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浅薇的声音，落影很熟悉。
猛然转过头去，韩浅薇盯着周白路的表情有些嗔然不耐。落影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韩浅薇已掠到眼前，直直地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前走。
这是一条下山的路，落影记得若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大约会到瞻州大营。
弯弯曲曲的一条山路，看不到头，连路面都不算平整，大约是因为这条路本来便是被人踩出来的。路边长了难以辨识的杂草，不少已开出了各色的花来。韩浅薇走个几步便会俯下身去在草丛中摆摆弄弄，从一堆杂草中寻找出一两株不起眼的小苗，塞进随身的荷包中。
落影完全看不出这些草与别处的有什么差别，然而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跟韩浅薇说什么，只得明明知故问地道：“这些都是药草”
“没错啊。”
落影从她手中拿过几片新摘下来的叶子：“这……和普通的草有什么区别。”
韩浅薇微笑了一下：“要是你也能看出区别，还要我们这些大夫做什么？我从小就跟药草活在一块儿，小的时候师兄师姐们采了药回来，我就负责把这些花啊叶子啊根啊分门别类，后来大点了就跟他们一起去，再长大我就都是一个人去了，近一点的就在久山上，远一点就去凌河附近。摘点药，发会儿呆，一天就过去了。”她说着叹了一声：“现在想起来，要是我能一直那样悠闲多好。”
尽管现在的日子看起来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自己清楚，许多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一样了。
一路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夕阳熔金，远远隔着山，光芒却依旧耀目。
落影看得清晰，再往前走，果然是瞻州大营。
依稀还记得她那一场惊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只是他们现在都与这里离得越来越远了。闾丘枫和杭九泽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只是闾丘枫在她身边，而杭九泽却与韩浅薇相隔重重宫阙。
看到瞻州大营，韩浅薇突然失神。她不是故意要往这里走的，只是走得太多，心未动，人已经顺着这条路走过去了。
她有点数不清自己到底沿着这条路走了多少次，才能让脚步对此熟悉到这般程度。瞻州大营里现在只有几个常驻的守将和兵卒，连新晋升为骑尉的周翰都跑去瞻州成亲了，剩下的将领，她更加不熟悉，况且他们十有八九是对她当年在军营中随意乱闯的行径颇有微词地。
现在回想起来，杭九泽当初对她还真不是一般的纵容。
其实现在又何尝不是？
她说不想去京城，他便放任。韩浅薇总想，如果他那时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逼迫，她会不会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即便知道就算答应那也是一时冲动，可是韩浅薇并不讨厌冲动。至少冲动的人不优柔。这些话，韩浅薇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也会如此优柔，即使是落影都不可以。
周翰成亲本来是请了她的，她推说时间不巧没有答应，却顺手将那个荷包送给宋糖做贺礼。她不太明白自己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到底是真心祝愿，还是不想再看到这个荷包。
最后见到杭九泽的那****对杭九泽道：“你把我的荷包还我。”
杭九泽说好。
韩浅薇回想是不是当时自己的语气太坚决，才断绝了杭九泽继续争取的希望。
不过现在的情况，对他们都好。她的确应该依照师父的意思，找个可靠的人嫁了，譬如周白路，或者其他什么人。毕竟这样才用不着置身沙场或是朝堂，这样不会危险。
可是自从遇到杭九泽，韩浅薇这辈子就注定与平安无缘了。
望了一眼瞻州大营，韩浅薇转头转得很坚决，往回走了好久步，完全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落影在一旁看着，只觉她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黯然而别扭，却也没有点破，权当没看见。
回到山上，天已经黑了，韩浅薇留她吃饭，她没有拒绝，吃晚饭韩浅薇又执意送她下山，走到山脚，落影本想就此告辞，却见韩浅薇吞吞吐吐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落影不好逼她开口，只能征询地看着她。
半天，韩浅薇才慢慢开口道：“九泽的荷包不要还给我了。帮我把它送给周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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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瞻州回到京城之后，落影几乎不再听说韩浅薇的消息。唯一知道的是她并没有按照平戟朔的安排嫁给周白路。她离开了久山，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到哪里去。
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落影很固执地觉得有朝一日或许会遇见她，只是不确定这遥遥无期的一天到底在哪里。杭九泽终于立了一个皇后和两个妃子，尽管这个人数与偌大的宫殿比起来实在是少得可怜。
落影后来还听说玉露宫被改建成了一座藏书楼，她怀疑当初杭九润送给她的那些书也全被堆进那楼中垫了桌脚。
听到晰婕妤所出的忆儿被许给霍涣冰的时候，落影还是愣了一下，继而又明白了。对于杭九泽来说，保持朝堂稳定最重要的方法便是维持平衡——闾丘枫在南市街上赢了霍启尘，顺便又抄底了江南航运，在这种情况下，杭九泽必然要补偿霍启尘，而结姻显然是最方便直接的方法。
而且就落影在宫中所见，忆儿与霍涣冰其实相处得很好。或许杭九泽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吧。
“落影，想什么呐？”闾丘枫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打断落影的神游。
“没什么。”不是落影想否认，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闾丘枫看着她茫然的样子，笑了笑：“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太闷人了。我们出去走走？”
闾丘枫说出门，落影以为他指的是去南市街，所以不加多想便答应了，然而闾丘枫之后接着一句便道：“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江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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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落影回江南，并没有过太久，至少对于在她大半年的时间对于二十年而说其实挺短的。
再次走在熟悉的街巷中，那时吆喝着糖葫芦的宋糖已经去了瞻州，那间屋子被宋糖留给了隔壁的早点摊老板，现在那里不仅卖早点，还兼卖各种小吃。
小吃摊的老板早已不记得落影了，落影本也只打算看一眼就走，不想多待，然而闾丘枫没吃过江南的小吃，非要拖着落影进去坐坐。
老板问他们要吃什么，闾丘枫就问落影有什么好吃的。
落影一手托着腮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即便幼时生长在江南，也很少出门，更不知道街边小摊上到底有多少好吃的。
闾丘枫笑了笑，盯着墙上挂的菜单，看着名字顺眼的就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了多少，直到摆了满桌子，才猛然醒悟。
“少爷……”落影顺势用支腮的手去扶额，“看这样子，我们今天中饭不用吃了……晚饭也不用吃了对吧……”
闾丘枫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落影，江南好歹是你老家吧，怎么能连这儿的小吃都没吃过。小心以后说出去人家不相信啊。”
“……”落影低下头戳起一块炸豆腐干，懒得再听他关于“一个地方的路边摊最能反映此地的风俗”的长篇大论。
一桌东西看起来多，其实也都是小盘小碟的，两人吃了大半，终于再也吃不下了，给了钱就出门去。闾丘枫正在比较这儿的小吃和京城城东的羊肉摊，虽然落影横看竖看都没看出这两种食物有什么可比之处。
闾丘枫笑她活得太无趣，她就反过来嫌他话太多，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对瞪了许久，突然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不远，便是城中。
这里也算是繁华的地方，只是与南市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可是落影也说不清不同在哪里。
有一座楼前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闾丘枫好奇，便道：“我们过去看看。”
一座极高大恢宏的楼前，搭了一个戏台。似乎是有商家新近开业，才喊了戏班子来唱一回。
不等凑到前，落影已经看到了戏台一角挂出的班号，赫赫然三个大字：澜江班。
夏竹纱的戏班子。
落影向台下和后台眺着，想寻找夏竹纱在不在，却不经意间发现戏台上那个刚挽出一连串枪花的武旦有点眼熟，居然是郁呼晴。
她的动作无可挑剔，只是落影还是能看出她的脚步比起手上动作来，略微迟疑了半分。但是落影依然庆幸，郁呼晴终究还是回到台上，没有因为她和霍启尘而被害了一辈子。
一出戏唱完，台下掌声如雷，落影的目光沿着戏台往上看去，忽觉刺目。
“我们走吧。”她拽了拽闾丘枫的衣袖。
“诶？落影不喜欢么？”闾丘枫疑惑地看了看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就明白了。
那座楼间的一个椽子上，刻了颍阳郡王府的族徽。闾丘枫还真是没想到，霍启尘离开南市街，居然又往江南下手了。他揣测着到底是因为霍启尘不死心，还是在南市街玩出了兴致。
他清楚落影不想再与这个人有所牵扯，于是不再说什么牵着她慢慢离开。
走了几步，落影忽然回头。
青砖小瓦马头墙，湿湿的苔藓爬满墙角，远远能看到低檐的房屋，檐上的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呵，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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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后，闾丘枫不管是对朝堂还是对南市街都爱理不理，像是完全没了兴趣，只喜欢待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看落影练剑，然后在她搁下剑的时候抬起袖子替她擦汗，或者一起看看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
本来答应慕怀佩的江南航运因为杭九泽不打算放手的缘故，没有办法实现，闾丘枫便将自己在南市街上的几个铺子半送半卖地让给了他，算是扯平。反正他也懒于打理，落得这样做。
唯独看不下去的倒是杭九泽，总是找事儿派给他。闾丘枫脸上依然微笑，同时在心里暗骂：“你就看不得有人比你闲么。”
某日朝会已毕，杭九泽又叫了闾丘枫去书房，拿起一封奏折就直接塞在他手里。
“南蛮要议和？”闾丘枫看了看杭九泽，“有什么不妥么？”
他想起前一阵子杭九泽一直为了南蛮挑起的战事劳心费神，只是他不领兵，也不知道具体事情如何，现在看来大约是打胜了。
“没什么不妥。”杭九泽淡淡道，“既然他们议和，我们也不能没诚意，对不？”
“呃……”闾丘枫大约明白了杭九泽的意思，“皇上是打算派我去那边跟他们议和？”
“不止，”杭九泽笑了笑，“朕还打算让你顺便出使南蛮。”
闾丘枫撇了一眼杭九泽，在心里怨念：“因为我不费心帮你你就要把我赶到蛮荒之地去？真是有你的。”
杭九泽看出他有点不爽，他不敢明说，杭九泽就落得装没看见。
趁着杭九泽低头，闾丘枫斜起眼瞥了他一下，又收回目光：“我要问问落影愿不愿意跟我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落影姑娘不愿意，你就打算抗旨不遵？”
闾丘枫笑着看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显示出他的意思：你要是逼我，说不定我还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杭九泽显然很了解他，自问在这种时候，怎么看都不应该再跟闾丘枫对峙下去给自己没事找事，况且对付闾丘枫，最好用的办法是什么，他也知道。
“说起来，朕前些日子便让人找过落影姑娘了。”
“你让人跟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说近来朝堂混乱，然后暗示了下若你还待在京城里，迟早会受牵连。除此之外经过霍启尘和你的事情之后，朝廷打算插手南市街。”杭九泽道，“朕说得都是实话。落影姑娘是聪明人，不用明示，已经全部懂了。”
闾丘枫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他倒不是不想离开京城，甚至可以说他在京城待倦了，早想换个地方走走，只是再度被杭九泽戳中死穴的感觉，实在让人气愤。
在心里哼了一声，闾丘枫心道，也好，早早跑路，到时候你想捉我们回来，我回你一句乐不思蜀，你可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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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枫和落影走得浩浩荡荡，也悄无声息。
为闾丘枫出京，杭九泽倒是让礼部安排了声势浩大的阵仗，随从下人连带送去南蛮的礼物加起来有十七八车，一无所缺。
其实说一无所缺也不太恰当，因为这长长一条队伍中缺了两个人，闾丘枫和落影。
在阵仗出发前，他们已经偷偷溜出了京城，只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地去南蛮。
路过荆襄，再到巴蜀。蜀道绵延，环绕在群山之中。闾丘枫站在陡峭山壁上，眺望远远的一道飞瀑，落影抱着剑站在他旁边，依靠着岩石，呼吸间尽是巴蜀粘稠的风。
闾丘枫看了看天，虽然从早到晚都很昏暗的天很难让人看出时辰。他向落影伸出手去：“落影，我们走吧？”
“嗯，好。”落影站直了身子，拉住他的手。
瀑布喧哗的流水像是将那些回忆全部冲刷进她的脑中。从一开始道现在，细细回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却又有那么多事，早已不一样了。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以后的事，又会是什么样？
谁知道。
—浸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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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么说……这货它终于完结了……||||事实上是我终于让它完结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这货它注定是我命中的悲催点（和9x12x真是鲜明的对比啊哈哈==），但好歹证明了原来我还能七扯八扯出三十多万字来（这一点不值得高兴吧你这混蛋……！）
总之谢谢舒舒……让我认清了我在编小言方面那是完全没有天赋的（但是为你写的前七万字我还是很喜欢的……）
然后谢谢Iriser的封面……啊啊啊手绘图啊手绘图萌史了
接着是保爷……好吧我该感谢你一直很。。。地跟我说感想么（。。。是啥请自行意会==）还有感谢你提供了很多灵感。。。
还有很多很多啊比如LXY同学虽然我知道这货基本不符合你对文的审美对不对……云上飞同学啊……咳，你懂的……还有好多好多。
最后再说说文吧（你这混蛋不是一直再说文么！），这篇文吧……估计是不太符合QD的审美，也不太符合正常读者的审美，最重要的是这货已经不太符合我自己的审美了。。。所以说起来我真的是在一个错误时间错误的地点用一个错误的方法干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好吧，好吧，不管怎样，作为我有史以来的完~结~长~篇~这货其实也挺带感啊不是嘛（带感你姐夫……）。在这其中我恶搞了赤壁OL（从头到尾各种的），吐槽了小言（。。。结果反被吐槽），延伸了9x12x，结合了騑青羽驍（真的么……），继续探讨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等一系列问题，翻了兵书，写了战场，矫情地用了诗词，并且成功地忘掉了大部分NPC的名字。。。
嘛，这就是浸月啊。
最后的最后，这篇文的文档名并不叫浸月，它叫“本文所含CP有枫影泽薇润弦翰糖枫薇润影影薇泽枫润泽……好吧其实这篇文叫浸月……”
咳，大家懂的就懂吧，不懂就当啥都没看见。
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