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错乱（三）
大胡子樊雅行事力气大，说话声音大，连说话的内容也是大大咧咧的；他从染浩的父亲当年如何英勇杀敌说到自己这几年跟晋朝和赵朝的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又从自己当年和染浩的父亲如何苦学武艺，一直说到自己最近在谯郡进行的一系列的改革。拉东扯西没有重点，直听得萧瑶有打哈欠的冲动，多亏了染浩还能把脊梁挺得笔直的坐着纹丝不动。
大约是说够了，他终于想起面前的这位少年城主的主城目前正遭受着很严重的水灾，于是他问起了黎阳的近况。
染浩按下山寨的事情不表，只说水刚刚才退，弟弟染良正在全力组织救灾。
樊雅先是把故意毁坏黄河堤岸的赵朝痛骂了一顿，接着又仰头长叹道：“晋永平元年，匈奴南犯黎阳，我与你父亲交情最是深厚，便领了部曲前往救援，这一路打直把匈奴逼到平型关附近。后来天寒地冻补给跟不上，匈奴人又不退，我和你父亲就着雪水和大饼在雪地里挨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援的粮队。不然……”樊雅重重的叹气道：“此事已经过去有二十余年，现在想来那一切都仿佛就在眼前一般。自从你父亲去逝，我便伤心于此再不敢踏入黎阳，害怕睹物思人啊！贤侄不会怪罪于我吧！”
染浩忙跪直了身体朝樊雅恭敬的行礼道：“小侄不敢，叔叔与父亲的患难真情小侄常听邹先生时时挂在嘴边教导。当年平型关一战叔叔与父亲的患难真情，浩一直不敢相忘。”
樊雅满意的点点头道：“邹先生的确是不错的师长，贤侄要多和他学习做人处事的方法。”
染浩低头受教。
樊雅心满意足的笑道：“这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来来来，贤侄请满饮此酒。”
染浩端起桌上的酒尊，朝樊雅敬了敬方才饮下。
樊雅又道：“如今见贤侄一表人才，举止大方，老翁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倒也末负老友所托。只有一事老翁还放不下心。”
染浩虚心道：“不知是何事？”
樊雅道：“我听说令弟去年娶了东山王家女子，对否？”
染浩道：“正是。”
樊雅不满道：“东山王家虽然也曾是世家大族，但现在到底败落了，还要依附于你染家才有生存。娶了这样的女子无有助益，不妥不妥。”
染浩笑道：“舍弟素来顽劣，一根筋起来谁也奈何不得，当他的哥哥很是头痛。”
虽然口里称头痛，但任谁也听得出来那满腔的疼爱之情。
樊雅却继续不满道：“妻族的能力大小对家族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你弟弟娶了东山王家，遭了水灾之后连帮你们一把的能力都没有，反而还是拖累。如果你们当初联姻的对象是有能力的人家，那你们水灾的时候，便可来谯郡投奔于他。也不至于在外面风吹雨淋的吃两个多月的苦头。贤侄当初也不来封信与我知晓便私自定下了这门婚事；如果早让我知道，定是不会同意的；便是你们的父亲地下有知也不会同意，你们这是不孝。”
樊雅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染浩脸上变了变色，最终还是忍耐道：“是小侄没有教导好，惭愧！”
樊雅这才满意道：“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这中间的利害关系。那自己的婚事就不能草率从事，须听从长辈建议，知道吗？”
染浩眼神闪了闪，苦涩道：“小侄铭记于心。”
樊雅抚掌大笑，道：“甚好，贤侄这等人才，想求什么样的女儿家求不到？贤侄既然叫我一声叔叔，那我就托托大，替你操劳操劳吧！”
萧瑶并不了解染浩与樊雅究竟有多深的交情，来豫州城的一路上染浩甚至都没有提到这样一个人物。此时这大汉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得跟染浩的亲叔叔般，不知怎的，萧瑶竟觉得他有说不出来的讨厌。
萧瑶抬眼看身前的染浩，他笔直的脊梁纹丝不动，只笑着推辞道：“不敢劳烦叔叔。”
樊雅笑道：“我素来把你当是我自己的亲子侄，莫要推辞。”
这时有一侍女上前行礼道：“秉太守，女君到！”
樊雅大笑着道：“诺儿来得正好，快快进来，看看谁来了！”
门外一声娇滴滴的女音甜甜的道：“尊客打扰了！”
染浩忙起身，回道：“女君有礼了！”跪坐在染浩身后的萧瑶余涛两人也一同站了起来看向门口。
竹帘微动，一片鹅黄飘了进来。女孩看上去十四岁上下，身着鹅黄杂裾垂髾服，头顶飞天髻，髻上斜插着一柄鎏金蝶恋花银步摇，额饰翡翠落英华胜，眉目清明肤色如雪，只脸上稍有些婴儿肥，显得有些**。萧瑶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豆芽菜似的小姑娘竟然会是那个大胡子樊雅的女儿。
樊雅指了染浩朝樊诺道：“诺儿来得正好，看看这是谁来了？”
盛装的樊诺朝染浩福了福，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含羞带怯的看了染浩一眼忙又羞红了脸颊低下头娇声道：“这位哥哥很是眼熟。”
染浩落落大方的行礼，道：“染浩见过女君。”
樊雅不满道：“喊什么女君，叫妹妹就可以了。小时候诺儿也曾随我一同去过黎阳的，你们还一同耍过呢！”
染浩从善如流的道：“呵，是。染浩见过樊妹妹。”
那樊诺脸上更红了，轻轻退到樊雅身边坐下，头几乎要埋到胸前，一双手不安的摆弄着一根细丝带一言不发。
樊雅皱皱眉似有不满，他瞟了眼跟在樊诺身后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吓得一抖，赶忙悄声提醒樊诺道：“女君，点心。”
樊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先为父亲呈上了几碟点心。接着又走到染浩案前福了福娇声道：“诺儿今日制了几样点心，还请染哥哥品评一二。”
染浩行礼道：“在下有口福了。”
樊诺递上小碟的点心，萧瑶忙上前接过放置在案上，樊诺又递，萧瑶再接；如此接了三四次，樊诺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染浩身上一般，不是偷偷看染浩就是不好意思的躲闪，一次也没正眼看过萧瑶。萧瑶心底一阵尴尬和难受，只当自己是块背景板，赶紧呈完点心赶紧退回染浩身后躲起来。
因处在染浩身后，萧瑶看不到染浩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挺得笔直的后背。他夹了一块点心尝了尝，笑道：“入口即化，甜味悠长。妹妹手艺不错。”
那樊诺听染浩夸她，脸更红了。
小小声道了谢，樊诺红着脸匆匆告退。樊雅显然还不满意，但女儿都已经走了，也没有再叫回来的道理。只好道：“诺儿性子像她母亲，胆子忒小了点。”顿了顿他又笑道：“不过，做妻子却是个不错的人选。心灵手巧又懂事听话……”
萧瑶再迟钝这下也明白了，樊雅这是在推销自己的女儿呢。啧啧，在古代十三四岁就要推销了呀。那自己岂不是老姑娘了？萧瑶专注的计算自己现在究竟应该算是多少年岁，没瞧见余涛时不时瞟过来的担心的眼神。
樊雅又扯了一筐子樊诺的好处后，终于言归正传道：“贤侄，老翁说得对否？”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等待染浩的回答，仿佛只要答案一出就会有什么东西隐隐的会改变应有的轨迹。萧瑶也受这环境的影响手心不知不觉的出了许多的汗，她紧张的双手握在一起互相搓了又搓，一颗心跳得蹦蹦直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