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八小安子对视一眼,把手里的牌放下,站起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这事可大了去了。”内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跨了一步,站出来直起身子说,“小兔崽子,你可记得你爷爷我是谁?”
我闻说抬头瞄了他一眼,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呢,原来是那天在敬仁宫被我教训的那个。叉着腰,我挺身站在小八他们前头,得瑟道:“我不记得我有你这么个爷爷,我倒是记得有你这么个孙子。”
尖嘴太监登时被我噎得两眼直翻,面色涨紫,小安子小贵子忍不住笑出声,更加给他添堵,挥着蝇帚子嚷嚷道:“去去去,有你们几个什么事啊?都给我滚开,爷今儿来就是收拾这个不懂规矩的小王八蛋的。丑话说前头,你们该躲哪儿躲哪儿,就当看不见,免得打到你们伤了这么多年的和气。”
小八赶在我前头插了一句:“潘德张,你别闹事,小莲子可是喜公公亲自交到这儿的人,出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潘德张不知悔改的哼了一声:“小喜子跟我潘德张当年可都是德公公他老人家亲自调教出来的,谁又能比谁高贵了?哟,他带出来的人冲撞了我,我就不能教训了?小喜子没把他调教好,我今天还偏偏要给他立一点规矩,好让他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我估计如果镜头从侧面拍过来的话,应该能看到额角跳动的青筋,冷笑着看了一圈他带来的狗腿子,我说道:“大胆的奴才,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虽然我一时半会成为了杂役,但我之前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清莲宫,你以为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太岁头上动土?”
“哈哈哈……”潘德张等人听我如此说,竟哄堂大笑,指着我言不成句,“清莲宫?你是哪门子的清莲宫?清莲宫早半年前就化为骨灰了,你不过是个冒牌货,也敢在爷爷们面前拿大?陛下拿你一时取乐,你还真当自己鸡窝飞出个金凤凰,攀上高枝做主子啦?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小二小三小五小六,快拿下这不懂规矩的奴才,好好地给我掌嘴!”
一溜烟窜过来四五个小太监,小八小安子小贵子拉住这个拉不住那个,原本我还有些力气踹上几脚敢靠近我跟前儿的,哪知外头又进来两三个,我们混堂司的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哪个王八羔子趁乱掴了我两巴掌,身上也是处处暗紫,这帮奴才刁蛮的刑罚应有尽有,背地里净出阴手,掐得我防不胜防。小八猛地推了面前的小太监一把,我瞅着机会给他作掩护,好让他出去通风报信。
潘德张看我们要找外援,爽性叫人关起门来,摸了棍子劈头盖脸就打过来。我只觉的后颈一凉,身子登时软了半边,唬的小安子小贵子齐齐来拉我,不提防也被潘德张打了几闷棍。屋里头闹闹嚷嚷,拳脚乱飞,我们三个挤在一处,躲过这拳躲不过那脚。
额角有冰凉的液体滑下来,小安子一把护住我的头,边躲边哭骂道:“瞎了眼的东西,这儿也是能打的?便是主子平日也不会打我们的头,你们几个算什么?”
潘德张也自觉把事闹大了,丢了棍子,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声:“小兔崽子,也就教训到这儿了,下回你再嚣张爷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说罢,几个人便风卷残云似的跟着潘德张走了。小安子拍了拍我的脸,小声叫道:“小莲子,小莲子,你还能站起来吗?”
我闭着眼窝在他怀里摇摇头。
小贵子连滚带爬的过来,拉着我的手跟小安子低语:“糟了,莫不是打到要命的地方了吧?”小安子被他吓得哭声更大:“潘德张你且等着,等喜公公来了,我让你们赔命。呜呜呜,小莲子……”
小贵子见我不出声,也只以为是伤到了,陪着暗掉眼泪。鼻尖阵阵发酸,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这么难受,小的时候因为背黑锅也被大哥打过,只不过后来有宁生福生霜生雨生他们接二连三的问候,以及华生的开解,倒也没放在心上。这回虎落平阳被犬欺,倒是平生第一次让我尝到了苦涩的味道,终究我的荣华富贵都要依靠别人来给予,稍稍错了差池,那些繁华便如过眼云烟,说没有就没有了,那么我又是谁,谁又是我?怕是再没有人肯怜惜我了吧?
心里头千思百转,眼眶里珠泪欲滴,正咬唇待忍住,扶着我的小安子却松了一只手,磕头说道:“奴才见过玉泉宫殿下。”
我半睁着眼看去,破败的门板大开,玉泉执扇的手僵在空中,瞪着我问说:“怎么回事?”
我紧紧低着头,再不要以这样落魄的姿态面对任何见过我高傲的人。玉泉疾走了两步,蹲下来硬是抬起我的头,锁眉问道:“跟人打架了?”
我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复又低下去。
玉泉冷哼了几声,半侧身子问向小安子:“他这伤是你们打的?”
小安子连连磕头,直说冤枉:“殿下,奴才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啊,还不是潘德张仗势欺人,说是要给小莲子一点教训,让他懂点规矩,带了六七个人来,把我们混堂司都打砸了一遍。”
“好奴才啊!”玉泉手中的扇子拍打着手心啪啪作响,“主子还没有作威作福,他倒狗仗人势起来。来人!”
“奴才在。”
跟着玉泉过来的几个人知晓这个平日遇事三分笑的主子是真的发了火,刷刷的跪了一地。
我仍旧感伤我的,玉泉从小安子手里愣是把我抠过去,抱在怀里,扭头说道:“去把那下贱的东西找出来,乱棍打死算数,看以后谁再敢落井下石。”
”嗻。“众人应了一声,连忙退出去找罪魁祸首。憋屈很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玉泉吃了一惊,拿出帕子小心捂住我头上的伤口,哄道:“只这一回,下回我保重再没人敢伤害你了。是我不好,你且忍一忍,过些日子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我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当然是你不好,为什么要去夏长天面前告状,你不告状我不就早些离开这里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想家啊,玉泉,我想回家,呜呜呜……”
“就要回家了,就要回家了…..”玉泉嘴里不住的哄着,把扇子扔给小安子,弯腰抱我起来,“小家伙,幸而我今天兴致好来瞧瞧你,要不你该受多大的罪啊。现在先跟着我回玉泉宫,让我看看都伤在哪儿了,回头好好料理欺负你的那些混账。”
甜甜从宫殿里头迎出来,也吓了一跳,比手画脚的一个劲儿问是怎么回事,玉泉抱着我径自往里走,只吩咐她:“一两句的说不清楚,去弄些热水来,我要帮小家伙擦洗一下身子。”
甜甜点头,叫了两个宫女,忙忙的出去了。
玉泉把我轻轻放到他的床上,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按住帕子,道:“还疼不疼了?”
我犹带哭腔的回应:“疼。”
玉泉怜惜一笑,点了一下我的鼻尖:“你就是不安分,都贬去混堂司了,还能跟人打架?往常都是你欺负人的份儿,今天怎么就输了?”
我嘟起嘴说:“他们今天人多,要是一对一单打,我还是可以赢的。”
“不长记性的小东西。”玉泉屈指轻弹我的脑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直盖到我的脖子。外头悉悉索索之声频传,玉泉偏过头去看了两眼,说道:“你先躺着,我去看看是不是那帮狗奴才来了?”
我乖巧的哦了一声,看他亲了一下我的面颊出去。翻身朝里,正要安心的平缓一下情绪,耳畔却传来阵阵争吵,间或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我疑惑的坐起身子,手刚碰到被子上,还没来得及掀开,就眼尖地看见垂下的帘帏底头露出一截明黄来。脑海闪过几个念头,我赌气的重新躺下,把头蒙进被子里。
耳边听得帘子掀开,细微的脚步声一直走到床边才静下来,屋子里沉寂良久,我都要以为来人又走了的时候,才有一到声音传来:“把被子拿下来。”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我越发郁闷,在被子里捂起耳朵。
眼前却豁然明亮,夏长天单手扯开我的被子,坐在床沿死活扳着我的肩膀说:“转过头来,让本王看看。”
“我偏不!”努力扣住床板上的镂空雕花,我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夏长天试了几次,没把我摆正了,只得作罢,一下一下捋着我的头发说:“混堂司的奴才过来说有人打你了,打得还不轻,本王赶过去没见到你,还以为那帮子奴才把你怎么着了。小安子说你被玉泉接走了,本王马不停蹄的又往玉泉宫来,跟玉泉吵了一架,才见到你,你就这样不待见本王?”
我捂着耳朵跟他叫屈:“还来看我干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吃苦么,一会儿高兴了就封人家为清莲宫,不高兴了就贬去混堂司。小的哪儿敢不待见您哪,小的怕您还来不及呢。”
“你......”夏长天怔了一下,强硬的伸出双手,把我从床上抱起来,半坐着与他面对面,说:“谁让你之前惹本王生气来着?现在跟本王抱不平,怎么不想想当初欺骗本王时,本王跟谁抱不平?把头转过来,让本王看看。”
我红了眼眶恶狠狠盯着他,夏长天眼底倏尔闪过一道微光,轻抚着我脸颊,道:“半边脸都肿了?疼不疼?”
我鼓着腮帮子吼他:“废话,不疼我打你试试。”
夏长天脸色霎时转青,又把我往怀里拉了拉,上下翻看了一遍,问说:“这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是那帮奴才打的?”
我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夏长天抱在我后背的手慢慢收紧,咬牙又问道:“头上破的那一处也是他们打的。”
我又嗯了一声,夏长天却跟吃错药似的,突然朝我吼道:“你是猪吗?他们打你,你不知道打回去啊?平常的嚣张劲儿都哪去了,都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怎么倒怕起一帮子奴才了?”
我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好半天才回魂跟他叫板:“还不是你教出的好奴才,净会欺压人,我但凡打得过,你以为现在我还能躺在这里吗?”
“我还不信了,你是我亲自册封的清莲宫,谁给他们的胆子,欺负到主子头上?”
“主子个屁啊?你前头封了,后头就给我拿掉了,还说我是什么冒牌的,这可好啦,落足把柄在别人手里,打我就跟打猫儿狗儿一样,眼里哪还有清莲宫啊?”
“那……那你就不知道跑啊,傻站那儿白白让人打成这样?”夏长天还在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叫道。
我气得摸起床上的枕头就砸他:“他们七八个人包围我们三个,我往哪儿躲?”
夏长天被枕头砸的闷哼了一声,扬手把枕头拿下丢到一边,禁锢着我的腰说:“还乱动?“那……那你就不知道跑啊,傻站那儿白白让人打成这样?”夏长天还在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叫道。我气得摸起床上的枕头就砸他:“他们七八个人包围我们三个,我往哪儿躲?”夏长天被枕头砸的闷哼了一声,扬手把枕头拿下丢到一边,禁锢着我的腰说:“还乱动?等一下跟我回敬仁宫让太医过来看看,破了皮倒是小事,伤筋动骨可就不好了。”
我握拳闷头在他怀里捶了几下:“我才不要跟你去敬仁宫,自从行宫回来,你动不动就凶我,我就要在玉泉宫呆着。”
夏长天面色微红:“我……我哪有那样子?反正……反正你今天就得跟我回敬仁宫,要不还跟上次一样,我接着伺候你,给你赔罪行了吧?”
“真哒?”我破涕为笑,攥着他的衣服说,“回到敬仁宫,我得睡床上,你得睡地上……”“放肆!”夏长天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
我把笑容一收:“你又来这句!我不去了。”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无奈的拍拍我的头,夏长天拿过床头放的衣服,给我披在身上,从床上抱起我说,“只一条规矩,若要有人在跟前,你可不能对本王指手画脚的。”
“嗯。”我搂着他的脖子,笑着点头。
玉泉冷着一张面孔,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厅里太师椅上,瞪着乌沉沉的一双眸子看向我和夏长天。
我顶不住他目光里的杀意,小声问夏长天:“你把玉泉怎么了?”
夏长天嗤笑一声:“他自个儿不自量力想跟本王动武,本王岂能饶了他。先绑在这儿饿他两天,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把绳子解开。”
我咋舌,趴在夏长天肩头,同情的看着玉泉在视线里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