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九泽晃了晃手中的竹箫：“我不是说过，你在这事上的打算，不用告诉我。”
闾丘枫笑道：“可你刚才不是也看出来了，我想推卸责任嘛。而且……”他忽地正色：“我要做出的事情恐怕非常人所能理喻，还请王爷包含。”
他说着，一揖至地。
杭九泽仰头看了看月，淡淡道：“非常人所能理喻？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能理喻。”
闾丘枫一笑：“因为在下以为，王爷并非寻常人。”
“你倒看得起我。”杭九泽漠漠看着月下的荒凉，“其实我也不过是凡人，只不过是个胆子大了些的凡人。”
闾丘枫暗自腹诽，你胆子大是你的事，我长了几个胆子啊敢看不起你。
“不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但是，如果你弄不到粮食，也别怨我处置。”
“既然有王爷这话，我便放手去做了。”
“你说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套我这句话吧。”
“……其实你说话不用这么狠的。”闾丘枫撇嘴，“不过就算套到了你这句话，还是我比较惨吧……如果不在小半月内筹到粮，还会被你处置，你倒是算好了自己怎么都不吃亏。”
杭九泽一挑眉：“其实我处不处置你又何妨，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就算我放过你，你又能放过你自己么？”
闾丘枫愣了愣，叹道：“我还真不知道。”
“所以，你这么处心积虑要我答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闾丘枫笑道：“王爷可记得有出戏，叫做草船借箭？”
人都道草船借箭是诸葛孔明的谋略，谁知其实不过是世人谬传。赤壁战后，曹魏大军南下进攻孙吴。东吴兵将迎战，曹军败走，便驻扎巢湖的濡须口坚守营垒以待战机。一日，周公瑾借江面有薄雾，乘船从濡须口闯入曹军前沿，暗中观察曹军部署。曹操生性多疑，见江面水雾缭绕，东吴军队整肃威严，唯恐有诈，不敢出战，便下令弓弩齐发，射向吴军船只。吴军之船很快便落满了箭，船一侧受箭偏重，渐渐倾斜即将翻沉。周瑜便命令掉转船头，让另一面受箭，等受重平均，船身平稳后，才指挥战船列队，缓缓离去。这本是公瑾急智，却被安到了孔明头上，造出了个多智而近妖的蜀军军师来。
借箭的故事，在诸葛孔明身上流传甚广，言多而近真，而闾丘枫上午被杭九泽那声“闾丘军师”喊得浑身恶寒，蓦地就想到了蜀军军师诸葛亮。虽然不知道杭九泽有没有这个意思，却暗暗心道，你不是想让我以后也做出六出祁山这种事还不得好死吧……
不过想来杭九泽这般心机手段，也绝不会做出刘皇叔那种哭得天下的事情来。
想到了诸葛亮，闾丘枫才想到了草船借箭这种事。这个算计要多大的胆识和多周密的计算谋划，真是无法可数。计谋倒也罢了，可是那老天帮忙给的一场大雾，又怎会是想有就能有的？
天随人愿，这种好事也恐怕只能落在诸葛孔明这种妖人才能碰上。
不过指望老天，倒提醒了闾丘枫，老天有时候的确比杭九泽能帮忙，至少时节变化有规可循，就算有失精准，也不会有大错。
闾丘枫低头沉思的当儿，忽然听见一缕幽幽的箫声飘过来，单薄而清寒的声音，在空旷的瞻州大营里有些突兀，却不知怎地又在一瞬间融合了起来。
杭九泽背靠着一棵树，瞻州的雪下下停停，旧雪未融尽便化成了冰，新落的雪又积压在其上，层层叠叠，绑缚在树枝上。
树枝在晃动，积雪一时间簌簌而落，而四周，并没有风。
这雪总不会是杭九泽震下来的吧……闾丘枫这样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杭九泽掩藏得，实在太深了。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这调子太凉，凉得闾丘枫犹自打了个寒噤。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杭九泽的箫，悠远得仿佛要飘到另一个世界才罢休似的，呜咽不止，像这圆月一般孤冷。
边关的荒凉让那月亮显得愈发大了，夜色太黑，衬得月色惨白惨白，又或许，这里的月亮被风霜侵浸太久，已被洗涮成了白色。
月光本就是冷的，这样惨淡的光芒，更让人觉得凄寒入骨，再加上杭九泽的箫声，闾丘枫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愁云惨淡万里凝。
只是杭九泽吹出这样一个曲子，到底是不是又在追忆着谁人？
如果是，那么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杭九泽这种人半夜吹箫？
听着箫声，闾丘枫突然无暇顾及杭九泽，因为他又想起了落影。
别时茫茫，连一句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都来不及说，况且，他们离别得太清醒，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奢望。
韩浅薇信誓旦旦地说要去皇宫找落影，他尽管不放心，却又隐隐盼着韩浅薇回来的时候，能带一个落影平安的消息。
他有很多话想要韩浅薇带给落影，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雁不到，书成谁与？日日思念却相隔千里的苦，他尝着便好，何苦要去提醒落影，宫外还有自己这一号人物存在着，徒增心伤，也徒增她的危险。杭九润的为人他不了解，可是看看杭九泽，就不敢掉以轻心，帝王家的孩子，有哪个不是从小在陷害争夺下磨砺大的？
胜者为王，成为皇帝的杭九润没有嫡子长子的身份可以依仗，他能争到这个位置，必定不简单，不知落影在他身边，又可否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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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草船借箭什么的其实是大都督的杰作……啊
明天依旧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