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懊恼着终究还是没躲过去,若凝挪着步子,慢吞吞的朝殿内走去。
踏进承乾宫正殿,若凝看见膳桌上已摆的满满的,而福临,却并未坐在一旁。
转过头,便看见他闲散的斜靠在窗前拿着本书在看,若凝转身快走几步,盈盈拜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听不见前方福临的呼吸声,便连方才沙沙作响的翻书声,也听不到了。
一瞬间,若凝的呼吸顿住了。
许久,头顶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声。
放下书,福临站起身,目光炯炯的看着若凝,沉声说道:“凝儿,从此以后,你便打算如其它人一般,如此对朕了,对嘛?”
俯身蹲在福临面前,看着他明黄色的衣摆和靴子,若凝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那般厚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见若凝不答话,福临一时语结。
伸出手扶起若凝,看着她带着些微疏离的神情,福临心内的哀伤,像深秋的雾气一般,层层的弥漫起来。
“用膳吧,朕等了你好久了……”
也许,只能一步步弥合了,这么想着,福临转了话题,柔声说道。
“臣妾给万岁爷布菜吧……”
轻声说完,看着福临不满的神色,若凝淡淡的说道:“臣妾在寿安宫陪懿靖太妃用了午膳。”
一顿午膳,吃的没滋没味的。
从前,两人有说有笑的给对方夹菜,每每总是吃完才发现肚子有些撑,而如今,饭桌上,若凝恭敬的给福临夹着他日常爱吃的菜,虽和从前一样,可福临却如同嚼蜡一般,心里空落落的。
几次欲开口,可看到若凝脸上那抹淡漠的神色,福临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用完了膳,喝了茶,福临轻声说道:“你歇一会儿吧,朕回养心殿去了,晚间再来瞧你。”
“臣妾恭送万岁爷……”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若凝恭敬的将福临送到承乾宫宫门口,俯身拜道。
“凝儿……”
满眼受伤的福临盯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若凝,痛楚的唤道。
最终,福临抬起的胳膊无力的垂下了,转过身,他抬脚朝外走去,坚实的背影,此刻看来,却是那么的萧索。
“主子……”
看着福临远去时脸上满满的自责和愧疚,而自家主子仍旧视而不见一般,起身朝内殿走去,晚晴轻声唤道。
“晚晴,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不再看晚晴,若凝躺倒暖炕上,径自睡了。
一连几日,福临到了承乾宫,若是用膳,若凝便会恭敬的给他布菜,抑或是坐在他对面,静静的吃用,再也不会像从前一般坐在他身边。
到了该歇息的时辰,若凝仍旧在灯下看书,福临若说该睡了,她便让晚晴和岚烟伺候着他洗漱,待到福临钻进了锦被,她便吩咐晚晴取出早已备好的床被,自己在美人榻上睡了。若福临在养心殿看折子看的晚了,若凝便早早的让奴才将宫门锁了,吹熄了宫门口灯笼中的烛火。
每每走到能看见承乾宫的地方,看着远处黑漆漆的一片,福临便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远去,从前看到明亮的灯火时心里那股暖流,也像是只在记忆中停留过一般,显得愈发的怀念起来。
“万岁爷……”
跟在福临身后,看着远处的黑暗,小顺子轻声唤道。
“小顺子,是朕自作自受,对嘛?朕辜负了她,早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
喃喃的说着,福临像是自语一般。
“万岁爷,咱们回去吧……皇贵妃定能体谅您的苦心的。”
干巴巴的劝解着福临,小顺子为难的看着他。
转过身,朝养心殿走了几步,福临顿下了脚步,轻声说道:“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神情一紧,小顺子疾声劝道:“万岁爷,这会儿已经晚了,御花园里四处透风,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奴才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太后娘娘息怒的,万岁爷,不如明儿再去吧……”
摆了摆手,福临却是大踏着步子朝前去了。
见福临执意如此,小顺子不敢再耽搁,打着灯笼小跑着到了福临身侧。
御花园里,此刻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响动,清冷的空气里,还漂浮着一丝淡淡的梅香。
深深的呼了几口气,将这香气吸入口内,福临看了一眼四周,抬脚踩着石阶,迈进了假山上的凉亭。
“二师兄,你会像大师兄一样对若凝好嘛?”
“他离去的那日,我追过了荷花池,却是怎么都迈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那般从容坚定的离去。留给我的,还是那个背影。”
……
“唐御弟,从东土大唐一路西行至此,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夜深了,唐御弟便早些回驿馆休息吧,明日早朝时分,若凝定准时发放通关文碟,还请唐御弟放心。”
……
曾经在梦里梦到过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此刻,尽都随着深重的夜色,一点点的涌了出来。
目光茫然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池面,福临眼中的迷茫,愈发浓厚起来。
站在石阶下,四处的冷风,快要把自己吹的冻僵了一般,小顺子轻轻的跺了跺脚,一边抬头,看着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凉亭内的福临。
少顷,咬了咬牙,小顺子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走到凉亭内,轻声说道:“万岁爷,早些回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
抬起头看了小顺子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福临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裹紧身上的厚裘,跟在小顺子身后下了假山。
二月,在后gong难得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太后的身体,也不似从前那么虚弱了,大部分时候,若不是在坤宁宫待着,若凝便会去慈宁宫,陪着孝庄说说话儿,日子,难得的静谧。
“丫头,你可怨哀家?”
午后,太阳和煦的照进院子里,懒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慈宁宫殿门外的廊檐下,孝庄躺在摇椅里,看着在一旁静静的坐着给自己削苹果的若凝,轻声问道。
手下一顿,蜿蜒了很长的苹果皮,断在了白玉盘里。
不解的看向孝庄,若凝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对妾身一向疼爱有加,妾身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如何会怨太后?”
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孝庄转过头,定定的看着若凝,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你在南苑侍疾,四阿哥没了……后来哀家说,无论日后你抓出了是谁对四阿哥下此毒手,哀家都许你给四阿哥报仇。这是哀家主动许诺的,无论何时,都作数。”
“是四阿哥福薄……”
想起了那时的事,若凝的眼中,带出了一丝不忿。
“哀家总是在想,若不是哀家执意要将你指给博果儿,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宫里的那些女人就不会那般针对你,皇帝就不会为了保护你执意要给你皇贵妃的名分,也许,后来的这一切,便都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说着,孝庄又想起了当年指婚那日福临在慈宁宫摔门而去的情景。
“太后娘娘,一切自有定数,您别这么想。”
恳切的说着,若凝放下了手中的苹果和小刀。
“福临自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若你顺利的进宫,也许现在,你还只是个嫔,即便他宠你多些,这宫里的女人,也顶多私底下不忿些罢了,绝不敢谋算这么多,让你连失两个孩子。这一切,都是哀家造成的。”
说到最后,孝庄的眼中,已带了些自责。
“太后娘娘,您千万别这么想,这,也许就是妾身的命。”
轻声的说着,若凝幽幽的叹了口气。
“看着你们这样儿,哀家也跟着难受,很多时候,想起从前的事,哀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低咳着说着,孝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若凝就要以为太后已经睡着的时候,见她又轻声的说道:“当年哀家进宫的时候,姑姑跟哀家说,夫妻之间也好,后gong诸人之间也罢,最重要的,就是和气,以和为贵,这日子才能太平。如今,哀家总算能明白姑姑当年说那番话的心境了。”
说罢,孝庄再未出声,就那么淡淡的睡去了。
……
一阵微风从掀开的门帘下吹进,殿内的地上,有人影晃动了起来。
“主子,歇了吧。”
看着仍旧捧着书卷在灯前看的若凝,晚晴走到跟前柔声劝道。
“晚晴,你说,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歪着头看着晚晴,若凝轻声问道。
像是不明白若凝这么问的缘故一般,晚晴迟疑了下,揣度着说道:“奴婢觉得……信任吧,信任比较重要。”
“信任……”
喃喃的念着,若凝放下手中的书卷,随口问道:“明儿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六了,主子,怎么了?”
一边掀开宫灯挑了挑灯芯,晚晴一边面色不解的看向若凝。
“明儿去坤宁宫,我想跟皇后娘娘说说,许我去南苑住一阵子。”
说着,若凝站起身朝内去了,留下了一脸愕然的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