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早已离去，我知他是找那黑衣女子寻解药去了，他与我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将季卿远骂得要死，心里却还是不忍心见他死。
小玥说，她想再为季卿远跳一次《双鹤听泉》，小玥不知道，双鹤听泉原本是两个人的舞，在她的梦里，季卿远曾对她说：小玥，你教我跳舞好不好，我想陪你跳完这支舞。可他没有给自己机会去学那支《双鹤听泉》。三年后，小玥还是孤身一人跳这支舞给他看，他却不再记得他三年前对小玥的承诺了。
季卿远虚弱地靠在那朱红雕花的栏杆上，黎明的清风吹起他的长发，清冷的星光照着他俊朗的面孔，那一双漆黑洞明的眼睛，一点点烙下小玥轻盈的舞姿，好似小玥真的化成了一只轻舞绝尘的白鹤，她那袖间的一点血红，就像盛夏芙蓉池里的莲花，纤云弄巧时，轻易惹了人的眼睛。
那根蔷薇花金簪子轻轻落在了地上，小玥的一头如云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身后，如雪白衣，映着如墨发丝，小玥舞得极用心，玉足落在清凉的石砖上，款步移动如莲花，盈盈脉脉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昭兰泣露般叫人心动。
一曲舞毕，小玥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她淘气地望着季卿远，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笑言：“季卿远，阿狸告诉我，在嫁给你之前，我的舞艺可是南贡一绝。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一睹我的舞姿。”
季卿远望着小玥，笑的却很勉强，他轻声道：“小玥，谢谢你。”言语间，他已经咳出血来，他的鲜血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小玥微微颤了颤，犹豫着上前，轻轻将季卿远扶进自己怀里，他继续道：“好像，以前你也为我跳过这支舞的，小玥，你信吗？我在梦里见过的。”
小玥抽了抽鼻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季卿远的手背上，她言语轻俏，细声道：“死到临头才后悔吧？我顾小玥能歌善舞、知书达理，是贤妻良母的上佳人选，这三年来，你不曾珍惜过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玥，我先前说的话不算数，如果我死了，我不许你忘了我，也不许你嫁给砚谷。这三年来，每每看见你和砚谷亲密，却将我视为仇敌，我都难受的不行，如我真死了，你要生生世世记得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喜欢你，却没机会告诉你。”
小玥摇了摇头，茫然道：“季卿远，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你讨厌我，恨我，巴不得休了我……”
“小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季卿远苦涩地笑了笑，“我曾以为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我宁愿我是这么想的，你没喜欢过谁，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难受。”
小玥愣了愣，不再说话，季卿远沉沉靠在她肩上，像是睡着了。
季卿远说小玥没喜欢过谁，可小玥喜欢他，已经很久了。
“季卿远，你先别死。”小玥抽泣了一下，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我去找叶浮蓝，你等我回来。”
我叹了口气，从小玥怀里接过了季卿远，将他置于榻上，对小玥道：“他暂时死不了，只是一旦太阳升起来，我就说不准了。你要去找叶浮蓝，可想过，这一去是什么后果？”
小玥拍了拍胸脯道：“那叶浮蓝打不过我，我怕什么。”
小玥，你可知道，你的刀法是叶浮蓝教的，你与砚谷、叶浮蓝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可这些你统统都忘记了。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渡娘夺门而进，小玥被渡娘撞了个正着，尚来不及说话，渡娘已经急急奔至榻边，她面如死灰，既不哭，也不闹，只麻木地将季卿远死死抱在了怀里，小玥正了正脸色，对渡娘道：“渡娘，他就交给你了，我救他，可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他是我丈夫，你记住，我顾小玥不喜欢与人争抢，但属于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渡娘怔了怔，浑身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阴狠，她死死瞪着小玥，一字一句道：“他从来就不是你的。”
“一个男人而已，我顾小玥不屑与你争抢。”小玥甩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径直去取了弯刀，正欲去取快马，我却看不下去了，撵了彩云，牵住小玥的手，只眨眼的功夫，便寻到了叶浮蓝落脚的地方。
叶浮蓝孤身睡在旷野的草棚子里，虽然境遇落魄，他整个人却清清爽爽，丝毫不见懈怠神色，四下环望却不见那黑衣女子，这空气里尚有清商的独特香气，想必他方才也来过，此刻已经去寻那黑衣女子去了。
天空中飘着细雨，叶浮蓝周身氤氲着朦胧的雾气，他那一头缎子一样的头发也湿漉漉地垂在一侧，见小玥来，翻了个身，细细望着行色匆匆的小玥，戏谑问道：“怎么？季卿远已经毒发身亡了吗？”
小玥老实地摇了摇头，“没，他还没死。”
“那你不在他身边照顾着，来找我做什么？”叶浮蓝故意笑的轻松，眼睛里却蕴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小玥已经忘记了叶浮蓝，自然不会知道，叶浮蓝为何放不下她，三年前在冰雪深厚的迦叶山，要不是季卿远，射死猛兽阿蛮的或许就是叶浮蓝了。
“我找你要解药。”小玥朝前走了一步，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平摊在叶浮蓝面前，还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叶浮蓝。
“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解药。”
“因为你喜欢我。”小玥说的字字铿锵，“我愿意跟你走，跟你回南贡，但你必须先给我解药。”
“你说的是真的？”叶浮蓝瞬间已经移步至小玥面前，我恍了神，想不到他轻功如此之好，小玥那三脚猫的功夫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跟叶浮蓝回南贡，叶浮蓝却紧紧锁起了眉头，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小玥，你当真愿意离开那个人？”
“我不愿意。”小玥干脆利落地回答，“可你拿他的性命要挟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玥。”叶浮蓝不由自主地笑了，轻声道，“虽然你已经将一切都忘记了，可性子还是没有变，一张利嘴就能杀死人。”
“若我张张口就能杀人，那你早死了。”小玥瞪了叶浮蓝一眼。
叶浮蓝柔柔地笑了，款款道：“三年前，你不会对我说这样的狠话。也罢，我只是想带你回南贡，季卿远是死是活，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语毕，他递给小玥一个瓷瓶，继而道：“这是解药，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我不走。”小玥摇摇头，从叶浮蓝手里接过解药，转手又递给了我，她与我道：“阿狸，我把季卿远的性命交给你了，你告诉他，我顾小玥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要他忘了我，再也不要去南贡找我。”
我点点头，又望了望叶浮蓝，我相信，他今生今世都会好好待小玥，小玥走，许是最好的结局，谁都不用死，谁也不会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