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空此刻仍旧一片阴霾。
皇宫中在若干庭院之间横生的小径,此时已有人穿梭往来。
这一日,是陈氏第一次在宫中这样长时间的行走。她低头碎步,神色拘谨,双手紧紧握住衣摆,甚至不敢抬头张望。
许久之后,在灯火通明的仁寿宫内,召圣太后望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一时有些惊讶。
她柔声问道,“你就是大名府的陈氏?”
“小女陈莲,叩见太后娘娘。”
“嗯。”召圣轻轻点头,“知道本宫为何要单独召见你吗?”
陈氏轻轻眨了眨眼,随后轻声道,“小女不知。”
召圣微微一笑,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陈氏,牵起她的手,欲将自己腕上的玉镯滑向她的手臂。陈氏几乎当时便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小女不敢!”
召圣微微颦眉。
“这是哀家的赏赐,有何不敢?”召圣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还是说,你看不上这镯子?”
陈氏被召圣的话吓得不敢支声,召圣站在她的身前,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种担忧。
“看来,今后你在后、宫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小女……”陈氏十分拘谨,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双亲,在这皇宫之中独自生活。她早就听说皇宫乃是世间最为繁华也最为凶险之地。
她自知所谓荣华富贵,从来都是用风口浪尖的生活换来。就像这一次,召圣太后深夜召见的谕令刚到,这一路一直都在针对她的张柔儿便立时发难,就连一向与她相处甚是融洽的几个姐妹看她的神情也有所变化。
那些讥诮与妒色,已足够让她慌张。
召圣依旧笑着将腕上的手镯取下,将它放在了陈氏的手中。
“哀家只问你一句,”召圣轻声说道,直到陈氏抬头看她,她才接着说了下去,“你,愿不愿意做哀家的儿媳?”
“什么……?”一时间,陈氏不可置信。
“哀家问你,愿不愿意做哀家的儿媳?”
召圣轻笑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得比以往更加柔和,陈氏微微颦眉,顿时不知如何回话。
静默良久,她俯身,轻声答道。
“小女愿意。”
低头的陈氏轻轻看了一眼左手的玉镯,心中无限感慨,不觉有些鼻酸。
这一瞬,对召圣的感恩已无以复加。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慎微微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家卧房。
他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四周,努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
与澄沁分别之后,是和王艮一起去喝酒了吧?
昨晚不知怎的,喝着喝着就刹不住了,照现在这个头疼程度来看,真是不知昨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下床之后,草草穿上衣服,便出了房间。清晨的庭院一切安宁,远天的流云尚且不曾到达他的头顶,只是在东方携着微蒙的日光浮动。
“少爷。”
杨慎侧头,丫环们已经备好了热水,等他洗漱。
“老爷呢。”
“老爷在卧室,还没起。”
“嗯?”杨慎皱起眉来,“他没去上朝?”
“老爷说近日身体不适,要在家休养。”
杨慎一笑,他知道这是自己老爹在嘉靖斗法。要知道内阁诸多事宜必须由杨廷和亲自拍板才能定下,倒不是说这杨阁老权力有多大,而是少年嘉靖初入皇城,许多事情的都不懂,须得依仗阁老。
怪不得老爹让自己平时怎么过还怎么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呃,那我昨天晚上……”
丫环一笑,“听说昨晚是个狂人把少爷送回来的,老爷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我们将少爷你扶回了屋。”
狂人?大概就是王艮了吧。杨慎笑了笑,转身回屋,伸手接过毛巾,细细擦了把脸。
如此,人便也清醒了许多。
杨慎稍稍整理了自己的衣冠,便大步向杨廷和的卧房走去。方走到正门,便看见杨廷和身着官袍向外走来。他立时上前帮扶。
“爹,你这是要去哪?”
“进宫。”
“进宫?”杨慎不可置信,既然打算进宫,今天又为什么不去早朝?
杨廷和缓下了步子,看向杨慎,轻声说道,“爹得进宫去,给皇帝赔个不是。”
“这……?”
“今天皇上从诏狱调了几份卷宗送到了内阁,要阁员尽快处理。”杨廷和一面走,一面说道,“你知道那份卷宗是谁的吗。”
杨慎摇头。
“是陆松的。”
杨慎皱起眉头,他知道陆松乃是陆炳的父亲,却不知嘉靖此时这样做是何缘由。
“卷宗里详细记载了陆松在边戍的几年冒领军功的详情,看来,皇上是想以此为由,整顿军纪了。”杨廷和表情安然,眼中颇有几份欣慰。
“所以?”杨慎仍旧没有听出这和他爹今天进宫有什么瓜葛。
“所以,”杨廷和顿了顿,看着仍然没有开悟的儿子叹了口气,“昨日皇上直接让陆炳去查封了你的聚阁,大约还是为了试探陆炳的忠心。不过这样也可以向我施加压力,挑起他陆家与我杨家的争端,一石三鸟。”
杨慎轻轻一笑,大致明白过来。
“如此,便是说聚阁只不过是皇上在诸臣之间周旋的幌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对否?”
杨廷和点点头,脚下的步子渐渐轻快起来。
“看来老夫当初没有看错人,”老杨脸上笑意渐浓,“比起武宗皇帝,如今的这位皇上恐怕要强上百倍,为父我得立即去内阁看看有什么事要处理的。昨日送了一批折子进宫,据说皇上连夜就给批复了,天子如此,何况臣子呢。你爹我,还是把整件事想得太狭隘了啊。”
杨慎不再接话,看着杨廷和明快的神色,心中也觉得安定。
“用修,上次要你去查的那个女子,你可有什么头绪了?”
“呃,有了,有了。”杨慎有些支吾,“不过……还需些时日。”
“嗯。”杨廷和点点头,“这件事你要用心去做,一个能牵涉锦衣卫的女子恐怕来路不小。她后来还去过聚阁没有?”
杨慎十分坚定地摇摇头。
“嗯,”杨廷和若有所思,“这就怪了。”
“爹,时间不早了,快些走吧,”杨慎立时打断老杨的深思,迅速将他推向前去。
“诶,慢点,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