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是孟汝曦十五岁生辰,也是她行及笄之礼的日子。
前来观礼的,除了方璃堂与方老夫人,还有孟家的长辈们。
东房之内,孟汝曦简单地沐浴了一番,屋内熏香缭绕。
就这么等着,待吉时一到,礼乐便停下,孟汝曦依旧先着着孩童时穿的彩衣,梳着双鬟髻,在水袖的引导下,徐步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华堂之上。望着穿戴整齐,光鲜亮丽的方璃堂已在观礼座就坐。孟汝曦向主位上的父母与正宾位上的方老夫人行了跪礼,便起身面南深辑谢客,步入早已准备好的礼席正坐。
刘氏以长嫂的身份,走至孟汝曦身前,盥洗两手,亲手散开孟汝曦的双鬟,拿起盘中的玉梳为她梳头,梳罢,刘氏便退到了一旁。
孟汝曦按规矩转向东正坐;水袖奉上罗帕和发笄,方老夫人起身走至孟汝曦面前;高声吟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便跪坐下为她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刘氏便过来为她象征性地正笄。
孟汝曦起身,观礼的宾客们,纷纷向她作揖祝贺。回到东房,刘氏从水袖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替孟汝曦更换上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穿好襦裙出房后,孟汝曦还得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父母亲,行正规拜礼,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重新向东正坐;方老夫人再一次洗手,走至她的面前,从水袖手中接过一只雕琢精细的莲花垂珠发钗,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刘氏听罢,便上前为孟汝曦除去发笄。方老夫人跪下,为她簪上发钗。刘氏依旧象征性地为孟汝曦正发钗。回到东方,再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再拜。孟汝曦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含笑又闪烁着点点泪光。
三加时,孟汝曦已经没有心思再听方老夫人吟诵的词句,只记得为方老夫人为她钗冠,和一加二加一样,孟汝曦要去房内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然后是三拜。层层繁复华服加身,头上是巍巍的钗冠,逶迤身后的宽长裙服,再无往日的罗衫轻灵,孟汝曦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她端肃心神,挺直身姿,来支撑着头上的重量,和一身的庄重。
往后的行程,孟汝曦心不在焉,只是按着前些日子的演练,听过方老夫人的祝词,然后答谢,象征性地喝点酒吃点饭,再由方老夫人替她取字,她心中恳请方老夫人原来,因为她压根就没听方老夫人给她取了什么字,只需答一句:“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后,回拜便可,包括父母的教诲聆训,她也一字没有记住,无非就是她与方璃堂的事,反复念叨,应付答了句:“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再对父母行拜礼,她终于觉得自己总算应付过了这场毫无喜悦之情的及笄之礼。
看着不远处,观礼座上,方璃堂直视的眼神,孟汝曦无比希望此刻自己这一身华服,能被腾旭尧见着,也希望头上的发钗,是腾旭尧为她戴上的,可惜,那个看着自己的人是方璃堂,而不是腾旭尧。
三月里,春暖花开,花园里也是一片锦绣,走至这,孟汝曦才觉得浑身轻松。那些孟家长辈们,无一不是借着她及笄,来看方璃堂的,这样也好,乐得轻松。
“曦儿?”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孟汝曦的走神。
孟汝曦犹豫了一下,便扬起了笑脸。
方璃堂将手中用帕子包好的点心,放在孟汝曦的手中,“饿了吧,离宴席还有些时辰,我拿了些点心给你。还有,恭喜你。”
孟汝曦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微微地低下头,心中默念着:恐怕是恭喜你自己吧。
“今天的你,真的很美。”
孟汝曦轻声回道:“璃堂哥过奖了。”
“你一直都很美,可今日,特别的美。”方璃堂微微的笑着,面不改色地说着这样令人心跳害羞的赞赏。
“若是要天天这么穿着,才能叫美,我还是朴素些的好。”孟汝曦故作轻松,扬起了笑容。
这一笑,便轻松了许多,没有方才的拘束与尴尬。
“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吧,我许久没来这花园过了,而且再过些日子我们便要成亲了……”
后边的话,没等方璃堂说,孟汝曦便接了下去,“走吧,那的桃花都开了,美极了。”
家中的桃花,极为奇特,株树上有两个花色,同一朵花半红半白,满树的桃花非常漂亮,为怕其他花挡了这桃花,还特意将这几颗桃树孤植于草坪,绿草衬繁花,别有风味。
天气不算太热,但孟汝曦觉得自己的鼻尖都开始冒汗了。
“娘总跟我说,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方璃堂冷不防地,轻轻地抓起孟汝曦的手,“我自小看见襁褓中的你,便觉得喜欢,一刻都不愿离开。我等了十五年,终于……你就快成为我的妻子了。”
孟汝曦只感到脸热热的,这样的话,方璃堂说的并不少,但她还是不习惯,只得笑着,“莲姨,那是夸大其词了,你被我泼了多少冷水,你比她清楚多了。”
“如果都是为了换取今日,便都值得。当初是我伤了你,这都是我活该……相信我,曦儿,相信我对你的爱,是没有人可以比拟的,不论我有多少女人,我最爱的只有你,这样的温暖和甜蜜,只有你可以给予……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方璃堂看着孟汝曦,低声倾诉着。随后,便再不说话,一把将孟汝曦抱入怀中,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良久之后,孟汝曦甚至感觉到发间有些温热。
孟汝曦叹了口气,罢了,这一切都罢了。
她再不怨方璃堂当初的背叛,再不怨孟家利用她的婚姻,也不怨方璃堂利用孟家的窘迫来胁迫这个婚姻。
这些日子,孟汝曦焦虑而无措,因为她始终没能等到腾旭尧的一丝消息,直到早上,枕边多了一封信,信中,是腾旭尧的安抚与承诺,让她安心等着,他一定会来接她。
如果没有这封信,此时的孟汝曦,她几乎就要应下与方璃堂就此成亲,好好过日子了。她不能否认他的优秀,无法忽视他对自己的情意,只是,有些人的相遇,总是晚了一步,拥有方璃堂爱情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早已逝去的美丽姑娘。而她,终归不爱他,至少现在是这样。即便此刻,方璃堂这样让她感动,可在她心里,离开的愿望始终比留下强烈。
旭尧可以保证孟家的周全,那么她与方璃堂之间便不该有这样一场充满了利益的婚姻,即便方璃堂的爱,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拥有谁,就要舍弃谁,此时此刻,腾旭尧的笑容远比方璃堂的这番情话更让她期盼。财债可以还,可情债,就是用再多的话再多的物都不能弥补。
方璃堂负了孟汝曦,那么今生的孟汝曦,唯有同样,负了这情谊了。
两人,终于因为水袖的到来,而分开了。
生辰自然是要吃面的,清汤下的长寿面,汤极鲜,面也香,可这么多人看着她吃,孟汝曦觉得味同嚼蜡。
还有方璃堂一刻没有离开的眼神,让孟汝曦浑身不自在。
盯着碗沿的花纹,孟汝曦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唯有她这个寿星吃完了长寿面,宴席才会开始,她只得赶快吃完。只是这样的吃法,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滋味。幸好只是小小一碗,总算是吃完了。
一场宴席下来,孟汝曦压根就没吃饱,孟氏虽然衰败,但这看客却是不老少,这一个一个地过来祝寿,却是折磨人,遇到了平辈就笑笑地抿口酒便是,可若是长辈,还得作辑回礼,好不容易坐下,饭菜全冷了,只能盯着旁边作为装饰的一枝桃花发呆。
“小姐,其实表少爷对小姐您,真的很好,您还是要离开他么?”
一日的繁忙结束,孟汝曦终于回到屋内,接过水袖端来的一碗热粥,几碟小菜,算是犒劳她饿了一天的肚子。
“这么说,你也想跟我一起嫁过去,做他的良妾了?”孟汝曦好笑地看着水袖。
“我才不要呢!”水袖慌忙摇了摇头,尽管在老爷夫人那里,她没有异议,但她心里可一点都不乐意,不反对,是因为知道只要小姐在,起码表少爷还不会来碰她。
“要不给你另外找个婆家?呵呵!”孟汝曦笑着,夹了一丝小菜送进嘴里。
“小姐你就取笑我吧……”
两人打打闹闹,也算是吃了两碗粥,这及笄礼,那些没事的宾客吃得撑着,她这及笄者却是饿的眼花,水袖也没吃上几口饭。
取下头上的莲花发簪,孟汝曦从枕头下取出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精细的桃花发钗,这是随着信一道放在床头的,是腾旭尧重新为她买的发簪,精细的雕工,连桃花瓣上的丝丝花脉都一丝不苟,但要说喜欢,她更喜欢腾旭尧当初亲手雕刻的那支粗糙的发簪,那里面的心意是再好的首饰都不能比拟的。
“说起来,他,也该给你带了什么吧。”孟汝曦小心的问道。
水袖是孟府捡回来的孤儿,不知生辰,只是当时看起来与孟汝曦一般大小,便将她的生辰也一道定在了三月初三,既然腾旭尧能知道她的生辰,那么水袖的,便该不在话下了。
水袖点了点头,从衣兜中一样取出了一只锦盒,不用打开看,便知道这东西比孟汝曦手中的值钱不知多少,连个盒子都是上乘髹漆木盒,里头是一支雕工秀雅的牡丹发簪,线条连绵自如,栩栩如生,一片片薄薄的花瓣都由金子细细打造,却没有一丝艳俗。水袖即便看了不下五次,可次次依旧是这般惊艳,连试戴都不曾过,终归觉得这华丽的发簪绝不可能属于她。
“你可试戴了?”孟汝曦咽了咽口水,问道。
水袖摇了摇头。
果然,孟汝曦早就猜到了。起身便从水袖手中接过那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牡丹发簪,让水袖落座在梳妆镜前。
将手中这支不可能再有第二支的发簪小心翼翼地插入水袖的发髻之中,孟汝曦轻声说道:“我很开心,他竟会记得今日该是你及笄之日,礼数不周,但插上这支发簪,你便也是礼成了。”
镜子,水袖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欣喜也好,感动也罢,她明白,这世上,总有人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
看着镜中的女子,简单的发髻,素雅的罗裙,却因这牡丹发髻再不平凡,孟汝曦心中渐渐感到,身旁这个单纯善良的丫头,或许终归逃不过那不知未来的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