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妹妹……”
静静的坐在美人榻旁,看着若凝睁开了眼睛,茗兰轻声唤道。
入眼处,对上了茗兰一脸担忧又带着些慌乱的神色,若凝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知道,兰姐姐一向不相信会有如今这一天的到来,可是,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从不会朝着人们期望的方向去走,所以,妹妹才特意请了兰姐姐过来,亲耳听她说说吧。”
顿了顿,若凝又看着茗兰轻声说道:“兰姐姐,日后,也该留个心眼了,不要一味的被自己愿意相信的人或事蒙蔽了双眼。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脸上浮起一抹不忍的表情,茗兰低声说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未进宫,我们,还是从前那般单纯要好的姐妹……”
正说着,岚烟掀开帘子走进来,轻声通秉道:“主子,茗秋来了,在殿外等候。”
坐起身,任由晚晴给她穿了鞋,若凝携着茗兰走到外殿的锦桌旁坐好,轻声说道:“宣。”
一身洗的发白的淡绿色宫装,显得她的肤色越发的暗沉起来,头都未抬的迈过门槛,茗秋轻轻的跪下,口中朗声说道:“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兰嫔娘娘请安,二位娘娘万福金安。”
“秋儿……”
茗秋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茗兰惊诧的失声唤道。
自从茗秋被贬至浣衣局,茗兰虽去了多次,但茗秋始终躲在房内不肯见她,于是,茗兰每每去了都是留下些吃食和擦手的药膏,便黯然离去了。
是故,这是茗秋被贬后茗兰第一次见她,此刻,她暗青色的脸色,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愈发瘆人。
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茗兰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茗秋,目光中,有怜惜,有心疼,还有淡淡的埋怨和责怪。
“我们姐妹三人,许久未曾坐在一起聊聊天了,所以今日,才请了你们过来。以后,怕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茗秋,过来坐吧……”
强忍下心中的不适,若凝招了招手。
并未推脱,茗秋轻移脚步,走过来坐在了茗兰身侧。
一旁,晚晴带着岚烟和秋如等人,摆好了膳桌。
“兰姐姐,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糯米粉蒸排骨,茗秋,这是你喜欢吃的金丝枣泥糕,来,吃吧……”
拿起筷箸给两人夹了菜,看着两人开始动筷,若凝也径自吃了起来。
一时间,殿内看起来似乎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只稍稍用了一些,茗秋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的笔直的看着若凝和茗兰二人用餐。
心中本就不适,见茗秋放下了筷子,而茗兰又是满腹心事的模样,若凝不再勉强自己,撇开了手中的筷箸。
挥了挥手,殿内站在若凝身旁伺候着的晚晴几人便静悄悄的退到了殿外,一时间,殿内的空气中,也似乎涌动着些许沉重。
“皇贵妃娘娘宣奴婢来,是想问问当年玉妃和四阿哥的事吧?”
见若凝不开口,茗秋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问道。
心中有什么东西轻微的撞击了一下一般,若凝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
右手紧紧的抓着膝盖,若凝抬眼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从未看清的陌生感。
“秋儿,不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告诉姐姐,不是你,对不对?”
伸出一只手抓住茗秋的胳膊,茗兰恳求的看着茗秋。
嘴角一弯,脸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容,可那笑容,此刻衬着茗秋暗青色的脸色,显得那么的诡异。
“佟妃娘娘没告诉你嘛?”
仍旧定定的看着若凝,茗秋轻声问道。
“这么说,佟妃的话,是确凿无误的?”
端起面前斟满的那杯酒,若凝一饮而尽,瞬时,苦涩的感觉随着酒,一起滑入心扉。
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茗秋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从若凝面前拿过酒壶,把她面前空了的酒杯斟满,茗秋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朝着若凝一举杯,轻声说道:“皇贵妃心中,怕是早就没奴婢这个表妹了吧?这杯酒,奴婢敬皇贵妃,此后,奴婢是死是活,与皇贵妃无关,过往的一切,今儿都了断了吧。”
说罢,不待若凝回应,茗秋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径自又斟满了面前的酒杯,茗秋这一次,却是冲着茗兰说起了话。
“姐姐,在家里时,你对每个弟妹,都很照顾,茗秋虽口中没说,但心里,却是念着姐姐的好的。后来一同进了宫,虽妹妹的位份一直在姐姐之上,可姐姐对茗秋,仍旧如同家里一般,百般维护,这杯酒,茗秋敬姐姐,自此以后,姐姐就当从未有过茗秋这个妹妹。”
脸上的神色一黯,茗秋低声说道:“茗秋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萨克达家族,更对不起阿玛额娘,你们的恩德,茗秋只能来世再报了。”
说罢,再次仰头,茗秋喝尽了杯中的酒。
烧热的酒,让茗秋一下子呛住了,猛烈的咳嗽着,眼中的泪,却是一下子决堤一般的落下了。
若凝的眼中,不带一丝感情,而茗兰,却是不忍的转过了头,拿帕子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少顷,茗秋止住了痛哭。
自顾自的饮着酒,像是在回忆往事一般,茗秋诉说起了发生过的事情。
“我记得,那年入宫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体元殿里,我紧张的要命,不敢抬头去看皇上,后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竟然被留了牌子。侍寝的那天晚上,宫里的嬷嬷跟我讲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害怕的不得了,躺在乾清宫的龙榻上,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发抖。后来,便听到了那个我再也忘不掉的声音,那个声音,是那么的温和,那么……好听。”
侧着头,像是在想用什么词语形容那个当时自己听来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茗秋满面柔情的轻声说道:“他说:‘你是若凝的表妹,萨克达茗秋,对吧?’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心里当时好高兴。”
说着,茗秋脸上的神采却是一下子被抽掉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涩。
无奈的笑了笑,她低声说道:“是我太傻……那句话里,出现了两个名字,若凝,萨克达茗秋,若是旁人,怕是一下子就听出孰亲孰远了吧?可笑至极,当时的我,竟然被那小小的欢喜,蒙住了心,高兴的什么似的。”
说罢,茗秋仿佛看到了那天的情景,又轻声说道:“他看我紧张,那晚,竟没碰我,我们就那么躺着,聊了会儿天,聊江南的闹市,聊府里的花园,聊姐妹们的开心趣事,还聊我那个并不熟悉的表姐,董鄂若凝。”
说着,茗秋眼中的泪,又潸然落下了。
轻轻的叹了口气,若凝看着径自沉浸在伤感中的茗秋,一时间充斥在心内的感觉,竟不是忿恨,而是同情。
少女怀春,任谁在那个豆蔻年华的年纪,见到福临那样俊朗又体贴的夫君,都会瞬时间坠入爱河再也不能自拔吧?
“由爱生恨,所以你发现福临对你并无爱意,发现他心里惦着的人其实是我,所以,你的心,便这样一点点的变了,对嘛?”
看着茗秋,若凝沉声问道。
连连摇着头,茗秋带着哭腔的喊道:“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
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茗秋一脸茫然的看着脚下的地面,轻声说道:“起初,皇上待我,也是极好的,每个月,他总会来延禧宫陪我坐一会儿。后来,发现他总是喜欢提起你,我便刻意的多提起你,果然,他更高兴了。可后来他发现,我和你相处并不多,知道你更多事情的人,其实是罗如玉,而不是我,他便来的少了。可那个时候,我并不怨罗如玉,因为皇上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接你进宫,而你是我嫡亲的表姐,等你进了宫,皇上发现我们姐妹情深的时候,他或多或少的,还是会看得见我的。”
“后来,我进了宫,你发现我反而和罗如玉更亲,对她,甚至比对你和兰姐姐还好,所以,你便开始心中怨恨了?”
心中冷笑,若凝看了一眼茗兰,轻声问道。
见茗秋不说话,似是默认了若凝的说法,若凝带着一丝气恼的看着茗兰问道:“兰姐姐可曾如茗秋一样,心中或多或少的埋怨过我?”
“凝妹妹,我……”
不知道该如何说,茗兰的脸色,有些慌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脸上的笑容透着无奈,又透着苦涩,若凝沉声说道:“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人间的关爱是不求所得的,其他人,何曾不是分了亲疏远近?我和你们的身上,虽都是流着萨克达家的血,可是,从小到大,我们在一处的日子,又有多久?咱们又何曾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耍过?我和玉姐姐,从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又岂是你们可以与之相比的?”
说着,抬起头看着茗兰和茗秋,若凝轻声问道:“说句不得当的话,即使我们是嫡亲的表姐妹,我凭什么,就该对你好?”
即使我们是嫡亲的表姐妹,我凭什么,就该对你好?
是啊,凭什么?
口中无声的念叨着若凝的话,茗秋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