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红嫁衣,水袖心乱如麻。当月姨欢天喜地地将她叫去,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对她的喜悦有种莫名的感觉。直到月姨利落地打开布囊,取出里面鲜红的嫁衣时,水袖便觉得心口猛地一抽,月姨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当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里,刘轩在府里的歇脚处。
原以为刘轩也像其他来府里的商贾一般,是住在客房,直到后来那日,在他的怀中醒来,离开之时,才发现她是从这个院落里出来的,然后才得知,这是刘轩在府里的住处,除了偶尔住在客房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屋子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至少她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他。
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水袖也没见到刘轩。幸好这里地方特殊,似乎除了一早打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其余时间不会有人来这里,而卢开是唯一呆在刘轩身边的人。
“水袖?”熟悉的声音终于在水袖要放弃的时候,在她身后响起。
转过头,看到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仿佛那一夜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确实,什么都不是吧。
“怎么?没想到,你还真开始不断出现了……”只是笑容背后,似乎并不是当真有着一颗温柔的心。刘轩平淡而略带讥讽的话语,似乎在提醒水袖,此刻的她,就像那些不知好歹的女人,以为上了他的床就能得到些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见到奴婢……奴婢自然不会再出现!”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水袖将手中的包袱往刘轩身上一扔,便转身跑开。奴婢,她清楚自己是什么地位,一直都清楚,所以她本就不该来这里求刘轩,从来就不该。即便真的要有情,那刘轩与她家小姐才是门当户对的,而她,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奴才。
莫名地看着水袖的背影,刘轩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他只是接到消息,水袖在院子外待了很久,原本没有来府里打算的他,这才放下身边的事前来,却是面对她莫名其妙的怒气,刘轩只是冷冷一笑,这个女人显然不如她家主子聪明。捡起包袱,他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回到院子后,水袖便是做什么都没心思,只好停下手里的事发呆。
“水袖,这一上午你跑哪去了?”孟汝曦一进院子,便见水袖坐在台阶上发呆。今天月姨一早就叫走了水袖,到晌午还没回来,孟汝曦这才等不下去,去找水袖,谁知月姨说水袖早就回来了,好不容易做完事回院子里,就见她在这里发呆。
“小姐……”水袖低声应了孟汝曦,却没了下话。
水袖的表现明显地在向孟汝曦传述一个消息:我有心事,快来问我。
孟汝曦无奈,自打来到这里,她们主仆两就没消停过,“怎么了,早上月姨找你什么事?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月姨说……老爷觉得绫姨娘的事太晦气,想给府里冲冲喜。”水袖努力回想月姨在告诉她时,所说的话。
“冲喜?”一听到这词,孟汝曦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绫姨娘闹腾了这么一阵,她险些就忘记了,“是你和长君的事么?”
水袖点了点头,“小姐,奴婢以前,总觉得自己聪明伶俐,老耍些小聪明,老爷,夫人,少爷,还有小姐您,总是不跟奴婢计较,奴婢就真以为自己聪明……其实,其实奴婢笨死了,竟然真的以为,他……会帮奴婢说话……却殊不知,他是将奴婢当成了那些……不守本分的丫头……”
“他说了你什么?”不用解释,孟汝曦便知道水袖说的是谁,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怒火。
水袖深吸了口气,道:“奴婢是不是,看起来就像个轻浮的女子了?倘若心里有了人,还怎么能,嫁给长君呢……”
“什么轻浮!”孟汝曦打断水袖,厉声道:“你干净地像朵雪花,从里到外,干净地不带一丝杂色!”
“小姐……”
“行了,别哭了。”孟汝曦拉起水袖,伸手抹去她一脸的泪痕,“倘若心里有了人,那么这件事,你不该去求任何人,我们去跟长君说说。”
见孟汝曦要带她去找卫长君,水袖连忙抽回手,摇着头,“我,这怎么能去找长君呢?”
“要成亲的人是你和长君,你当然应该去找他谈,你不能忘记他才是参与者,若他能理解你,事情就不会这么让你困扰了。何况,还有另外两对,一样可以冲喜,去跟公主谈,我想公主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孟姑娘。”熟悉的身影在一旁响起,孟汝曦与水袖转头看去,却见到刘轩的身影,“不知能否,让在下和水袖姑娘单独谈谈。”
看了看两人,孟汝曦便已明白水袖心里的人事谁,也明白是刘轩说了什么让水袖难过的话,便道:“刘公子,也许水袖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她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些女子,也不是她们能比的。”
“小姐……”水袖低声叫了声孟汝曦,她不愿意孟汝曦因此与刘轩闹僵,也清楚,刘轩是目前唯一能带小姐逃开表少爷的人,倘若因为她让两人有了间隙,她就更是自责了。
并没有对孟汝曦的话语有丝毫不悦,刘轩似乎受教地低了低头,轻声道,“在下明白。”
孟汝曦叹了口气,识趣地松开水袖的手,退出了两人之间,留他们在院落之中。
“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和长君的婚事?”刘轩将手中的包袱放在石桌上,淡淡道。
“奴婢不敢劳烦刘公子……”水袖一把拿起石桌上的包袱,转身就走,下一秒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并没有说不帮你。”刘轩由后揽住水袖的腰,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我会帮你去说的……”
颤抖地推开刘轩,水袖拿着包袱便快步地跑回了房内。这个怀抱,竟然让她的心险些要跳出了心口,她明白,她必须收起这份心情,不该再有任何妄想。
微微握了握手,刘轩只是叹了口气,他要的人不是她,却是他自己走错了这一步。
“我想,你已经很清楚,她不是你能娶得人了吧。”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刘轩在离开之际,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那么无关痛痒的话。
一个落寞的人影,低着头,感到刘轩由身前走过,却不敢多说一句话,他都看到了,那个拥抱还有水袖看向他时的无措与歉意。
是他自不量力了。卫长君如是想。
几日后,晚饭间,月姨便一脸可惜地告诉水袖,她不必与卫长君成亲了,水袖松了口气,却迎上了其他人同是失落的表情,好像跟卫长君没了婚事的人事她们一般,却没注意到柳玉茗别有深意的眼神。
“小曦,长君和水袖的婚事怎么就没了呢?”腾旭尧拉过正在收拾碗筷的孟汝曦,轻声问道。
今日便是所谓的冲喜的日子,侯府中满是喜气,拜堂的是另外两对下人,没有了卫长君和水袖的身影,几乎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卫长君与水袖是其中一对,当没见到两人,甚至到了宴席结束都没有出现时,大家私下不免奇怪。
“没怎么就没了,冲喜两对就够了。”孟汝曦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这件事只有她们院落里的丫鬟知道,男人要面子,她不该随意地说出,卫长君得不到水袖的倾心而由刘轩退了婚。
正聊着,便见柳玉茗走了过来,“汝曦,夫人有事找你。”
“是。这就去。”孟汝曦放下手中的活,便快步跟着柳玉茗前去。
来到房间时,便已看见刘婧坐在堂前,手里拿着那日在缭绫房内找到的人偶,脸色并不算太好,另一边便是水袖,今天一天,水袖几乎都在房内没有出去。
“夫人。”孟汝曦上前行礼,眼睛却一直盯着刘婧手中的人偶,原以为她不会追究了,看来还是要探个究竟了。
“你觉得,这个玩偶会是谁做的?”刘婧晃了晃手中的人偶,看向孟汝曦。
“这……”孟汝曦只觉得脑袋一空,这府里这么多人,她要从哪里猜?
刘婧轻笑,“从你们进府开始,算不得多安分的丫头,虽不是你们找事,却因你们出了不少幺蛾子,而我也算是为你们挡下了些事,如今这水袖的婚事也撤了,我要你们找出是谁做的人偶。”
孟汝曦错愕,叫她和水袖找出是谁做的人偶?且不说她们除了二等丫头,其他丫头都不熟,就算熟悉,这么多人,谁能找出这人偶的主人是谁?
“做得到么?”刘婧再问了一次。
“奴婢……尽力而为。”孟汝曦应下。她可是很明白,这语调是问句,可事实却是肯定句,容不得她说不。
“不是尽力而为。”刘婧起身将人偶交到了孟汝曦手中,“而是必须找到,我可容不得这府里,有这等阴毒之人。”
拿着人偶,孟汝曦与水袖一同退出了房外,她已经开始努力地调动她脑中的逻辑分析,想着一个玩偶身上有什么可循的踪迹。
“说起了,似乎没再见到刘公子?”见水袖也是一脸的疑惑,孟汝曦决定还是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此刻的水袖恐怕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破案”了。
水袖摇了摇头,“自打那日后,水袖就没再见过刘公子了。不过……他确实帮水袖去说了,所以,就算出现,也没必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傻丫头,要慢慢地好起来。”孟汝曦苦笑,她们主仆两还真是有缘,这情伤也是一个一个地体会,最后,还是落得她们两人罢了。
“小姐放心吧,水袖其实早看开了,主子和奴才本就悬殊,没什么可想的。只是,觉得对不起长君哥,让他……那么失望。”水袖笑了笑,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这样的结局就在意料之中,幸好,幸好她并没有异想天开,只是伤害了旁人,让她内疚不已。
“起码你明白伤害了对方,而且你也不是故意地不是么?长君也不会怪你的,有找过他么?”孟汝曦心中暗自叹息,一直都是乱点鸳鸯谱,长君有什么可怪的呢?怎么也比那方璃堂明白地多,伤害了别人却还一副伪善的样子,她过去,怎么就没发现方璃堂的虚伪呢?
水袖点了点头,“那日刘公子走后,我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过了一会,长君哥就来了。……那天他也在院子外,就在小姐走后不久,他即便没听到,也看到了吧……所以一进来,他就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如果不愿意,他会亲自去找夫人的……小姐,当时我真的不忍心,险些就点头应下了,长君哥却叫我别勉强自己,我这才告诉他,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他的胸襟比许多人都宽。”孟汝曦心中暗自佩服,不愧是卫青的哥哥,真大气……话说,卫青到底在哪?
“现在想来,自己真傻,长君哥那么好的人,我怎么就不敢告诉他实情,反倒要另一个人去伤害他,也搞得自己这么狼狈。”水袖想起自己的傻样,不免自嘲,“我这辈子就打算陪着小姐,不嫁人,我应允长君哥,愿一辈子做他的妹妹,照顾他。”
“傻丫头,哪有女孩不嫁人的?待遇见了那个人,你可就求着我放了呢。”对于水袖的行为,孟汝曦虽觉得不妥,却还是没有阻止她。在这个当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她记得腾旭尧说的呢,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她们只需要平平静静地就好。
几日过去了,孟汝曦与水袖只是盯着人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要从这区区人偶找到后面的主使,在这个科技毫不发达的年代无疑是艰巨地任务。
“唉……”孟汝曦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每次去公主房里,就觉得提醒吊胆,深怕公主问到关于这人偶的事。虽然从绫姨娘那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就是沐平做的事,可能指正她的证据,她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姐小姐!”水袖有些急促地跑了进来,脸色还带着笑意。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眼尖地看见水袖手里正拿着那人偶身上的衣服,孟汝曦便不觉猜想是不是有消息了。
“有,有,有!”水袖点了点头,小跑至孟汝曦身边,水袖压低了声音,“我在外面研究这布的时候,恰巧让巧儿看到了,你也知道她平时就是手巧,打络子,刺绣都是她的事,凡是进了府的布料都是要经过她的,她告诉过,这布是宫里赐的,原本该是公主独有的,后来用不完就给赏了些给绫姨娘那,所以,这府里,有这布料的,除了公主房里,就是绫姨娘房里了。”
孟汝曦叹了口气,“怎么兜兜转转地,又到了绫姨娘那。”
“指不准,真是她让沐平给做的?”水袖也不由地怀疑。
“等等。”孟汝曦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让人做……”
水袖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公主也说了,绫姨娘原本是她房里的丫头,针线活其实并不怎么样,而这娃娃,做工是很细致的,所以,一定是个手巧的人,这府里大多女眷都会绣工,但真正做得好的,恐怕没几个吧。”
水袖似乎也被点明了一般,“手巧的人,外加能碰到这布料的人,这样一排除,不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了么?其实小姐,我一直就觉得……沐平的嫌疑最大了,若是这么说起来,指不准,还是会说是绫姨娘指使的呀。。”
“话是这么说,但公主真正要惩戒的人,恐怕是做人偶的人,否则她就不会放人走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证明这个人偶是沐平做的才行。如果要说指使,这府里凡是手艺好的都是可能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让人从外面带进来的也说不准。”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便她们现在已经认定这人偶就是沐平做的,布料也是从绫姨娘房里来的,但真要说真正能指定就是沐平的证据,却完全没有,那么一切推论就都是空话,这理也是越推越远了。在这个不能验证DNA,指纹的年代,孟汝曦真是觉得要是能包青天附体或许还有点指望。
此刻,门外已传来了嬉笑的声音,只见巧儿与红袖拿着两框布就欢天喜地地跑了近来。
“诶,你们两也在啊,正好,太子又给公主送来了好些布料,公主高兴,赏了好些给我们,你们挑挑,喜欢了就拿去,或者让我跟巧儿给你们刺些花色,打些络子上去。”红袖一见两人都在,就忙不迭地将手里的篮筐放到了两人的面前,一口气说了一串,一脸地开心。
“我们都有么?”水袖翻着篮筐里的布料,全是上好的,在孟家时,已经算是当地的望族了,作为丫头也没这个机会能拥有这些布料。
“是呀。”巧儿笑着,“趁着我这几日闲着,到时我跟红袖给你们绣上上好的花色,可不是我们自夸,这长安城都不见得有几个人能比我们绣的好呢!”
“真的假的?”水袖有些不信,“在我眼里,除非真的差别太大了,我可看不出来各家的绣工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吧。”红袖自信地抬了抬头,“我和巧儿从小卖身平阳府,从小就跟着长安城最好的绣工学刺绣,这一针一线都是有讲究地,我们虽不能跟宫里几十年的绣娘比,一件普通人的作品到我们手里,根据线脚针迹,我们就能识别,分类,难不倒我们!”
红袖的话,仿佛给了孟汝曦一个极其重要的点播,她终于想到要怎么给沐平定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