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喻和靖再次无法安眠,断断续续地,一夜醒来了几次。睁开眼睛,外头的天仍是黑的,而此时府内其他下人已经开始劳作,推开门,书房之外已能闻得人声。
她将穿过庭院,将大门轻轻推开,见到几人提着灯笼,或来或往。她站在门边许久,又折回院子,提了捅井水上来,冲了把脸,将前廊的地用井水洗了一遍,阴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即便是夏天,地下的井水仍有使人清醒的功效。
她在前院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心情奇怪地低落着。拂晓时分,她又一次推开门,毫无犹豫地走了出去。
她想去见见他,即便是不说什么。
如此想着,不觉间她的脚步变得急促,当走到了世子寝宫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兴王那里呢?世子十有八九现在正守在兴王身边才是。
喻有些懊恼,不过来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或许他正在休息呢?
刚走到转角处,便见一少年翩然而至,定睛发现正是梁皓,喻有些欣喜。
“梁皓!”正要开口打声招呼,却听见另一头有人唤他,光线昏暗,不知来者何人。
“见过袁大人。”梁皓向那人行礼。
袁宗皋?喻和靖立时退至墙角,静静观察。
“不知王爷现在怎么样?”梁皓问道。
袁宗皋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待会在世子面前你也休提王爷。我们快些进去吧,别让世子久等了。”
梁皓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两人一同进了院门。喻和靖从角落缓缓走出,见院门又紧紧地闭上了。
自从上次当阳之行之后,梁皓几乎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昨天云生也说,梁皓只道是要出个远门便走了。连云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看来,是嘉靖派他出去的,并且事关重大无人知晓。方才梁皓风尘仆仆,再看此时的地面还留有浅浅的泥印,想必是在南苑下了马之后,连盥洗都来不及,就直接赶来了。
这究竟是……
“何人在此!”身后一声厉呵,喻和靖为之一颤,赶紧回头,发现是黄锦。
“澄沁?”黄锦一脸狐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她一时说不上来,支支吾吾,黄锦的脸上从狐疑转为了更为严厉的猜忌之色。直觉让她闭口不言嘉靖留书一事,似乎让一封私信流出总是不好的,如此一来,他便解释不清来这里的缘由。在黄锦的逼问之下,她只得沉默。
见喻并不言语,黄锦便叫来了几个下人,将她先关起来,再做定夺。至始至终,喻和靖一直保持缄默,静静地看着他。那几个下人将她推搡着带走时,她回头,看见黄锦也匆匆敲门,门开了一缝,他闪进去,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这一切让她觉得,不,是让她肯定,嘉靖正密谋着什么。
前夜在前厅附近遇见了袁宗皋,今晨又在世子的宫前看见了久未露面的世子,看来,这件事黄锦也知道。且诸人形色匆匆,想必不是什么为外人道的事情。
她被丢进一间闲置的小房子,门外传来金属的碰撞声,她知道,这是在锁门。黑暗中,她寻着一块地方坐了下来,细细思考整件事情的始末。
出远门。
深夜誊录。
清晨秘密相见。
兴王大限。
……
山间小住之时,那个雨夜,她曾问过嘉靖,
“那么,世子考虑过天下吗?”
彼时雨水如柱,从屋檐上流倾下来。
“澄沁,你知道你在问什么?”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那之前的一个不眠之夜,嘉靖的轻声叹息喻和靖亦从来不曾忘记过。他是不甘心一生只做一个藩王的,必然是如此。
那么,倘若想要以藩王的身份实现一生的抱负,便比寻常人更需一块跳板,一块使能够一跃而上足以被众人称道的高度的跳板。
现下,能够成为这样一块跳板的事件,就只有一个了……喻和靖顿时想到了南昌的宁王,思维一下变得混乱了起来。不会吧,嘉靖现在才多大啊,况且藩王也没有军队……除非,他已经搞定了湖北这块地方的都指挥使,手中已有兵权。
可能吗?
可能,相当可能。
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出,但是现下嘉靖的所作所为,也只能让人想到这一件事。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窗纸在整个房内蔓延。她默默地坐在墙边等待黄锦等人的问询。空气间弥漫着莫名的困意,不知过了多久,她头一侧,睡了过去。梦境之中,她曾模糊地看见人影,听见人声,只是无力探寻,又陷入了更深的混沌。
她不禁浮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难道又要穿回去了吗?
待她醒来,竟是一阵剧烈的眩晕,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颈部脉搏的跳动,头疼欲裂。
“醒了?”
面前的人影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是黄锦。
“你夜窥王府,意欲何为?”
她看了看周围,四周石壁,是个密室,墙上刻有图腾,可惜自己不太懂这些。喻用手指摁了嗯太阳穴,眯起眼睛,总算是看清了黄公公的脸,他正坐在椅子上,近旁摆着一张木几。
“因为,担心世子,所以去看看。”喻尽量平静地回答。
“是么,那你昨夜何故前往前厅?”
喻和靖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判断,他们几人果然是在搞密谋,连双方行踪都交换了。袁宗皋和黄锦都在夜间不同的地方和自己相遇,偏偏黄锦还是在世子的门前将她逮个正着,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皱了皱眉,慢慢地站起来,“公公觉得,我想干什么?”
“即是如此,我便挑明了说吧,你是哪家的番子?”黄锦并无二话,声音冰冷。
番子,放在以前叫细作,放在今天就叫间谍,又称特工,谍报人员,等等。
喻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眩晕之感仍旧久久不退。她大约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细看黄锦的表情,亦是了解现下的处境不容乐观。
见喻和靖仍不答话,黄锦又道,“你一向对宁王之事知之甚多,且又掌书房重地,深得世子信任,而今事情既已败露,我便奉劝姑娘一句,切莫不知好歹,一意孤行。”
“公公这是已经定了澄沁的罪了。”喻轻声道,“是世子授意公公这么做的吗?”
“大胆!”黄锦大呵一声,面露怒意,“你竟还敢提世子!你以为世子会饶过你吗!现下你只有将功补过,或能从轻发落,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将功补过……”她轻轻重复,这算是什么?
“如今你只有一条路,休生侥幸之心,”黄锦冷冷地说,“好好想想吧,一个时辰后我会再来,到时再听你的回答,你好自为之。”说罢,一侧石门打开,黄锦从容不迫地出去了。
好自为之……他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一种不安慢慢浮上她的心头,难道,自己已经被盖棺定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