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清在哪里战斗?
李元曦不知道,整个临安朝庭也不知道。临安的君王和大臣都在猜测,徐子清在哪里战斗?
伯颜却很清楚徐子清动向,南朝骠骑大将军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掌握之中,不过,他现在同样陷入了疑虑。
徐子清流寇一样东逃西窜,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往前徐徐踱步,伯颜白净的脸庞沉得如冬天里寒冷的水。
徐子清下一步又想跑到哪里去呢?
前日在嘉兴附近,唆都捉住徐子清派出的三支斥候队,听说这次他一共派出五支这样的队伍。被捉住的斥候队中,有两支及时地毁掉了密信,不过,百密总有一疏,终究在第三支斥候队搜出徐子清送呈张世杰的信函。
徐子清请求张世杰支援,希望在他所领的中路军逃往通元之际,张世杰的水军能登陆上岸,配合中路军夹击唆都,以缓解元军紧缀身后的压力。
信函没有说明通元作战之后的行动。
那么,徐子清仅仅是希望张世杰帮助他缓解逃窜中的压力?
伯颜踏过一根枯枝,枝桠在脚下发出破碎的咔嚓声。低头看看,那根枯败已碎成一团灰白色的碎末。伯颜脸庞越见冷下去,冷得和那团碎末一个颜色,灰白,还有冷峻。他目光也在闪烁,黑如点漆的眸子不停转动,显示出了他纷杂的心思。
通元靠近澉浦,以张、徐二军在此地击败唆都,缓解徐子清的压力之后,徐子清又会怎么做?
放弃固守织里的姜才,不顾湖州战场,南下澉浦投奔张世杰?
这个法子的好处在于,徐子清不用再象丧家犬似的东奔西跑,可以停下逃窜的脚步。
可他敢么?
南朝中路军的任务,是阻止大军自湖州进攻临安的势头,若果放弃湖州战场,便是徐子清率领的中路军的彻底失败,与此同时,临安还将直接暴露在大军面前。
徐子清敢让这样的局面出现么?果真如此的话,则无论南朝谢老太后,还是丞相陈宜中,就算全天下的南人,尽皆不会原谅徐子清。
徐子清强行进军至澉浦,投奔张世杰,只能有一个结果------自杀以谢天下。
伯颜摇摇头,想及这段时间从前线反馈来的情报,越发觉得徐子清不可能逃去澉浦。
抬头往山顶张望,他吁口气,慢慢拾级而上,开始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战事。
至元十三年年初,唆都首获大胜,取得毛竹山大捷,歼敌一万二千有余,捕获宋军大将一名,唆都将其裂死,而后追击残敌至梅溪。
至元十三年二月初六,遣格莫珠峰与唆都合军,夹击梅溪。双方激战四日,二月初十,宋将张信峰、张刚、尹玉、许夫人率众突围而出,往西太湖流窜。我军由格莫珠峰提七千兵直追,将其迫在太湖边。但此部敌人极其狡猾,遣人混入军中,烧我粮草,偷袭大营,而后趁乱横渡太湖,盘据西洞庭山。
从元月开始的战斗发展到此时,战场态势已明朗,宋军并非仓促组织的临时反击,而是早有预谋,细细筹算的战略反攻。
阿术之右路军,在独松关前的递浦镇遭遇抵抗。经数次小规模战斗,敌人主动放弃递浦,引我军追赶至报福,并设伏于白水和杭垓,导致阿术在报福中伏,部队伤亡三千有余。而后,宋军挺进至刚丢失的递浦,做出收复姿态,等到阿术整军接敌,又退白水。阿术再进白水,敌则东往牛头,偏又遣报福守军进攻阿术腹部。
独松关一带是新占领之地,当地百姓因靠近皇城,忠烈之士甚多,又被人刻意发动,乡野义军风起云涌,纷纷帮助宋军。或截我粮道,或袭我落伍士兵,或组织队伍直接上前线支援宋军作战。于此,右路军陷入敌人的游击之中,进也进不得,打又打不着,遣军四处追击,反将部队调得零零碎碎。
右路军大将吕文焕曾在襄樊抵挡十几万大军近三年之久,那时攻宋主帅还是令人尊敬、极有谋略的史天泽。可就是此人,让史大帅三年下不了江南。遗憾的是,吕文焕与阿术和不到一块去。
右路军统帅是骄傲的阿术,身胚壮实,颌下一把浓须,极为凌厉的眼神更便一望便知他是百战之将,已锻炼成坚刚不可拔志的战士。可就是不能容人,更容不下曾为大宋武将的吕文焕,因为吕文焕计谋策略不比他差多少,令阿术尤其厌恶的是,这人对着曾经效力赵家王朝还抱有感情,在战斗中时有对宋军网开一面的情况发生。
一山不容二虎啊。不过这吕文焕也实在做过头了,怎可以仍忘不了即将灭亡的破落朝庭呢?
伯颜摇摇头,叹口气又想道:还有阿刺罕之左路军,这支军队却被张世杰诱到头蓬湾吃了一次败仗,不但死伤甚多,便是刚攻占的黄湾也被敌人一举拿下。退守澉浦后,张世杰也如宋军秀王部队一般,时而进攻,时而从陆路骚扰水军大营,绝不与我军死战,只在游击中利用其熟悉水文地理之利,不断蚕食阿刺罕的部队。
而中路,自己自领之中路军,遭敌人闪电般的四下出击,整个战线差点被扯破。先在德清,阿塔海部近四万人被歼,然后敌人又诱我于升山至织里一带激战。徐子清不顾当面我军势大,竟剑走偏峰,奇兵突出奔袭唆都,企图以毛竹山为据点,再引我军调动,达到我军疲于奔命的态势。
大宋军队奇兵四起,除开织里的宋兵为吸引我军而死战外,其余部队均是一触即退,四下飘忽。其军队之战术意图显现:即在义军配合下,调动我军跟随其步伐行动,从而令我军减缓攻势,减轻临安压力,同时造成我军阵线的崩坍。
伯颜识破计策,却又奈何不得,他不能在后方存在大量宋军的同时强攻重兵驻守的皇城临安。
遂命阿术步步为营,一边防备敌人偷袭,一边慢慢向临安行军。关于后勤保障易受骚扰的问题,仍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就地征收百姓粮食来解决。
他再令左路新败之下的阿刺罕部先行休养,待中路军解决了当面威胁后,率其部队突破张世杰在黄湾布下的封锁线,与陆路中军汇合,随即水陆相互掩护,两路同时前进临安。
伯颜的中路军,则按照战略部署,当前任务先要消灭徐子清的部队,没了威胁,方能接应阿刺罕的左路水军。水军有了陆上掩护,方才不怕遭到张世杰率领的,大宋惟一可恃的水面力量之狙击。
因此,如要执行三军齐发临安的战略,必得歼灭徐子清------这只造成极大麻烦的挡路虎。
伯颜命唆都放弃支援阿术的任务,分兵攻克和平,回击升山,将南宋将军胡应炎,压缩在施家桥至升山一带。再令唆都自毛竹山出发,取道莫干山,迂回德清,抄徐子清的后路。
阿里海牙往东南而下,策应阿刺罕新败之水军,说降宋将李清书,兵不血刃收服平湖城。随后调阿里海牙提兵三万,回头经石门、善琏,攻克钟管,配合唆都进攻德清,再断徐子清退往临安的通道。
德清此城仅有徐子清留下的两千人,守城将军是军都指挥使林嗣农。这人倒也忠烈,在我军大炮轰鸣下,眼看其城不保,竟单枪匹马杀出城门,直冲我军阵线。可惜他还未跑出百步,便被乱箭射死阵前。
阿里海牙和唆都两员大将在他抵抗下竟花了两天半时间才取了德清,大怒之际令士兵屠城,杀光两万百姓,尽掠城中财物,分赏屠城士兵。尔后驻军一万德清,返回身又抄施家桥后路。
徐子清真可谓诡计多端,他见我军势大,立即撤回升山至旧馆一线的部队,回拢施家桥后,做出攻击阿里海牙部队、向临安突围的姿态,却趁我东面空虚的机会,忽然进攻东迁,又让我军以为他要与织里的宋军汇合。
刚布置后堵他回临安、前阻他援织里的阵线,此人却又向东而去,攻克盛泽,猛扑粮草重地平望。我军再追,这回还没摆下阵势,徐子清干脆放弃盛泽,不攻平望,掉头向南而下,绕过嘉兴直扑平湖。
于是便有了现今手头这份战报:至元十三年二月十八日,阿里海牙在桃花河中伏痛失先锋,探马赤军千夫长李时尚战死。至元十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徐子清不顾背后追兵,分兵一万,以火炮抗拒阿里海牙和唆都,再遣两万五千人围困平湖城。
二月二十六日凌晨,平望突然遭受一万宋军猛烈攻击,领兵将军疑为徐子清部下胡应炎,但此部宋军从何处出动尚不可知。
二月二十六日黄昏,徐子清不顾平湖战场我军五万部队之包围,自平湖分兵,派青年将军陈昭提兵五千北上,看其去势,怀疑迂回支援织里。阿里海牙当时防务西北面,未能及时堵截,但已分兵追赶。
同日,于当天探明攻击平望之胡应炎部,也是徐清自平湖分兵而出,出动日期应为二月二十二日。
徐子清行险,本部此时仅剩两万人,其中一万人在部将叶子仪与王勇带领下,构筑炮兵和枪兵阵地,阻击除开追赶陈昭而去但仍有四万人的我方军队。徐子清自己则亲率另一万人攻打平湖。此时宋军已无退路,因之平湖受其攻击更烈。刚投降元军的原宋将李清书领兵五千守城,受城内民众暴动之累,已是难以支撑。
另,二月二十七日,退据西洞庭山之宋军八千人出太湖进攻长兴港,我军伤亡一千三百人,千夫长莫日哥得战死,领兵将军格莫珠峰逃回梅溪,长兴港于当日失陷。
但更重要的是那份徐子清致张世杰的信函。
据说,被捕的南朝斥候王小武,是徐子清队伍里的老兵,参与过几乎所有徐子清指挥的战斗。前线传回的消息,说王小武被捕之时将信件吞入肚里,所幸没有嚼碎。开膛破肚取了信件出来,还能看见上面的文字,却正是徐子清亲笔所书:“事出仓皇,急盼大都督施以援手……”。
徐子清那笔字可真臭。伯颜想到正摆在大帐内的那封信函,不由笑了起来。
已到中年的伯颜,清瘦而帅气,从外表看来,简直象一名穿着考究的儒生。他非常欣赏南朝的文化,尤其喜欢练习书法,自己写出的汉字飘逸婉转,比起汉人,那笔字也不遑多让。
徐子清的书法起码比自己差上十个等级。伯颜笑着,想道:这人行军打仗,治理健康,很是有些手段,但他那笔字却是全天下闻名的差劲。那张信函肯定是徐子清写的,除了他,还有谁能把字儿写得那样臭?
“事出仓皇,急盼大都督施以援手……”。从王小武肚子掏出的信件血迹斑斑,每一个字都裹着难闻的腥臊气。
伯颜下了最终的判断,给张世杰的信函是真的,徐子清在重兵追击下已乱了章法,所以请求张世杰为他解困。当他脱困之后,必然挥师回援湖州战场。
肯定是那样,宋军留在湖州战场惟一的支点------织里小城,宋将姜才,快要守不住那座小小的城市了。徐子清不敢不顾姜才,他还需要重新部署湖州战场,而织里是他的惟一的支点。
如果没有织里给予支撑,他绝无可能再度攻入湖州哪怕半步。
徐子清必定回援湖州。伯颜甚至分析被捕的王小武。如果徐子清施诈,王小武用不着吞下书信,他只需要假装抗拒一番。
听前线传回的细报,剖开王小武的肚膛取信时,王小武甚至挣扎着用自己的手伸进肚子里,企图在肚内撕碎那封信。
伯颜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名南朝的斥候真是一身硬骨,肚子剖开,疼痛到如此地步,居然还有勇气自己的手伸进自己体内!
好一名铮铮壮士!徐子清果真非凡,把他的士兵锻炼得这般忠烈。
一阵山风拂面而过,带着清新的桃花香,又那样凉爽,直叫人熏熏欲醉。
伯颜惬意地做个深呼吸,又想到信函------那笔字可有损南朝骠骑大将军的声誉啊。笑容迅速爬满脸庞,好象英勇的徐子清写不出好字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桃花甜蜜的香气愈见浓郁,他突然大喝一声:“花朝节,临绝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