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袖发现时,她已看到刘浩轩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刘公子……”水袖轻轻叫了声。
“这件事,似乎让你很不好受?”刘轩的语调依旧是那般轻柔,仿佛生怕将水袖吓到了一般。
水袖咬了咬下唇,缓缓道:“看似只是加了点药,却是要了一条即将出生的生命,我总觉得……是我杀了他。”
看着水袖有些泛红的眼眶,刘轩不由地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难为你了……不过,你若想带你小姐离开,总得学会这些,女眷之间的勾心斗角,或许你并未领悟过,倘若连这点狠心都没有,太子府你又如何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过去在家中,大家都那么和睦,亲如姐妹,为什么到了这,就变得这么相互算计?”水袖不能懂,为什么不能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就好,何必这样算计。
刘轩不由有些好笑,收回手,看向远处,“因为总有人,想要的更多,你想明哲保身,可总会牵连到你,你又如何能不进这趟浑水呢?”
水袖低下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水袖却再不能找到放药的机会,她知道,她必须抓紧时间,终于在寻找机会无果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看着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孟汝曦,水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借着月色,水袖竟可能地避开了府里巡逻的侍卫,朝二夫人的院落走去。这些日子,实在没能找到机会,这个想法早在水袖心中酝酿了很久,摸索了好几个夜晚,总算弄清了侍卫巡逻的路线,如今憋着一口气,总算到了绫姨娘的院落。
绫姨娘的院落并不像高阳公主的院落那般,还会有侍卫巡逻,仅仅是派了几个守夜的丫头与嬷嬷,而这些丫头嬷嬷们,自然也是趁着后半夜,偷偷地打着瞌睡。躲进阴影里,水袖轻手轻脚地地靠近后窗边,沾湿了手指,轻轻地在窗户上捅了一个小小的洞,透过小洞,水袖能见到已熟睡的绫姨娘以及守在床边打着瞌睡的沐平。
足足观察了近一刻钟,确定两人都已熟睡,水袖才敢抬手推开窗户,踮起脚尖,便见放在窗户旁的香炉。颤抖的手,轻轻揭开盖子,将手中的药粉倒入些许在炉内。刘轩告诉过她,倘若不能吃下去,若能长期闻着,也是有效果的。
正当要将盖子盖回时,却听沐平打了个喷嚏。这在寂静的夜里,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水袖手中的盖子险些掉下,而手中的药包还未包回,其中的药粉便已撒了好些在桌上。一时间,水袖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地盖上盖子,想爬上窗户,好掸去四周的药粉。
“谁!谁在那里!”尖锐的叫声,再一次划破了寂静。只见沐平已醒来,背着光的水袖能看到沐平直直看向她的双眼,不由地脚一软跌落在地。
水袖哪敢在多呆,忙时撑起自己的身子,想找个出口好跑出去,而沐平大呼“快来人啊!”的声音已经打破了无声的院落,还没跑几步,水袖便已迎面撞见了沐平,而她锐利的眼神已看的水袖不知所措。
直到脸上被打了个火辣辣的巴掌,水袖都不敢看绫姨娘一眼。
“哼,好你个贱丫头。”缭绫甩了甩手,又摸起桌上残留的药粉,冷笑道:“竟敢给我下药,要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差错,你就算是有十条命都赔不起!说,是不是刘婧那贱女人让你来的?”
水袖咬紧下唇,人没有吐出一个字。
“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唯唯诺诺地,嘴还挺硬。”缭绫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反正明日把你交给老爷发落,刘婧那贱人也逃脱不了,我看你还嘴硬什么。”
“这……这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水袖低着头,吐了几个字。
“若是没人在你后头撑腰,你个贱丫头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缭绫冷笑,“沐平,带她去别间里,让她尝点苦头,我就不信,她还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是,奴婢遵命。”沐平幸灾乐祸地偷笑着,示意另两名丫头将水袖架起来,就要往门口走去。
门还未开,便听见门外有争执的声音,下一刻门已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是焦急的孟汝曦与挡开了门外丫头的腾旭尧。
“小姐……”一见孟汝曦,泪水终于从眼中滑落,水袖仿佛看到了救兵般看着孟汝曦。
“水袖!”孟汝曦一眼便看见水袖脸颊上红红的手印,心疼地抚着她的脸。
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绫姨娘,孟汝曦上前便跪在了她面前,看着眼前地砖块,清晰地说道:“奴婢知道,夫人的秘密,不如就放过水袖,奴婢自然也会替夫人守着秘密。”
没想到孟汝曦会出现,更没想到她竟会来这一出,缭绫地不由地有些心虚,故作镇定地问道:“秘密?本夫人能有什么秘密?哼,别以为随便说说,就能让我饶了这个想害我肚里孩子的贱丫头!”
“夫人吉人天相,不过是些药粉,又怎么会伤到孩子呢?”孟汝曦抬起头,直视缭绫的双眼,“夫人知道,孩子是不会有事的……”
显而易见地暗示,让缭绫与沐平都变了脸色,摒退了屋里其他的丫头,缭绫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孟汝曦浅笑,“水袖与奴婢朝夕相处,自然发现水袖的不对劲。虽然不知是谁指使水袖,但也有好一段时间了,试问,夫人喝了这么久的藏红花,却没一点动静,想来那背后的人也该知道些什么了。奴婢今日给夫人个提醒,随后嘴巴一定会牢牢闭上,只求夫人放过水袖。”
“好个提醒,真当我不知道,这是威胁么。”恼火地绞着手中的绢帕,缭绫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总不能要了这两个贱丫头的命,可放出去,又如何保证将来不会出差错。
见缭绫未表态,孟汝曦深深吸了口气,深深地将额头贴在地上,道:“今日夫人放过奴婢二人,往后倘若奴婢当真走漏了风声,夫人有怕我们会逃到哪去呢?水袖从小与奴婢相依为命,不懂规矩,随便地就让人唆使,还请夫人宽宏大量,放过她,奴婢定会替夫人守住秘密,并祈求上天,让夫人早日得偿所愿。”
看不见孟汝曦的表情,但她言语却是诚恳,如今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她也明白自己不得曹时的心,若是动用私刑杀了这两个丫头,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将来定要想个办法,除掉这女人。
“好了,人你可以带走,但我提醒你……”缭绫蹲下身,直视着孟汝曦,“这平阳府不是你们以前呆着的大杂院,若是让我听到一点动静,就小心你们的贱命,这侯府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见缭绫终于松了口,孟汝曦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连忙磕头感谢缭绫,“奴婢多谢娘娘宽宏大量,回去一定好好教她,不再给娘娘添麻烦!奴婢告退!”
冷眼看着孟汝曦离开,缭绫只觉得胸口郁结难受,她竟让一个丫头给抓住了把柄,甚至没办法回嘴,一个不得宠的妾室,看似高高在上,可又有谁当真在心里敬畏她。
“夫人,怎么就让她们走了……”沐平快步进来,不满地问道,下一刻,响亮地巴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让她们走,明儿,全府的人都知道了!”缭绫低叫着,恨恨地说道,“知道这事的人,就只有你和翠儿,一定是你们两个贱丫头给走漏的风声!才让我连个刚进府的丫头都制不住!”
捂着脸颊,沐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而心中的怨恨却是更深,曾经同样地位的丫头,如今却能肆意地打她,她的心中又如何平衡?
而在回丫鬟院落的路上,第一次,孟汝曦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任由水袖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腾旭尧放慢脚步,跟在水袖身旁,低声问道:“回去后,她会教训你么?”
轻轻地摇了摇头,水袖咬着下唇,同样不想开口说话。她不知道腾旭尧和孟汝曦为什么会出现,但她知道,她把事情搞砸了,小姐也好,刘公子也好,她都无言以对,甚至是毫无关系的公主,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旭尧,谢谢你及时通知我,明天,给你做些点心吧。”孟汝曦打破了三人间尴尬的寂静,轻松的语调,显露出故作的呆板。
“好,别忘了哦!”腾旭尧两眼放光,却也识趣地选择转身离开,想来这姐妹两,肯定有好多话要说了。
深深叹了口气,孟汝曦转身推开了房门,扔下一句话:“进来吧。”
低头跟在孟汝曦身后,自然等着孟汝曦的怒斥。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让你去做这件事的?”也不知两人静默了多久,孟汝曦终于开口问道。
回答孟汝曦的,是水袖的沉默,她不能把刘浩轩供出来,他是小姐唯一的依仗,决不能让他们之间出现间隙。
“水袖!”孟汝曦起身搭着水袖淡薄的双肩,懊恼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险些就要遭大罪了?幸好我无意间发现绫姨娘根本没有身孕,否则,在这侯府,你这条小命甚至可能无声无息地就没了!我不相信,这是你会做出的事,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告诉我啊!我只有你,可你,却这么不懂地保护自己!”
泪水滑落二人的脸颊,水袖终于忍不住俯身大哭起来,一把抱住孟汝曦,“小姐!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好怕死在漆黑的角落里,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小姐!”
紧紧抱着水袖颤抖的身体,孟汝曦虽是责难,却不忍心再多说一句重话。十三年了,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这个看似精明,却是那么傻的姑娘。
“小姐,水袖是个孤儿,如果没有孟家,就没有今天的水袖,所以……为了小姐,没有什么是水袖不能做的。”哽咽着,水袖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若是为了我,你更不该这么鲁莽,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冒这么大的险?”水袖的话让孟汝曦有些莫名其妙,为了她,有什么联系么?
“我无意间,知道刘公子和当今太子有往来,我们聊了一些关于能否让我们去太子府做事,好避开表少爷的想法……所以,我想,太子与公主感情深厚,若是能帮到公主,也许太子会开心,再加上刘公子帮忙,若我们真去了,表少爷就不能这么轻易要人了……”除去了刘轩的提议,水袖几乎将所有的想法都扣到了自己头上。
为水袖的一番话错愕,孟汝曦怎么也没想到,水袖竟然是为了她才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甚至不知轻重的去下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孟汝曦简直觉得此刻自己的词缀顿时是那么紧缺,不知该说些什么,“你……就为了这?”
老实地点了点头,水袖仍有些抽泣,“表少爷虽是商人,但与侯府的来往却也频繁,侯府和太子府不同,他若开口跟侯爷要了你,侯爷不会多说什么的,可若是太子府,就算是太子的人了,表少爷不敢也没有机会轻易开口……”
“你怎么这么傻?”孟汝曦的心都已揪在了一起,在她眼里,水袖还只是个孩子,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我会想办法解决我和表哥的问题,但你决不许再自己随意乱作主张!这是侯爷府,是皇亲国戚,不是我们自己家的院子,除了差错,是要用命赔的…若不是旭尧发现你好几夜都在府里闲晃,暗暗观察了你几日,今天出了事,就没人救你了…”
红着眼,水袖愧疚地点了点头,“是水袖笨,让小姐为水袖操心了……”
“傻水袖,不是说了吗,现在的我,只有你,不操心你,我还操心谁呢?”疼惜地擦干水袖脸颊的泪水,孟汝曦抿了抿嘴唇,“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的睡一觉,好么?”
不再有任何异议,水袖听话地再一次用力地点头,便低着头朝里屋走去,留下心事重重的孟汝曦。
长叹了口气,孟汝曦只觉得,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都是过眼云烟,突然之间,她的生活又被一个接着一个的烦恼说包围,人生似乎就是这么不得安宁,尤其是在这样人文复杂的年代,仿佛什么事都加大了发生的可能性。推开房门,孟汝曦只想借着月色,好好想一想,面对方璃堂,她究竟该怎么做。既然已经决定再也不回到那个虚伪的怀抱,她总该武装好自己,甚至为自己找一个靠山,一个足以令方璃堂退却的靠山,水袖口中的太子府,是不是真的,是她该努力的方向呢,判官哥哥说过,留在平阳府才有转机,那个转机会是太子么?
“我不认为一夜无眠后,你能为我做出好吃的点心。”那样清脆地声音,依旧毫无预兆,没有礼貌地插入孟汝曦的思绪中。
“你不是该回去了么?”没有一如既往的横眉瞪眼,孟汝曦仅是扯了扯嘴角,轻声问道。
“我想确定,你们两不会吵架,我的点心才有着落。”说完仿佛完全正当且厚脸皮的理由,腾旭尧便扬起好看的眉毛,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
“只要吃饱,是不是天塌下来你都不怕了。”不由地被惹笑,孟汝曦竟觉得心中的阴郁有说退却,这个男人总有种力量,就是赶走她心头的郁闷,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要能吃饱,就没有什么事,是足以令他操心的。
“可是,天不会塌,不是么?”歪着头,腾旭尧地话是那么理所当然,完全不接受孟汝曦的假设,“何况,天塌了,没有人可以逃脱一死,既然结局都一样,那么公平,又还有什么可抱怨呢?”
“究竟有什么事,会令你手足无措呢?”孟汝曦好奇,这个不过与水袖一般大,没有长开的男孩,有什么足以令他卸下那张淡定的面孔。
“总会有的……只是还没让我遇到。”依旧是那般轻描淡写,腾旭尧转头看向孟汝曦,道:“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什么事是真正无法解决的,如果你不在意,又还有谁能影响你呢?”
这样的话,从腾旭尧的嘴里说出来,难免让孟汝曦有些错愕,却字字都说进了她心里。就这么一瞬间,孟汝曦发现,似乎问题也并没有那么重,好像,船到桥头,都会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