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燕老家在岭南省北部山区，也是少数民族地区，肖贽一路上听她细细描述大山沟里的情景，倒不由生出几分神往。肖贽也是农家出身，对群山绿水有特殊的亲切感，尤其是如此偏僻山区孕育如此水灵的人儿，肖贽好感倍增。
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县城，所到之处自是与省城、香山不可同日而语，却也比肖贽想象中好上许多。一些地标性建筑显目地突出了地方特色，融入现代文明当中，映入眼帘里，别是一番感触。
赶到医院，肖贽没想到在大门外与钟海燕一家人来了个不期而遇。只见一个衣着极是朴素的中年妇女微躬着身子哀求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身体佝偻的老妇人，眼神恳切；而哀求的对象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略显憨厚，而女人却态度决然，一把拉着男人就要离开。
钟海燕不待车停稳，倏地一下推开车门下车，冲到几人面前，一把拉住中年妇女，“妈，不用求婶婶他们，咱们也不稀罕！”
那中年夫妇愣住了；只见一辆黑得发亮、气势非凡的小轿车在他们身旁停住，接着侄女从上面冲下来，口气强硬；稍微一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女人见风使舵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忙回身过来拉住钟海燕的小手，眉开眼笑道：“哟，我们家海燕从大城市赶回来啦，啧啧，看你这打扮，不愧是我们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真是有出息！这是把你男人带回来了？”
肖贽开门下车，闻言差点窘住；强自压住心神，笑意吟吟地走过去，刚要打招呼，那女人又是一声惊叫：“哎呀，我们家海燕的女婿长得这么俊啊？这可不比电视里那些演员还要俊么？哦，我是海燕的婶子，我们家海燕从小可跟我亲了…”
肖贽头皮发麻，几次张口都被她打断；钟海燕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婶婶，你刚才对我妈和奶奶做的事我可是全看到了，你不要再装了，行不行？”
说完拉着母亲和奶奶往医院里走去；肖贽会意，朝表情讪讪的中年夫妇点点头，转身上车，开到医院停车场停下。肖贽见中年妇女反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禁忍俊不禁。
肖贽正面观察钟海燕的母亲，果然是一脉相承；虽然岁月的痕迹牢牢地爬上了脸庞，但眉毛眼角尤其是唇形跟钟海燕一般无二。估计年轻时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钟母反倒有些局促，手脚无措，“那个，谢谢你啊，要你大老远的把我们海燕送回来，这在医院又不能招待你什么，真是对不住！”
钟海燕红晕上脸，跺跺脚，竟然难得发一回娇嗔道：“妈，是他要送我回来的，又不是我要求的，干嘛说对不起啊？”
肖贽笑笑，奔向关键问题道：“阿姨，还有奶奶，这些只是我应该做的。只是不知道叔叔他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
几人边说边往楼上走去；闻言钟母和老人沉默，不时拿眼光瞟向钟海燕。跟在后面的婶婶却急忙插话道：“一听到海燕她爸出事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只是听说要做什么心脏手术，还要转到市里的医院才能做，费用要十几万啊，这可是个大数目啊，我们不也是没办法么，都是小农民小家庭的，没什么积蓄，平常负担又重，连自己糊口都很难，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啊…”
钟海燕忽然冷声道：“婶婶不是在县城打工么，叔叔自己也在做小生意，堂弟也没有上学了，哪来什么负担？舍不得借钱就直接说，还要奶奶来求你们？”
钟母忙打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老奶奶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似乎还不错，上台阶时几乎不用肖贽搀扶，但对肖贽表达出来的孝顺十分受用；听到一家人吵闹，叹了一口气，低声悲戚道：“这就是我养的儿子儿媳，作孽啊！”
肖贽不作评价，也不便回应；众人到了病房外，肖贽没想到如此重症竟然安排在病人众多的普通病房，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钟父处于昏迷状态，床边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长得眉清目秀，跟钟海燕有几分相似。问过才知道是她弟弟，正读高三。让肖贽惊讶的是，医生检查时，肖贽发现钟父的一条手臂竟然是残废的！
肖贽把钟海燕叫出病房，沉吟一番，语气坚决道：“立刻安排你父亲去市里或省城，他的病情不能耽误；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马上就办！”
钟海燕明白他的意思，眼眶泛红，低下臻首道：“可是要这么多钱…”
肖贽忽然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而我的全部也是你的，再说这话，我可不要你了！”
钟海燕抬起头，脸上红晕未散，却已泪眼婆娑了；看她翕动鼻翼的样子，肖贽心里大呼受不了。这小妮子似乎极容易被感动，平时随便送她点什么东西，都珍若宝贝；说两句体贴的情话，便柔情似水；在肖贽面前更是百依百顺。要不是看到她在其婶婶面前发威的模样，肖贽还真的差点忘记她固执顽强的一面。
钟母听到肖贽负责转院和手术的费用，惶惶然忙着拒绝，连老奶奶也摇头不止；倒是婶婶目闪星光。肖贽见钟母态度坚决，无奈出言恫吓道：“这就当是我为海燕做点事情，也算是提前给海燕的聘礼，如果阿姨和奶奶不答应，我马上掉头就走！”
肖贽作势要走，奶奶突然身手敏捷，一个抄手捞住肖贽的胳膊，颤巍巍道：“慢点！”
钟母也以为肖贽当真，惊得站起来，看向钟海燕；钟海燕也没想到肖贽如此的语出惊人，傻愣愣地看向肖贽。她心里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无法实现，即便如此，乍一听来，仍有些立足云端的感觉。
钟母何尝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意，上前一把抓住肖贽另一只胳膊，连忙应声道：“答应，我们答应，你先别走啊！”
肖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罪恶感；眼前的可不是商场尔虞我诈的商人，而是一群淳朴实在的农家女人，最重点的是有些承诺注定无法兑现。肖贽看她们慌作一团，心中暗念：观音菩萨，请原谅我的罪过吧！
下午，钟父顺利地被送往市里的高级医院，全面检查过后，当天晚上就准备进行手术。肖贽特地在附近的酒店开了两个房间，倒把跟随前来的婶婶叔叔乐得手舞足蹈。
晚上的手术进行也很是顺利，只不过手术完的时候，钟海燕已经歪着头在肖贽怀里睡着了。钟母不但不肯让他俩守夜，第二天还把他们赶出医院，说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让钟海燕带着四处看看，游览一番。
肖贽苦笑不得，顺势如愿以偿地去了钟海燕的老家。果然是山高路深，下车后又步行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感觉有点世外桃源般，群山围绕，天蓝水碧，视野明亮舒展，迎风神清气爽。最特别是她家的房子建在近山底的山坡上，翠绿掩映中，房屋其实甚是老旧，很有些影片中的败落感；单层的瓦砖房，倒是有几进几间，但很是简朴。看得出来，这家人平时生活过得很是节俭而拮据。
从正门进屋，最显目的就是大厅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奖状；肖贽仔细辨认，竟有大半是钟海燕的。肖贽看得是津津有味，不时啧啧有声，钟海燕扛不住了，拉他欲走，肖贽调戏道：“去你房间？”
待见到她房间的模样，肖贽仅存的一点坏心思也烟消云散。因为不大的房间内，用木板隔开一分为二，显然是与她弟弟各用半边。房间里残缺的书桌，古旧的衣柜，坑坑洼洼的土泥地面，仿佛一切回到了上个世纪。
肖贽拥着她躺在床上，心有戚戚然道：“你小时候比我苦多了！”
钟海燕摇摇头，闭上眼舒服地贴在他胸口上，“我不觉得啊。反而是我妈妈和奶奶才是最苦的。”
“为什么？”肖贽想到他父亲残废的右臂，忍不住探询道：“你父亲的手？”
钟海燕扭转头看着他，神情专注，娓娓道来：“我爷爷很早就过世了，是奶奶把我爸爸和叔叔养大的。爸爸在年轻的时候见义勇为，见我妈妈被流氓欺负，于是奋不顾身去救她，结果右臂被打残废了。后来妈妈就嫁给了他，守着他过了一辈子；后来有了我和弟弟，但是我们俩又都在上学，尤其是我上大学，所以家里面基本上一直都是一贫如洗。”
两个伟大的女人！肖贽心中感慨；想及怀中人儿的执着，看来还真有点一脉相承的味道！
两人痴缠一会，就返回市里。钟父已经可以坐起了，看来手术的确很成功。钟父显然也是个极老实倔强的性子，对肖贽那是千恩万谢，但却死活不肯再接受肖贽留下的用于康复和保养的银行卡。
肖贽故伎重施道：“这笔钱我出还是海燕出已经没有分别，孝敬父母本就天经地义，如果叔叔再要拒绝，我便没有颜面再见各位，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
钟母和老奶奶目瞪口呆；倒是钟父挣扎着似要下床，吓得钟海燕忙把他扶好。钟父咳嗽两声，竖起白旗投降：“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你还得常来啊！”
临行前，就数老奶奶把钟海燕卖得最彻底，依依不舍地拉着肖贽的手腕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以后要辛苦你了，海燕这细妹仔（方言，表示亲近，丫头的意思）脑筋经常转不过弯来，死倔死倔的，简直比她妈还倔，如果不听话就替奶奶好好管教她啊！”
肖贽头冒虚汗；钟母窘得可以，钟海燕羞愤欲走。钟海燕的婶婶和叔叔围在旁边，欲语还休，肖贽装作幡然醒悟的模样说道：“对了，婶婶，还有叔叔，就麻烦你们照顾好海燕的爸妈和奶奶了，到时候我一定重重谢谢你们！”
婶婶当即喜形于色；等肖贽的奔驰车开远后，忙撺掇着钟母去银行查看银行卡金额，等见到数字显示竟然有三十万的时候，一把抓着老人的手臂欣喜若狂地叫道：“妈，我们家海燕傍上大款了，这下可发达了！”
老人差点吐血晕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