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没让我倒下的，反而让我更坚强
巫婆是我表姐，比我大两岁，是个充满了故事的山东大妞。
她高，瘦，英眉，少女时期矫正过牙齿。巫婆从小就长得可爱，嘴甜懂事，颇得家里长辈欢心。我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孤僻劲儿，基本不受大人待见。那时候我一直很羡慕巫婆，觉得她能跟那么多人愉快地相处，非常牛掰（网络用语）。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巫婆是个三好学生，从进小学开始就担任班干部，一路拿奖状拿到手软。我妈经常对着我耳提面命，让我向她学习。但高考那年，巫婆遭遇了滑铁卢。
山东分数线本来就高，她连普通二本分数线都没过。当时家里人都替她觉得可惜，但还是劝她不要耽误了填志愿的时间。还没到交志愿表的时间，她就跟家人说，她要复读。
高考成绩下来之后，她一直心情不好，吃饭、睡觉都像敷衍，看起来就很低落。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哭，但满脸沮丧。大抵是被捧了十多年，一下子摔下来会觉得很痛。
我放了暑假去看她，见到她那天吓了一跳，她又瘦了，脸上起了痘，肤色也有些暗，看起来很不健康。
八月中旬，巫婆就去了市一中的复读班。那个暑假我过得非常平淡，没有吵架拌嘴，日子像是凉拌菜里没有放调味料，寡淡无味。
我在二中读高一，两所学校离得不远，但巫婆学习课程紧，我们很少见面。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很努力，就算假期也在忙着整理笔记，要么就是在做一道一道数学题。那是她的软肋，难度稍大就容易紧张。
巫婆第二次高考的分数提高了几十分，但还是有些尴尬。如果选一个好学校就没有办法选热门专业，如果选一个普通学校的好专业又会觉得很委屈。
当时家里人觉得她不论怎么选，都会开始崭新的大学生活了。但巫婆出人意料地说要继续复读。
高考的压力无须赘述，直到现在我还会偶尔梦见自己坐在考场里答题，手心有汗，涂完答题卡还会提醒自己检查，生怕涂错了。
我曾问她：“为什么那么煎熬，你还要选择复读？现在又不是‘一考定终身’的年代。”
她笑了笑，搅着必胜客的甜品说：“一开始就是不甘心吧，所有人都劝你将就一些，但人生是我的，我不想将就。我也知道不必非要通过考试，但你总绕不过考试不是吗？出国留学、考研深造、职业证书，这些哪一个不需要考试？考试并不是目的，我是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它。就像面对其他难题，绕不过了就硬扛吧，总会过去的，同样的道理。”
巫婆第三次考了六百多分，进了中国石油大学的法学院。
就像巫婆说的，考试只是生活中的某一次筛选，或是职业道路上的某一个门槛，但不是谁都能成为学霸，在面临这些考卷的时候能轻松应答。如果你觉得你选择的事情值得，那就全力以赴去做，失败了还有机会翻盘，不要畏缩不前，或是一蹶不振。
2.那场暗恋里，她是最后离场的人
巫婆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一副要与过去高压生活决裂的姿态。刚上大学时，她就参加社团、班干部竞选，系里的活动也少不了她活跃的身影。
巫婆也开始出去旅行，拉上宿舍的其他姑娘，看海登山，走街串巷，去看过许多大好河山，经历过许多次颠簸的晕车之旅。
我以为她过得很好，至少比我要精彩得多。但每个人都不是把全部的自己做成PPT在生活的投影仪下播放。
创业男就是巫婆保留的那部分。他是巫婆的高中同学，戴眼镜，不高，长得还算周正，但我并没有觉得他有多好。
巫婆大三之前一直没有正式谈过恋爱。说是学业为重，但鬼才信呢，不过心里有人，空不出地方接受新的人罢了。
创业男读大学比巫婆早两年，他大概天生就适合做商人，一进大学就卖电话卡。从市场批发了校园卡，一张能赚六七块钱，但他不自己卖，会再批发给其他人。后来还替不同的学校招生，招一个学生800块钱，就这么着攒了一些钱，才开始真正的创业。创业男大学没毕业就自己买了一套房。
但我一直不懂巫婆喜欢他什么，毕竟追她的人里不乏青年才俊。
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可就是喜欢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打趣她：“那你倒是表白啊，这么矜持也不像你的作风。”
巫婆踢了我一脚，说：“他有女朋友了。”
“这么快？”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记得你那时候日记里还总写他呢。”
她应该真的很喜欢创业男吧，至少是那种不忍打扰了他幸福的那种喜欢，将幽深的心事掩藏在心底，每次见面都像女汉子一样，嬉笑打闹，从来都不表露出费力克制的欣喜。而创业男觉得巫婆就是他哥们儿，两个人高中时关系就不错，大学又在一座城市读书，自然会有很多机会见面，创业男连跟女朋友吵架这样的事情也会找巫婆倾诉。
巫婆就做了个尽职尽责的好哥们儿。
有时候我会问她：“既然你们不能在一起，那你就离他远一点儿，渐渐忘了他不就好了吗？”
她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会比他和现在的女朋友在一起更好吗？如果不能让对方更幸福，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巫婆的问题，她说得对，快乐的爱情是两情相悦，伤痛的爱情是一厢情愿。
不过，我想，有过暗恋经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场没有终结的战役。你赢不了，也输不起。如果还喜欢着，那内心的甜蜜和煎熬就会一直存在。
后来，创业男和女朋友结了婚。这场只有我和巫婆知道的暗恋，无疾而终。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单薄的青春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即便是没有成为恋人，也有丰厚的回忆。
巫婆大学后两年也遇到过几个不错的人，但她并没有走入一场爱情。
3.过去没有办法消除，只能慢慢忘记
毕业后，她去了上海的一家国企。跟所有新人一样，忙起来脚不沾地，焦虑的时候又会恨不得表演胸口碎大石。
2013年11月，我给自己放了一周假，独自一人去上海找巫婆玩。那时候的她剪了很干练的发型，跟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同事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她长久不恋爱，家里人都有些担心。毕竟，暗恋的事情家里人并不知道。而我，跟初恋分手之后也一直处于感情的空窗期。我放下行李，打开冰箱，里面放满了食物。突然感觉到巫婆在为自己置办一个家。
她给我泡了一杯牛奶红茶，然后问我：“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我晃了两下茶包，红茶冒着氤氲的热气，落到我冰凉的鼻尖上，痒痒的。
“想你了呗，”她抬头看我一眼，我顿时蔫了，“工作不顺利，辞职之前还被无辜扇了一耳光。就跟演八点档的肥皂剧一样，公司里的一个主管惹了情债，对方闹到公司，我当时站在门口，女的一进门就动手了。这回你满意了？”
巫婆抱抱我，问：“你还手了吗？”
“当然，不过还是觉得过不去。”
她没说什么，起身打开热水器，说：“你洗个热水澡，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你好好休息。”
那天我们躺在双人床上，不知不觉聊到了小时候。
巫婆说：“你还记得舅舅曾扇过我一巴掌吗？”
我摇摇头。那是巫婆上小学时候的事，我并不在场。大概是舅舅在忙，巫婆有些淘气惹了他生气，他作势吓唬她，但没想到动了真格。其实舅舅和小姨经常打我们这些小辈。他们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粗暴，谁惹他不高兴他就揍谁。体能优势加上所谓的权威，总以为小孩子的世界里不需要平等和尊重。
她说：“那一耳光对我来说，特别疼。我一直想要忘记，但从没真正忘记过。可是时间总能带走很多东西。你看现在过年我还要给他拜年，假期里也会辅导惠惠（舅舅家的小孩）学习。”
我从书桌上拿了iPad玩游戏，问她：“你恨他吗？”
她说：“不恨，但很难原谅吧。”
窗外的月光透过隔纱透了进来，屏幕上显示游戏开始了：“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记忆吧，我的是在青春期，敏感而自卑的个性让我总受伤，家里人的一些话常常把我戳伤。”
她侧过身，陪我一起玩，并说：“我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克服的了，但我真的好记仇啊。有时候一难过好多事情都会从脑海里晃过，依然觉得不舒服。可能是我不够坚强吧，家里人不经意的伤害能够持续很久。”
我点头，跟她说了许多从没对别人说过的事情。她也同样，将心事讲给我听。
那天，她笑话我玻璃心。我并没有反驳。其实，我们都曾是矫情的姑娘，被简单直接的生活伤害，玻璃碎成渣，经过时间锤炼，变成了光彩熠熠的钻石。
我和巫婆去逛了很多地方，从南京路到田子坊，从老城隍庙到外滩，两个人买了手账和耳机，也吃了一大堆美食。
返程地铁上，我看着指示灯不停地提示，新的一站到了，每一次都闪烁着微小的光芒，那一瞬，我突然意识到再次出发、重新开始才是青春的意义。我们不过在生活中跌了一跤，膝盖破了皮，手掌流了血，脑子灌了水，痛了就大哭一场，之后还是要鼓起勇气变成更好的自己，去寻找美好的生活和爱情。
4.无论得意失意，爱情总会是治愈伤痛最好的灵药
2015年年初，我得知巫婆恋爱消息的时候，我妈和二姨已经赶去了上海。
我妈是耳根子很软的外向性格，跟我爸吵了一辈子。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厨师，能够将所有吵架的起因、过程、结果变成锅里翻炒的菜肴。等到气氛上来，油锅一热，她先抓一把葱花、干椒，撒进锅里，顿时油烟弥漫，将所有人都呛出眼泪，然后再放准备好的食材，烹制当天的招牌菜。
二姨刚好相反，她是个温柔寡言的女人，生气也不会争吵，总是默默地把事情憋在心里。跟我妈相比，她更像一个沉默的食客，安静地吞咽掉生活中的不快。但生活总有难以下咽的郁闷和委屈。
她们两姐妹年轻的时候也像我和巫婆，关系好得不得了。
巫婆打电话给二姨的时候很随性，大意告诉她：“我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他在单位这边买了房子，我们或许会结婚。”
二姨听完先是很高兴，接着就有些担心。她跟巫婆说：“过完年你就没回家，我想你了，去看看你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巫婆帮二姨和我妈订了车票、酒店，但她恰好跟男友吵了一架。
我妈和二姨刚到的第一天，两个人还装作没事，带着她们去吃饭购物。我妈见了真人之后，还夸小伙子挺帅气，靠谱。
但剧情急转直下，巫婆和男友吵架的事没瞒住，到底被她们发现了。
二姨一看就不放心了，立刻鼓动巫婆说：“那个在清华大学读博的谁谁不是在追你吗？我看着他挺好的，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这不合时宜的提议，仿佛在油锅里倒了一碗水。巫婆被溅出的热油烫得起了水泡，但她对伤绝口不提。
巫婆心里正郁闷，索性给男友打了电话说分手。
男友也早已经跟家里人说过巫婆的事，顿时成了两家大人在沟通。
男生家长通情达理，打了电话，发了长短信，体谅劝说的话说了一箩筐。我妈顿时倒戈，开始支持巫婆跟男友和好。
二姨有点动摇，但临走也没有松口。她大抵希望巫婆能够更幸福吧。在二姨的人生中，领略了吵架的爱情，它终究会消磨相爱最初的美好。
我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巫婆和男朋友分手了，让我劝劝她。
但我很难开口，我知道巫婆喜欢上一个人有多不容易，跟喜欢的人分手，真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2015年5月，单位安排我去扬州出差，行程最后一天是去上海参加一个博览会。那天正好是周五，参加完活动之后，我改签了车票，打着伞拎着行李赶去巫婆的小公寓。
上一周我跟巫婆在线上聊天，她跟我说很焦虑，关于司法考试、跳槽、跟上司的关系，每一件都让她想要遁地出走。
困扰能让人清楚地感知到消耗，时间、青春、精力，像投入大海的一滴水，令人恐怖地消失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去找她谈心的，所以临去的路上，还特意翻了翻心灵鸡汤的案例，打算先治愈一下刚投入新工作的自己。
那天，她带了一个人来接我，是个看起来很可靠的人。
我们三个人去喝了一场酒。
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像一首小步舞曲。
巫婆点了许多烤土豆、烤鱼豆腐和烤扁豆。那是我们喜欢吃的菜。
我端起倒满黄酒的玻璃杯，对男生说：“你可要好好照顾她，不然我饶不了你。”不等对方说话我一干而尽。
巫婆捶着桌子笑：“你演电影呢？咱俩喝黄酒，他喝啤酒，你干了亏不亏？”
那天我们三个人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我和巫婆醉得一塌糊涂。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我清晰地记着自己蹲在浴室抱着自己天旋地转的感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对巫婆说：“你跟你男友打电话说，不要来接咱俩了，我要自己去车站，太丢人了，第一次见面就喝醉了。”
她一下子把腿压在我肚子上，说：“我也是第一次喝醉好吗？他已经快到了，刚才发短信到楼下了。”
我转念想，巫婆到底是喜欢他的吧，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喝醉，不顾形象，少了矜持，放松地谈笑。
他或许没有办法帮她解决工作上的难题，但能时刻陪伴着她，度过那些难捱的日与夜，像是最忠诚可靠的骑士，肩负着守护者的职责。在生活的长河中，巫婆找到了属于她的一叶扁舟，小而踏实，可以陪她乘风破浪，伴她撑过漫漫黑夜。
所有人成长的路上，都会遇到荆棘，都会被划伤。有人是考试落榜，有人是创业失败，有人是遭遇情殇，各式各样，但这些伤口终究会被时间神奇地治愈。
当旧伤成了铠甲，我们早已变得足够坚强。
嘿，别怕受伤，所有人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