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出事后,小玥越发的不爱搭理季卿远,原本庄里的海棠花都谢了,季卿远不知从哪里又寻来一盆罕见的雪顶海棠,巴巴地托人给小玥送了来,我见了,真是极品,如血鲜红的花瓣上纹了一层雪白,好似只有阳春三月的积雪初融时争妍开放的宫粉梅花才能比拟,十分难得。小玥瞧都不瞧,直接命人送去了未央阁,听说渡娘见了以后,气得吐出血来。
小玥此举,我十分赞赏,到底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渡娘害死了翠缕,小玥虽不能杀渡娘替翠缕报仇,却也决计不会让她好过。这庄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玥夫人爱极了海棠,此刻,小玥却将那雪顶海棠给渡娘送了去,渡娘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这雪顶海棠必定是季卿远送给小玥的。
渡娘有句话总算没说错,季卿远送给她的无非是绫罗绸缎、朱钗美玉之类的俗物,可他送给小玥的却是雪顶海棠,镂翠水仙这样的高雅之物,在季卿远心里,谁重谁轻一比即知。
日日与一个人在一起却未必真心爱那个人,日日与一个人吵架也未必是真心讨厌那个人。渡娘那么聪明,知晓一切不气死才怪,也难为小玥想出这么一个损招来。
日暮时分,屋角的葫芦花开了,淡紫色的,一圈圈围着墙角,开的甚是妍丽,清商说,葫芦花又名夕颜,在一本极出名的小说里有位女子就叫夕颜,夕颜与书中男主有过一场露水情缘,却也因此被男子的另外一位情人诅咒而亡,弥留之际,躺在心上人怀中,黎明时分,与院子里的夕颜花一起凋零在薄雾之中,十分惨淡,而今小玥的房门外却开了这些花,总让我心慌慌的。
季卿远这几日像是受尽了折磨,乍一见,我吓了一大跳,好似见了幽灵,他穿着薄衫子,晚风鼓着他的罩衫,越发显得他的身材清瘦颀长,他眉眼间难掩疲倦与神伤,双唇微微翕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小玥与清商一起坐在廊檐下打弹珠,正欢闹着,见季卿远来了,清商倒是识趣,起身告辞了,小玥头也未抬,只拿眼斜了季卿远一眼,尔后用极轻的话与他说:“这里不欢迎你。”
季卿远难得不生气,慢慢走至廊檐边,低头望着小玥,他的脚步声轻极了,犹如微风吹起落叶,沙沙地落在人的心里。
“还在生渡娘的气吗?翠缕不过是个丫头,也值得你这样。”季卿远见小玥不搭理他,只好主动开了口,这句话不说便罢了,一说小玥更加动气,我见小玥气呼呼地将头抬了起来,又抬脚用力踹在季卿远的小腿上,狠狠道:“哼,你说翠缕是丫头,我却看重她,真心舍不得她,你以为渡娘好,我却看不起她,只觉她的生命比那穷凶恶极的歹徒还不如,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家,净想歪心思害人,她这样不耻,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季卿远被小玥一责骂,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小心翼翼在她身边坐下了,捡起一颗琉璃珠子置于掌心细细把玩,小玥讨厌他,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他,季卿远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不怪小玥冷待他,自言自语起来: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用这琉璃珠子杀人便吓晕过去了,你说杀人是不好的,所以一有机会就潜到我房里把这些琉璃珠子一点点运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每一回我都在屏风后面悄声看你,你像小猫一样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将琉璃珠子一颗颗塞进袖子里以后,就瞪圆了眼睛将屋子前前后后扫视一圈,生怕被人发现。每一次你都不能发现我,其实我就在你身后。再后来你发现,我不光可以用琉璃珠子杀人,还能用剑杀人,你又开始偷我的剑,每次我都是气急败坏地找你算账,让你把剑还给我,可你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为我好,可是小玥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故意找你吵架,故意惹你生气,因为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与我多说两句话。”
季卿远的这一席话果然将单纯的小玥唬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认真地望着季卿远的眼睛,用探寻的口吻问了一句:“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记恨我偷拿你的东西么?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
“小玥,我从没讨厌过你,现在将来也不会讨厌你,你只是不知道我的心意,只当我是坏人,不肯与我亲近。”季卿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你说过的,你说你讨厌我,因为你是被砚谷要挟才娶了我,你喜欢渡娘,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宁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小玥憋屈地撇了撇嘴巴,继续道:“你不久前才说过的话,现在又改口了,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没错,一开始我是讨厌你,因为砚谷拿渡娘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娶你。可我们成亲当晚,我为你掀了红盖头,你闭着眼睛,像孩子一样睡着,烛光映着你的眉眼,我竟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不能记恨你了。”季卿远沉沉说道,他似乎从不曾说过这些动情的话,脸竟微微红了,“小玥,这辈子我不曾爱过谁,可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第一眼见你,便知道此生我都想你留在我身边。”
小玥听着,茫然摇了摇头,尤是不信,呢喃了一句:“鬼才相信你呢,我也不想跟你在一块。你找渡娘去吧,她才是你认定的,我不是,我们哪天成亲,你啥时候给我掀的红盖头,我统统不记得了。”
“是啊。”季卿远柔柔笑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玥,“你当然不记得,我为你做过的事情,你从来不记得,你只晓得我是那个与你吵架的混蛋,却不曾晓得我记着你的喜好,千方百计为你寻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道:“这么一想,你待我确实不错,不过我总觉着你这个人肚子里全是坏水,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你绝不是无缘无故待我好,你一定有什么阴谋对不对?”
“顾小玥,砚谷待你好便是一心一意的,我待你好便是有所图谋是不是?”季卿远似乎动气了,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
小玥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严肃道:“是啊。”(昨日断更了,不好意思啊亲,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