木樨很快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又盛了两大碗喷香的白米饭给我和小白,我抹抹眼泪和鼻涕,迅速狼吞虎咽起来,气了一场又哭了一场,真是饿死了。我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道:“等忙完了婀娜的事情,我想回一趟苍耳,想清商了。”
抬起头,看见木樨深深锁着的眉,原本给我夹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中,小白不住冲我吐舌头打眼色。
“怎么了?小白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停下筷子,伸出手探探小白毛茸茸的脑袋,“木樨,你看小白是不是病了。”
“你才病了呢!”小白不满地嚷嚷道。
“那你刚才干嘛吹胡子瞪眼睛?”我用力拍着她的脑袋,“木樨你去哪儿啊?外面还下着雨呢。”我见木樨忽然放下了筷子,原本还阳光明媚的脸,一眨眼又变得阴云密布,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阿狸,你以后能不能别老是当着木樨的面提清商长老咧?”小白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我有么?”
“有啊,一口一个清商的,木樨不生气才怪咧!”
“奇怪,他为什么要生气啊!我和清商感情好,我想他怎么了?”
“你难道真看不出来么?”
“什么东西啊?”
“木樨好像喜欢你耶!”
小白歪着脑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奋力摇摇头道:“你傻了吧?他是冥王,我是狐幽,他怎么会喜欢我。”
“可他对你那么好。”
“他哪里对我好了,刚才还跟我发火的,现在又生气了!”
“总之就是很好,夜里会替你盖被子,每天都做好吃的给你吃,你闷得慌,他就做了秋千给你玩,我觉得很好耶。”
“这些事情都很平常嘛,清商也会做啊,再说,好吃的你又不是没吃,秋千你又不是没荡。”
“你怎么还提清商长老呢?阿狸,难道你喜欢他?”
“小孩子懂什么呀,成天瞎起哄!”我一筷子打在小白头上,不满地将她扔到了窗外,做完一切之后,忍不住面红心跳,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真没羞。抬头瞥见雨已经停了,梨花在风中簌簌抖落着雨珠,忆起昨日在婀娜梦里看见的一树琼花,方想起下午去找瑛华,因为跟湘洛斗嘴竟然忘了办正事。赶紧将婀娜送来的那个碧青色的包袱包扎好,匆匆朝水阁走去,一路上,雨水湿了我的鞋袜。
水阁的轩窗敞开着,阁内烛火通明,琴音袅袅,涉水而来,映着一池春水,看见自己素净的面孔,胭脂早被雨水冲化了,现在折回去也来不及了,索性抹了点污泥在脸上。过了石桥,来到水阁门前,门是半敞着的,瑛华落座于烛火明亮处,软席上铺着一层云锦垫子,他穿了件随意的白绸缎开衫,手执着玉柄的小羊毫,面前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正专心致志作画,我轻声进入,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他见是我,起先楞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木樨不在,你怎么弄的满脸泥污。”他说罢已经起身,随手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朝我走来。见他欲替我擦拭,我赶紧朝旁边躲闪了一下。
“我不是来找木樨的。”
“那你是来找湘洛斗蛐蛐的?”
“我是来找你的?”
“哦?”瑛华柔柔笑着,语气温暖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爱过婀娜吗?”
许是我问的太直接了,瑛华一下子愣住了,好看的笑容凝结在他脸上,纯白的绸缎开衫被烛光映得粉红。
“爱过吗?”我复又问了一遍。
“爱过的。”过来良久他方答复我,旋即又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她倔的很,疼也不哭,硬是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受伤也只管自己忍着。我头一次看见她的脸,那么小,那么苍白,像宣纸一样。”
“那为什么现在不爱了?”我看着瑛华的眸子,淡淡的,提起婀娜以前的样子,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是你爱上别人了吗?”
“不是,是婀娜从来不曾爱过我。”瑛华神情廖若,“我以为只要我待她好,总有一天她能明白我,可无论我怎么做,她都看不到我的存在。后悔娶了她,也后悔留下她。”
“你想错了,婀娜是在乎你的。”我将碧青色的包袱递给瑛华,“你看这些小孩子的衣物,都是婀娜亲手做的,还有这双虎头鞋多好看!她说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起了个小名叫琼儿。”
我本是一片好心,哪知瑛华竟然将所有的东西都摔倒了地上,因为愤怒,满脸的通红,我讪讪地站在了原地,不知怎样是好。
“孩子,她还记得我们的孩子!”一向温文尔雅的瑛华失态了,整个人犹如被掏空了一遍,歇斯底里地苦笑着,一遍遍念叨着“孩子”。
“你恨她?”
“是,我恨她,我恨她为什么这样狠心,恨她要出现在我面前。”瑛华无力瘫坐在软席上,一双素白的手垂着,灯火烛影里,十分寂寥。
身后传来硬物落地的脆响,我诧异转身,看见婀娜一脸无措地站着,一双手紧紧扶着雕栏,双唇紧紧抿着。
“婀娜。”我上前一步,婀娜仿佛没看见我似的,匆匆转了身体,朝石桥上走过去了。单薄的身子,好像要被风吹散了。我看见瑛华朝门口望着,良久才垂下了头。
“或许你误会她了。”我说着,心却很疼,我知道,瑛华还是在乎婀娜的,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我想打开架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婀娜告诉我,你第一次看见她的脸就救了她的性命。”
“可她却一直想要我的命。”瑛华低声说着,语气却苍凉的很。
窗外的和风缓缓吹着,我看见瑛华一脸的忧伤,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他,却迟迟迈不开脚步。感到身后有人站着,知道是木樨,他从身后拉过我的手,牵着我悄声离开。
一路沉默无话,月光下,木樨慢慢走着,玄黑色的袍子勾勒着他清瘦的身形,单薄的很。我们在花园内徘徊至深夜,直至确定婀娜已经熟睡才再次潜入她的梦里。
今次,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太子府的桃花开的甚艳,桃树枝头,有黄鹂鸟悦耳动听的鸣叫,潋滟渠的水光映着通红的朝阳,随着水流,缓缓飘过娇嫩的桃花。
婀娜单薄的身形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她梳着寻常的小髻,头上插着一根木簪子,衣服是寻常的缎子,颜色并不十分鲜嫩,是素雅的藕荷色,裁剪得当,紧紧裹着她的腰身,她坐在一方巨石上,随意舒展着双腿,右肩上的伤口似乎并未完全好,我见她右手低低垂着,脸色也还是那样的苍白。身后的细长垂柳里,款款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瑛华,显然今日瑛华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一身上好云锦缎子裁的长衫,淡粉色的底子,用银丝绣着梅花。一头乌黑的青丝用白玉冠束着,腰间配着白玉腰带,一串长长的青色流苏一直垂到了膝盖。双唇是淡淡的粉红,眉眼间略带些许羞涩,一见便知是位情窦初开的少年。
“是谁?”婀娜警惕转身,右手紧紧按着腰间的七星剑,一双美眸闪烁着寒光。
“是我。”瑛华朝后退了两步,“你别伤着自己。”语毕,婀娜已经吃痛地松开了右手。
瑛华一脸担忧,急急地上前扶着婀娜在巨石上坐下,“伤还没好呢,大夫不是嘱咐了吗,不能随便乱动。”
“你跟踪我?”婀娜冷声问道。
“我见你不在房里,以为……”
“以为什么?”
瑛华蠕动着一张粉嫩的唇,脸色涨得通红,“以为你走了。”
两人相视着,沉默了半晌,婀娜别过头去,朝着一池的春水,似无意说道:“我打算明天走。”
“你?”瑛华将左手伸进右边的袖子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因为婀娜的一句话止住了动作,“真要走?”
“我是杀手,谁出高价,我就为谁办事,成天待在你的府里,你是想叫我日后喝西北风吗?”婀娜捡起一块石子朝池水里投了去,荡起层层涟漪,“又或者,你想雇用我?”
“婀娜,我不想你再去杀人了。”瑛华似鼓足了勇气,在婀娜身边坐下,“那天,我为你治伤口,一个女孩子,却弄得满身伤痕,你真的不怕疼吗?”
“疼?我早忘记什么是疼了,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人,你当我是纯情少女吗?”
“婀娜,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靠杀人活过来的。”婀娜干干脆脆地回答,我听着却觉一阵心惊肉跳。我听她继续说着,“我是被杀手养大的,从生下来开始,我就是一个杀手。从十四岁开始杀人,一直到现在,杀过多少人,男人还是女人,我早不记得了。”
“一定要这样吗?”
“不这样,我怎么养活我自己?像我这样的女人,想活着,只有两条路,一是当杀手,一是做妓女。”
“我不明白。”
“你怎么会明白?你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哪一天为一个馒头发愁过?可我不一样,我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填饱肚子。”
“婀娜,要是你愿意……”瑛华怔怔开口。
“我不愿意。”婀娜亦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瑛华愣住了,左手伸进了右边的袖子里,怔怔地。
“是的。”
“原本我想送给你的。”瑛华的伸出左手,掌心有一根翠玉簪子,闪着碧绿的光泽,“可你甚至不愿意听我把话说完。”
“微山湖的翠玉,无一丝杂色,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婀娜伸手取走了簪子,举至双目间,细细看着。
“这样好的翠,卖了可惜,你若戴着就更好看了。”瑛华浅声说了一句,伸手将婀娜青丝间的那根木簪子取下,她的一头如墨的青丝便泼散开来,直垂到腰间,婀娜没有料到瑛华这样轻薄,脸上早已露出了嗔怒的表情,瑛华也不恼,取了婀娜手中的翠玉簪子,重新替她束了发。
“想不到你是如此轻薄的人!”婀娜红着脸,一掌推开了瑛华,可瑛华一直呆呆望着婀娜,尚未反应过来,就直直跌进潋滟池里了。
瑛华在潋滟池里扑腾了几下,就朝池底沉下去了,他竟然不会凫水,我脱了鞋袜,准备跳下去救他,身旁的木樨赶紧将我一把拉住。
“我不会凫水……”瑛华大口大口呛着水,艰难呼喊着。
婀娜纵身跳下水去,如一条美丽的鱼,轻轻松松在碧波荡漾的池水间游走着,她的右手臂带着伤,隐隐地看见,池水里漾起红色,只见她艰难地将瑛华拉至了岸边,瑛华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闭着,婀娜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口,俯下身体,对着瑛华的口,轻轻吐着气。
瑛华剧烈咳嗽一阵后,吐出不少池水,慢慢缓了过来,婀娜望着他,一脸的无奈,“你竟然不会凫水?”
“嗯,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瑛华浅浅笑着,唇角微微朝上扬着,落水时,身上粘了不少桃花瓣。
“你救过我一次,这次我们算是扯平了,从此互不相欠。”婀娜声音轻轻的,花瓣一样的唇没有一点血色,肩头的衣料子却被血迹染红了。
“我欠你的黄金还没还,你还不能走。”瑛华的一只手紧紧扣住婀娜袖子,话说的太急了,止不住的咳嗽着。
“你什么时候欠我黄金了?”
“你没有杀我,反倒救了我,你杀我不是有报酬吗?”
“哦?”婀娜浅笑起来,在她的梦里,我第一次见她笑。
“你笑了,婀娜,你笑了?我以为你不会笑的。”瑛华也是第一次看见婀娜的笑容吧,那样的欣喜。
“为什么以为我不会笑?因为我是杀手吗?”
“不,我知道你也是有感情的。”瑛华止不住咳嗽却抑制不住笑出了声来,笑的那样开心。
“杀手怎么会有感情呢?”婀娜轻声叹息,“既然太子这样说了,那就劳烦今晚将黄金送来,好让我明日赶路。”
他们正说着,一群不识趣的丫头竟闯了进来,且簇拥着一个穿着紫色罗裙的贵妇,那贵妇的头上谢谢插了不少的簪子,黄金的流苏直垂到肩膀,娇小的瓜子脸,一双杏眼,樱桃的小嘴,施着脂粉,满身香气。
她的视线压根没有落到婀娜身上,只焦急地命人将瑛华扶了起来,用娇滴滴的声音道:“殿下怎么这样不小心!”又吩咐道:“还不快扶殿下去换身衣裳。”
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瑛华离开了潋滟池,那贵妇应该就是前太子妃了吧,年纪轻轻,却成熟老道,是个太子妃的样子。瑛华离去的时候,不自主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婀娜的视线落在了别处,于是难掩一脸的失落。
我揉揉酸痛的膝盖,隐在暗处看别人的故事,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我仿佛能看见婀娜心中的悸动,也能看见瑛华离去时的恋恋不舍。这个时候的瑛华应该已经恋上婀娜了吧,他说她满身伤痕却不晓得哭时,语气明明那样的心疼,我是个外人都听出来了,婀娜心肠再冷,不会感受不到的。
我扶着身边的垂柳坐下,木樨站在柳丝下,遮住了略微刺目的阳光,杨柳依依着,拂动着他清瘦的身躯,那样好看。
婀娜立在原地,直待众人都已散去,方用左手捂住了右肩的伤口,藕荷色的衣料子,被鲜血晕染着,仿佛盛开了一朵莲花。我见婀娜忽将手抚上披散的青丝间,那根翠玉簪子。
我打了个激灵,果然看见婀娜再次跳入水中,迅速沉入池底,很长一段时间后,才露出了上半身,手上却是空空如夜,她探着身子,在清冷的池水里探索着,复又将整个身体沉到水里去,枝头的黄鹂鸟欢快地鸣唱着,春日的骄阳,熏得三月天,暖暖的,潋滟池的池水却是凉的,婀娜受那样重的伤,她能承受的住吗?
我紧张地站起,死死扣住木樨的衣袖,我见他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亦闪过一丝动容,他是见惯生死的冥王,他也被婀娜感动了吗?我心下涌起了巨大的喜悦,仿佛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瑛华以为,婀娜不曾爱过他。他不知道,婀娜在心底里深深藏了一份感情。
婀娜探出水面的那一刻,脸上挂着少女的天真和微笑,手中握着碧绿的翠玉簪子,她也才17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右肩处盛开的那朵莲花被池水融化了,全身湿透的她,可知道自己正在流血?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霎时间阴云密布了天空,瓢泼的大雨从天际倒灌了下来,婀娜不见了,潋滟池也不见了,浓云翻滚着,天边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响,天地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死死抓住了木樨的手,紧张问道:“木樨,发生什么事了?”
“是婀娜醒了。”木樨将我拢进怀里,用他玄黑色的袍子将我紧紧裹了起来。
“那我们岂不是被困在婀娜的梦境里了?”我声音怯怯地,这次来的太突然,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雨伞啊,“我们会死吗?”
“不会的,只需等着她再次入睡即可。”木樨低声安慰我,我双手环住他的脊背,用力抱住他,这黑暗侵袭的如此突然,我仿佛又陷入了三千年的沉睡,在我的记忆里,也是一瞬间的黑暗将我拉进了长久的睡眠里。
“别怕。”
“木樨,我怕死了。”我老实回答他。
“只是幻境。”
“可我饿了。”虽然惊雷声巨响,我还是隐隐听见了自己的肚子正“咕噜咕噜”乱叫。
“阿狸,除了吃。”木樨开口说话,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和清商。”
“嗯,除了吃和清商?”
“什么对你是很重要的?”
“重要么?这个问题我倒是没仔细想过。”我思索起来,“巫荒、小白啊,白狐族的子民们,还有柒合,他们都很重要。”
“只有这些人么?”
“嗯,啊,对了,还有一个梦境,我时常梦见的,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桃花开着,清风吹着,天空中的桃花瓣像星星那样多,我在梦里总会看见一个人,他就站在桃花林里,穿着玄黑色的衣裳,我梦见过他无数次,我看不见他的模样,每次梦见他,想起他,心都疼的厉害,像要碎了一样。木樨,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老是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我痴痴笑着,仿佛又跌进了那个梦境,在沉睡的三千年里,唯有那个人,一直陪着我,哪怕只是模糊的背影。
我感觉木樨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便将他抱的更紧:“冷么?我抱得这样紧,还是不顶用么?”
“不冷。”
“雨下的这样大,是婀娜在哭吗?”
“是吧。”
“木樨,看见婀娜那样你也很难过对不对?虽然人类以为,灵和幽是没有感情的,可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动情,对么?”
“对。”
雨越下越大,空气越来越冷,我将头深埋在木樨的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听不见惊雷声。在水阁,婀娜听了瑛华一席话,那样决绝,他亲口说恨她,恨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心里潮潮的,婀娜为何不辩解,为何不告诉他,她也是在乎他的。靠着木樨的胸膛,虽然周身是冰冷的,看不见一丝光亮,肚子也很饿,却不再害怕了,原来我和木樨已经这样亲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