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孟汝曦偷偷地在半夜,拿了面铜镜便溜出了屋外,看着透顶的一轮圆月便坐在了花丛中,这个位置正好让自己躲在花草内不被护院们发现,又能将月亮不偏不倚地照在铜镜中。
心中的矛盾,让她闹心了许久,于是她便总算是想起了赏判官。她前世不为人,之所以怜悯世人只是因生长在奈何桥边,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些魂魄所带的哀愁,至于他们究竟为何会因情而苦,她不曾体会自然不得而知,但赏判官不同,他前世是做过人的,他一定明白其中的缘由。
等到了子时,便将这几日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泪水滴在了铜镜上,涂抹开后再对上那一轮圆月,只等了片刻,那铜镜便映出了一张笑脸,不是赏判官是谁。原来,鬼差在外当差时,只需在月圆之日以忘川水亦或阴间的液体涂抹铜镜,再将镜子对准圆月后心中默念想见的鬼差的名字,便可在铜镜中与那鬼差相见并说话。而孟汝曦早已不是鬼差,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阴间的液体,全身上下可以说只有眼泪这种带着灵气的东西还属于孟婆,于是在等着月圆的同时,她也没少想办法让自己流些眼泪,愣是将眼睛哭得犹如核桃般,才挤出了那么一小半罐,倒进嘴里还不够解渴,还得糊弄四周的人说是看了些书,为书中之人感慨。
一见赏判官的脸映了出来,孟汝曦赶忙叫了声,“判官哥哥!”
赏判官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生死簿,这一叫唤便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一看便了然,“孟婆,怎么是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嗯。有些事,想不透。”孟汝曦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赏判官将手中的生死簿收好,转过身,仿佛真的与孟汝曦面对面一般。
“我还是回到孟府了。原本想,若我与方璃堂确实有缘,那便还是按照先前的婚约嫁给他,我也知道这事是躲不过的。”孟汝曦想了想,便将连日来的想法一股脑给倒了出来,“只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孟汝曦,对方璃堂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何况他已有妾室,虽名为妾,但与妻又有何差?我来人世,本不是为了继续孟汝曦的生命,只是借她的身还阳罢了,偏却接受了孟汝曦今生的情感,自然对方璃堂也是有情却有恨。在长安的的日子,我并无多想方璃堂的事,便不觉忘了他,待回来后才发现当真要嫁他,却是难上加难。虽说方璃堂对孟汝曦有情,但一旦成婚,对另两人却又是如何的伤害?我也方璃堂本无情,这一嫁,便又是烦忧。于是这才想,就借着孟汝曦不愿与妾共事一夫的念想,回了方璃堂吧,却不想他竟对孟汝曦是如此情深。我也曾动容,却不愿因他误了事,更不想为人妻,这是何其大的束缚……只是……”
“只是当真要拒绝这门婚事,却绝非如你所想那般简单。”赏判官将孟汝曦要说的话接了下去,仿佛这一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孟汝曦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逃婚一事,对孟家已照成极大的影响,孟家二老是我今生的父母,我实在不忍心他们为难,退婚之事怕是难成了,我可以想象我倘若再逃,定是要了他们的命;方璃堂对我情深至此,我也难以再无动于衷地拒绝,更不能让他因为我,再伤了其他人,甚至伤了自己,判官哥哥,我与方璃堂是否当真有夫妻之缘?可若我真嫁了她,那两名女子又该如何是好?我来着人世之事,又该如何去做?为人,竟是如此难以两全,需顾念他人至此?”
“你与方璃堂是否有缘,此为天机,我不可知也不可说。”赏判官摇了摇头,但对于孟汝曦其他的想法,却也有些见解,“其实你要明白,你去人世所求之事本就不可特意为之,完全没有头绪的事,你要作也是举步艰难。你既想顾念孟家二老,又想顾念方家妾室,方璃堂所表的深情也让你为难。我为人时,尚未有思想,待有了想法时,便已随了红尘俗事。人世间,决无两全其美的事,凡事都有得有失,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在世为人,你要明白为人孝道最重,做事也要深思何事最重,切不可两头顾虑,踟蹰不前,你心中自有一把称,能够权衡何人何事对你最重要,何人何事又是次要。人世总有些束缚是你摆脱不了的,让人无法全凭心中所想去做事,否则地府又何须你的孟婆汤,来助他们忘却前世的执着?若想顾念他人,你便唯有牺牲自我,想要保全自己,便要舍弃他人,必然有取舍。至于孟婆汤,只道是当你体会了人世的所有,你便自会想起,并无需刻意去寻。”
“连你也不知道,我是嫁或不嫁么?”赏判官的话,孟汝曦虽不能一时间全都听得懂,但其中有取舍她是明白了,只是判官哥哥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答案呢?
“我不能给你答案,嫁或不嫁,不过是如今不是么?很快,你便会给自己一个答案的。”赏判官轻笑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错,他不能告诉孟婆,他是嫁或者不嫁,因为这都会伤害到一方,可这就是人世的无奈,任何一个抉择都会有受伤的一方,人间永远不可能如孟婆所希望的那样两全其美。她因心中不忍世人受苦,才放弃了成神的机会,留在地府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鬼差,甚至无人供奉,却毫无怨言。原本,他是不能给她任何一点提醒的,稍不留神便会道破天机。只是,不能循序渐进地从一个婴孩开始为人,对她来说已是太难,所以才会荒谬地想着能够两全其美,不去伤害任何人,只可惜,此事古难全啊。
孟汝曦只得再一次点点头,判官哥哥的话似乎不着边际,没能从根本是告诉她事情该怎么做,但她就是有那么点明白她该怎么选择了。于是便与赏判官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子时一过,铜镜便不能再与阴间相连,与赏判官的对话也只能到此为止。
抱着铜镜,又偷偷地溜回了屋,孟汝曦也是毫无睡意。便坐在窗边,想着接下去的事。嫁给方璃堂,虽然伤害了肖蝶与云慧,但至少这是众望所归吧,爹娘会开心,璃堂也无须为了讨好他而休妾,放弃方家的利益,或许哥哥会不太开心,但至少不会受伤,她相信方璃堂会对她好,这样哥哥便会放心吧,可是她却不愿意,不止是怕肖蝶与云慧受伤,更是因为她其实也是当真不愿与人共事一夫,三妻四妾是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的正统,她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会当真愿意心爱的人妻妾成群?心中必然是哀怨居多,她对方璃堂有好感,但还没包容到可以看着他左拥右抱;但是不嫁,爹娘且不说会有多伤心,光是满城流言便足够伤人了,方璃堂也必然会很伤心吧,而她,虽依了自己心中所想,却为何不觉得有一丝轻松?
想了又想,孟汝曦的心中有了一丝偏移,判官哥哥说的称,便是这个吧,只需这样细细地称一称,便能知道,哪个重些,哪个轻些;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么?
在床上翻来覆去,孟汝曦终于还是敌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大概是晚上在外冻了一个时辰,人便开始有些不适,孟汝曦只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水袖怕她半夜渴了却又怕冷不肯起床,早在床头安置了一个小矮桌放好了茶壶与杯子,茶壶放在一个盛着水的小碗这里,碗下又有个小铁盆,外围放了些炭火,数量不足以让人不适,却能适当地保持茶水的温度不至于冰冷,可是方才出门时,挪动了那个小矮桌,此刻的距离就比她的手臂再长出一些,她却实在冷得不想起身,只能看着离床头不远的小矮桌上茶壶望穿秋水。
迷迷糊糊又快睡着,人也是真的开始不舒服了,孟汝曦却觉得有人靠近了她,将她扶了起来,慢慢地喂了她喝了两大杯睡,才又将她放回床上。孟汝曦觉得额头一凉,冰冷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地清醒了起来,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黑影,当时心中升起的一丝害怕却愣是让惊讶给压了下去,因为借着炭火的微光,她似乎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比原先成熟了些许,五官也分明了些许,但那眼中的戏谑却是她不会忘记的。
“旭尧……?”孟汝曦有些不敢相信,但沉重的头却让她没办法多细想。
“嘘……”朦胧中的影子,只是用食指抵住了嘴,示意孟汝曦别出声,嗓音有些发哑,“你做梦了……”
做梦?孟汝曦还是有些迷糊,是她做梦了么?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