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执拗的看着若凝,福临沉声问道:“皇贵妃可愿抚养六阿哥?”
仰起头看着福临,若凝摇了摇头,柔声说道:“臣妾福薄,此生怕是有心无力了,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还望皇上见谅。”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福临无力的说道:“平身吧,朕不勉强你便是。”
说罢,福临朗声唤道:“传旨,永和宫定妃,温婉和顺,德行甚佳,今六阿哥赐名奇绶,记于定妃名下,由定妃悉心教养。”
“喳。”
得了福临的口谕,小顺子转身踏出殿外,站在台阶上朗声将福临的圣旨念了一遍,又去向别处宣旨了。
西配殿内,一声尖锐的呼叫后,再没了声响。
正殿内,福临正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满脸渴望的茗兰,皇后和若凝眉眼间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意,而定妃,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茫然。
“给定妃姐姐道喜了……”
率先出声恭贺了定妃,若凝伸出手,晃了晃她的胳膊。
进接着,皇后也开怀的说道:“恭喜定妃了……”
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定妃朝皇后和若凝微一福身,朗声说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谢过皇贵妃娘娘。”
说罢,定妃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走到福临面前俯身跪下,泣声拜道:“臣妾谢主隆恩,臣妾定好生抚养六阿哥,不辜负万岁爷的一片苦心。”
点了点头,福临朗声说道:“平身吧。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你的为人,朕都知晓。大阿哥没了,朕也心痛,可毕竟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有六阿哥在身边,你也不会再孤单了,有你做六阿哥的额娘,朕心甚慰。”
坐了不一会儿,福临便起身,带着小明子,朝乾清宫去了。
而定妃,仍旧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看着茗兰怀里那个柔软的襁褓,可爱的小脸,她始终不敢伸不出手去抱,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轻柔的将襁褓塞进定妃的怀里,茗兰躬身福了一下,柔声说道:“嫔妾给定妃娘娘贺喜了,等六阿哥满月了,嫔妾定去永和宫向娘娘讨一杯喜酒喝。”
胳膊一坠,那个襁褓瞬时落入了自己怀中,定妃喜极而泣,听了茗兰的话,更是忙不迭的应道:“好,一定一定,到时候你们都来……”
一滴泪,顺着定妃的脸颊,落到了大红色的襁褓缎面上,“倏”的一下,便融进了锦缎中,而襁褓中的婴孩,仍闭着眼睛小猫一般安静的睡着,定妃的心里,顿时柔软的化成了一汪水。
送走了定妃,又仔细的安排了前去伺候六阿哥的乳母等,皇后和若凝才出了延禧宫。
看着茗兰站在宫门处的瘦削身影,若凝微微有些不忍,转过头来,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本宫知晓你心里为难……舒贵人难产身亡,按理说,这孩子是要归在一宫主位的兰嫔身下教养的,可如今这也是万岁爷圣裁的,再加上定妃在宫里这么些年了,论位份论资历,都高兰嫔一头,所以论谁,也挑不出理,你就别跟自个儿较劲了。”
看着若凝日渐憔悴的面颊,想到方才她从西配殿出来时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怨恨,皇后放低了声音,柔声劝慰道。
点了点头,若凝淡笑的看着皇后,轻声说道:“兰嫔,也是个很好的人,与茗秋是全然不同的性子,她毕竟是妾身的亲表姐,所以妾身心里,委实是有些难过……”
见皇后面露不解之色,若凝抬眼看了看前方的岔路口,轻声说道:“夜已经深了,天寒地冻的,皇后娘娘早些回宫安歇吧,妾身这也回去了,明日再找皇后娘娘叙话,六阿哥的洗三礼,还得商量着好好操办呢,这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了。”
点了点头,皇后顿下脚步,沉着的看着若凝,轻声说道:“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既然你不想要那个孩子,便别再去想了,宛玉,可是真心唤你母妃的。终归,咱们还有她,不是嘛?”
想到宛玉,若凝的心里,又渐渐的暖了起来,感激的看着皇后,若凝轻轻的点了点头。
福下身子,若凝朗声唤道:“妾身恭送皇后娘娘。”
点了点头,皇后带着自己宫里的人,朝另一边去了。
景仁宫,昏黄的灯烛在正殿内摇曳,夏荷端着药碗,看着躺在暖炕上一脸死灰的主子,一下子红了眼圈。
转过头擦去要流出的泪水,夏荷轻笑着朗声说道:“主子,吃药吧……下午的时候,太医都说了,等服完了这个方子,您的病就能大好了。”
躺在暖炕上的佟佳皇贵妃,此刻已全没了往日的明艳,不着妆容的脸上,苍白中透着一层暗黄的病色,一双眼,也无神的盯着屋顶。
看了一眼夏荷,佟佳皇贵妃轻声说道:“本宫如今,就是那惊弓之鸟……”
“主子……”
夏荷急于打断她的话,以免她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看着夏荷手中那晚黑漆漆的药,佟佳皇贵妃轻喘着继续说道:“那舒贵人从景仁宫出去时,虽说心绪不稳,可毕竟怀着龙嗣,宫里那帮子奴才,就是再逢高踩低,不还照旧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何况,皇后仁厚,又怎会有不妥的地方?就算是舒贵人记着万岁爷当日说过的话,心里忐忑,怀胎不稳,却也不至于难产去了,可见,是承乾宫那位的手笔。除掉了舒贵人,又将那孩子送给了定妃,哈哈……她可真是好算计啊。这,便是给本宫的警示呢……”
眼中浮起一抹伤痛,佟佳皇贵妃低声说道:“怕是要不了多久,连三阿哥,也不是本宫的儿子了。”
“主子,不会的,您千万莫要乱想……”
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内殿,秋雨连声说道。
将铜盆放好,秋雨走过来坐在炕边,沉声说道:“主子,莫说太后娘娘不会同意,便是皇上,也不会这么做的。老爷和族里的太爷们,绝不会允许三阿哥落到旁人手里的,您且放宽心,好好将养着,等养好的身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着,秋雨从夏荷手里接过药碗,打算伺候着她喝药。
摇了摇头,佟佳皇贵妃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若是皇上只是说让皇贵妃代为抚养三阿哥,并不记在他膝下呢?”
见秋雨和夏荷不明白她的意思,佟佳皇贵妃面露凄楚的说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佟佳一族仍旧可以作为三阿哥的母族,哪怕是他日,三阿哥……佟佳一族的荣华,只多不少,可到那时,皇后和皇贵妃,一个位居中宫,尊为母后皇太后,另一个,抚育了三阿哥,尊为圣母皇太后……本宫,这是替她们生了个好儿子啊。”
佟佳皇贵妃的话,让秋雨和夏荷一瞬间变了脸色。
“主子,不会的,您想多了,朝中这么多大臣看着,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您就别胡思乱想的吓唬自己个儿了。喝药吧,啊?”
说罢,见佟佳皇贵妃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秋雨无奈的摇了摇头,给她掖好被角,拉着夏荷,径自出去了。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内殿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佟佳皇贵妃睁开眼,感受着四周的冷寂,两行泪,顺着眼角冰凉而下。
在这宫里,很多事情看似简单,都是不可能的,可是到了董鄂若凝身上,便没有不可能了。
那年,她已秀女之身入选,一进宫,便是正三品的贤妃,没几个月,一跃而上,成了正一品的皇贵妃,这在别人眼里,怕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的吧?
后来,她生下了四阿哥,皇上喜极,称四阿哥是“朕之第一子”,何等的荣耀风光啊。皇上的话,置二阿哥和三阿哥于何地?
虽事实怎样,自己是最清楚的,可谁又不知是不是福禄太大,驳了四阿哥的寿数呢?
四阿哥早夭,皇上却封了他为亲王,还修了陵园,未成年的阿哥封亲王且有陵园的,回顾这几千年的历史,怕是也没有吧?可在董鄂若凝眼里,又算什么的?她的儿子,若不出意外,平平安安的长大,必会是太子,是储君,总有那么一日,是要成为新帝的吧?
……
不可能?哈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自己又能如何?
她的锦绣年华,全部葬送在了这高深的宫墙内,为着家族的荣耀,为着自己的荣宠,为着那个糯糯的唤着自己“额娘”的儿子,她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这般光景,可结果呢?
曾以为是依靠的家族,从自己被幽禁在景仁宫的那一刻起,便成了一枚弃子,迅速的为即将到来的选秀作起了准备,而那个绝色倾城一进宫就深得皇上宠爱的丽妃娘娘,才是他们如今最大的期望吧?
舒贵人,怕是直到死,都没合上眼吧?
是啊,十月怀胎,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换成是谁,都会死不瞑目的。
可自己呢,会不会哪一天醒来,三阿哥就不是自己的儿子了,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唤别人额娘,那个人,是董鄂若凝,还是佟佳紫玉?
黑夜中,佟佳皇贵妃凄凉的想着,露出了一抹绝望的笑容。
三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