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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宝剑轻裘伤落寞 金戈铁马惯飘零

剑光闪烁,三只飞鸟各自散开,数声啼唤,忽然幻化成无数火焰一齐向叶飘零烧了过来。叶飘零虽知大锐禅师作为少林引进人才,武艺不知要胜过他多少倍,更兼修习了西洋魔法,动起手来他绝无胜理,但当此之境,岂能惧而退缩?只冷笑一声:“这等妖术,何足道哉?”长剑圈转,剑气回旋,三只飞鸟灰飞烟灭,他全身经脉逆转之下,一点寒气如电光穿过火圈往大锐禅师面门射到。这是中土武功与西洋魔法的正面相争,殿里每一个人顿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

大锐禅师见火鸟无功,又念咒语,狂叫道:“威猛的圣龙斗士啊,现身吧!”一条火龙迸出,在他身周围绕一圈,龙嘴张开,将那袭到寒气尽数吸去。那龙浑身一滞,几被冻僵,大锐禅师急速念咒,这才解冻,那圣龙昂起头来,往叶飘零扑去。众弟子一齐惊叫道:“召唤兽!”

叶飘零生平少识西洋魔法,不知这召唤术之妙,心下寻思:“世上决没有龙,这显然只是障眼法!”当下不退反进,左掌右剑,齐加龙身。只听得嗤的一响,轻烟冒起,叶飘零左掌心竟被烧焦,那龙毫不停留,往叶飘零头上咬去。他手上生疼,心下大骇,急舞剑护住头顶,倒翻而出。大锐禅师出掌遥击,圣龙也猛扑过来。叶飘零才知圣龙并非幻术,连忙依照中华古典兵法中“围点打援”的宗旨,左手发出掌力与大锐禅师的火系魔法相持,右手长剑舞成圈子,抵抗着圣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场中众人哪见过中土兵法与武艺的结合对抗西洋的魔法和召唤兽,一时之间,尽皆呆了。

惊叹声中,那圣龙陡然消失,叶飘零一愣,背后微微灼痛,他猛地一惊,暗叫不好,未及思忖,先已移开三尺,那圣龙从旁窜过,又凭空消失。大锐禅师嘿嘿狞笑,又念万能咒语。但听得场中大锐禅师“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大喝,却不见叶飘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吼,他原已无暇应答,只是沉思圣龙奥妙,心想:“这条龙再神妙,也不能违背天道,必然还是按照统计规律出现。”当下运起薛定谔心法,剑光涌起,往右前方刺去。那圣龙果然在此显出,张开嘴扑了过来,叶飘零手中之剑正好从它口中插入,全身内力与圣龙斗气一撞,那龙一声惨叫,晃了几晃,又是无影无踪。众人见叶飘零获胜,都欢呼起来。

大锐禅师脸露轻视之色,说道:“小子,我还道你有多少本事,这薛定谔心法练得如此乱七八糟,也敢丢人现眼!”邵伟叫道:“飘零留神!”只听一声咒语,叶飘零胸口伸出一个龙头,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然而叶飘零浑身一无伤痕,不知这龙如何钻入他体内去了。众人见状,胆寒已极,均想:“这等妖术,当真邪门。”叶飘零却偏偏是个不信邪的,冷笑一声:“平行世界岂奈我何!”陡地回剑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旁观众弟子只道他比武不胜,羞愤自尽,向天飞、邵伟、卜正等人均叫道:“飘零不可!”一齐扑上救援。

忽听叶飘零猛喝一声:“厉鬼分身!”剑入胸膛,透体而过,那龙一声惨叫,被穿在剑上,叶飘零拔剑出胸,脱手飞掷,那剑将圣龙钉在墙上,龙血飞溅,圣龙渐渐缩小,终于消失。众人大骇,看叶飘零时,已是面如白纸,但胸口中剑,却无鲜血溢出。原来他回剑之前,胸口先已裂开,待那剑拔出,依然愈合,全身毫无损伤,正是厉鬼分身的第三层功夫。他量子武功功力不足,于非线性非定态平衡武学理论领悟尚且不够,目前无法使出第四层“分崩离解”、第五层“化零为整”的功夫,但只因不愿向大锐禅师低头,一腔血气之下,忽然福至心灵,这第三层“分合无常”不经意的便使了出来,却已大耗内力,一时站立不稳。

向天飞掠至扶住,低声道:“怎样?”叶飘零摇头道:“我没事。”一口鲜血涌到喉咙,他强行吞了下去,气运小周天,缓缓站起身来。众人啧啧称奇,方才明明见他回剑透体,必死无疑,哪知竟是安然无恙,一时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大锐禅师知他元气未复,自己这时上前,轻而易举将他折服,只是碍于身份,大庭广众之间不便动手,当下冷哼道:“‘厉鬼分身’乃民间伪武艺,毫无理论依据,你竟然乱练,他日走火入魔,莫怪我没提醒你!”往墙角圣龙消失处一招,一道黄光扑入他袖中,他收起经书,径自去了。

侯飞走近道:“飘零你太帅了,竟然打得少林引进人才铩羽而去!”叶飘零冷笑道:“他不过是个久居美利坚的假洋鬼子而已,便开始以西洋魔法为荣,以中华武艺为耻!要是他用中华武艺与我对敌,我早就落败了,偏偏要用他驳杂不纯的西洋魔法!”程誉道:“对他鄙视鄙视也就罢了,当真动手可不好。飘零,以后别理他就是。君子不吃眼前亏,这门武艺的成绩还掌握在他手中呢!”

邵伟却走到墙角,俯身去看那圣龙残迹,不觉骇然道:“这西洋魔法当真邪门,竟把墙壁烧焦了好大一块!”众人扶着叶飘零过去,也是相顾失色。西湖道:“他是牛,我没话说,但他牛又怎么样?难道牛便可以不把我们当人看吗?看看我们邵伟,他也是大牛,人品可比这贼秃好多了!”大家议论一阵,一起走向食堂。

吃过午饭,叶飘零依旧登上峻极峰,给慕容秋水念诵《武功道德修养》的各类经书,书声朗朗之间,多有嬉玩巧笑之柔情,飞笔疾书之际,颇含携手牵缠之蜜意,这却也不必细表。到得晚上,这才让慕容秋水自习武艺,他便照例下山来到嵩阳书院做兼差。

来到书院门口,远远望见烛光下,苏晓凤坐在椅上,双手支颔,望着窗外黯淡的天空出神。叶飘零一掠而前,叫道:“苏小姐,我来迟了吗?”他叫了好几声,苏晓凤这才摇摇头,醒过神来,却只淡淡说道:“你来啦!”叶飘零走进房间,笑道:“咦,这么深沉,怎么一副犯了相思病的样子?”

苏晓凤啐了一口,笑道:“姑奶奶从来就不相思谁!”脸色却又暗下来道:“我烦得很呢,不想下班回家,你来得再晚也不会迟到。”叶飘零道:“有什么事让姑奶奶也这么烦心,说来听听?”

苏晓凤道:“我姑姑的案子已经提交司法局审过了,一共是六条人命,八人重伤,但因是酒后骑马,我姑姑骑术不精,以致过失伤人,因此从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叶飘零一怔,想起当日苏白玉凶霸霸的样子,不由得气往上冲,冷冷说道:“你姑姑骑着马术,想踩死谁便踩死谁,马术不是挺好的么?”

苏晓凤垂头说道:“我……我……,反正司法局定案就这么说的。”叶飘零道:“哦,那可要恭喜她啦!杀死这么多人,只要这两年不犯错误,就可以免掉牢狱之灾了!”他这话颇含讥诮,苏晓凤柳眉一竖,眼圈却红了,几欲下泪,抽噎两下,说道:“我姑姑免罪,我自然乐意,出庭证明我姑姑马术不精的证人,除了郭家叔伯哥哥们,我也是其中一个,那也……那也不必隐瞒。可是小馨,小馨一定更加恨我了!”

叶飘零一想起苏白玉当时飞扬跋扈之状,便觉厌恶之极,这时听她只判了缓期的有期徒刑,心下愤怒之极,本来还要讥讽两句,这时见苏晓凤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之状,心下却又软了,暗想:“她姑姑做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相干?她秉性良善,要救自己的姑姑,也是人之常情。”当下长叹道:“苏姑娘,日中且移,月满还亏,世上之事本难两全,你姑姑和小馨家里既已反目成仇,你想站在姑姑一边,那也是份内之事,但你同时也想小馨和你继续和以前一样做好朋友,那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苏晓凤低声道:“我知道,小馨是不可能原谅我的,我原不该如此奢望。叶师兄,要是你帮我见见小馨好了,请你告诉她我虽然不忍他们把我姑姑送入监狱,但我心里绝对支持他们!”叶飘零道:“你知道小馨姑娘家在哪里么?”苏晓凤道:“她家在城外,我也不知道具体在何处。她本在嵩阳山庄学艺,可这些日子一直没来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找她!”说着又哽咽起来。

叶飘零看她哭得伤心,便安慰道:“苏小姐,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应该为已经得到了的亲情而高兴,就不必再为得不到的东西而悲伤了。”他不安慰还好,这么柔声一宽慰,苏晓凤愈加悲切,单手按着桌子,大哭起来。叶飘零拍拍她肩道:“你别急,我帮你去找小馨。我会尽力消除你们的误会。”苏晓凤头摇得便似泼浪鼓一般,泣道:“她不可能原谅我的。我姑姑杀了她妈妈,还恐吓她全家,我又帮我姑姑做伪证,让她报不了仇!她恨我入骨,再也不会理我了!”

叶飘零道:“古代曾有敌国知交,今朝又难道不可以有仇家挚友?我尽力而为,一定让你们之间重归于好,你放心!”他心头微微苦笑:“当年花絮飞和清儿之间吵架,也往往要我两边调解,湘江姊姊和同门好友之间产生一些误会,也要托我去沟通,当了这么多年的鲁仲连,不想今日又挑上了这种担子。”他自知女孩子之间的交情最是复杂微妙无比,这一时不忍苏晓凤伤心至此,轻易许诺,只怕要引来无数麻烦,将来两边不讨好,那也是极其可能的结果。

他好容易劝得苏晓凤止泪离去,夜色已浓,不一个时辰便也到了他下班的时候。收拾经书,挂好佩剑,心想:“嵩阳县周围这么大,怎么能找到小馨家里?不如先到嵩阳山庄里打个转身,说不定能够遇到小馨。”当下信步便进了嵩阳山庄。

进了大门,穿过一道长廊,见左边一个大广场,那便是嵩阳山庄的练武场了,这时虽已深夜,却还有数十个人正在广场上练武,号喝呼哧,热闹非凡。穿过练武场,左首乃是授艺区,一栋栋的授艺厅镶嵌在幽草碧树之间,右首一条大道,那是通往嵩阳山庄家属区的宗师路,修得十分平整宽阔,专供宝马奔驰,路口修着护栏,十余守卫严阵以待,非宗师级人物均不可入内。

叶飘零见路边停着一辆龙车,却是“嵩阳山庄维治科”的车子,他心一动:“嵩阳山庄的领袖人物似乎和苏白玉之间颇有纠葛,蛇鼠一窝,只怕干不出什么好事。最近小馨必然成为了他们密切关注的人物,说不准此时他们便在谈论小馨呢!”他便有心往嵩阳郭家的住处一探,只是看这宗师路守卫森严,只怕进去不易。正自思忖,忽见三人走近。他在思索如何夜探郭家,也不以为意,直到三人走近,他才吃了一惊。原来是两个维治人员押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双手被拷,满脸愤激,瞧来却是一个学艺弟子。

眼见那两个维治人员押着少年走向龙车,叶飘零知道机不可失,忽地仰倒,双腿一蹬,展开风中残叶弱水萍飘的功夫,背心离地三寸滑出,溜入车底,鹰爪功使出,抓住了车底一根横杠。他不知车底情状,贸贸然然滑进来,背部撞到一根木杆,心下一惊,只道要糟,却听得一声鞭响,得儿马蹄扬起,车已起行,将这响动遮掩过去。

叶飘零暗叫道:“侥幸!”他自知嵩阳山庄维治科虽隶属嵩阳山庄,却也是中华武协的一分子,照那苏白玉的行事作风来看,自己要是露了行藏,只怕大大的不妙。这般人乃是法律执行人,即使被他们打死,他们最多也就自判个三年有期,然后再缓期两年执行了,料想自己一条命,分量也不会比那六七个矿工重。他虽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想起慕容秋水尚在等他回去,一时心下惴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车中几个维治人员的交谈声,被俘少年的哭诉声,清清楚楚传入耳中来。叶飘零凝神静听,哪敢弄出丁点声响。

车行数里,叶飘零已将来龙去脉听得分明。原来那少年乃是峨嵋派门下大成初修班弟子,因偶然机缘与一个女孩交上笔友,书信换语,鸿雁交心,不多时便陷入情网不能自拔,到了相约见面的地步。这少年依着女孩信上所给地址寻到嵩阳县,见到那女子,虽然姿色平平,却仍是爱煞了对方。两人相伴游城,将现金花个干净,当晚投栈,少年便拿出银票请那女孩带他去钱庄提钱。那女孩见他旅途劳累,十分体贴,叫他暂且歇息,自己熟悉地理,一个人去提钱,也方便得很。少年却哪肯让女孩一个人奔波,硬要相陪。将到钱庄,那女孩忽然内急,一头钻进了厕所。少年等待多时,再不见那女孩出来。急请人入内去找时,那女孩早已离去,才知上当受骗,追悔莫及。

他独坐街头,无处可去,心想身无分文,莫要流落外地,不能返乡,当下站起身来,到处走动,心想总是强于坐以待毙。不觉来到嵩阳山庄门前,他心下一喜,寻思:“在名门大派里,总好过街头露宿。”当下便进了山庄,找个墙角躺下,心下却忍不住想起高级班时听到的一个人孤身在外被黑帮逼入的种种故事,他强定心神,却越来越感到毛骨悚然,不觉心下一动:“我找个机会,偷偷抢个十数两银子,立即便回峨嵋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查不出来。”当下握紧腰间佩剑,来寻机会。穿过一片丛林之时,见一娇小女孩走过,手里抱着几本经书,似乎是个高级班弟子。他便用外衣蒙头,冲了过去,回想着侠义小说中打家劫舍的好汉行径,低声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打从此路过,且留买路财!”

那女孩不过是嵩阳附庄高级进修班的一名弟子,见他突然闪出,吃了一惊,书都散落在地,她随即明白过来,料想是哪位同门无聊来开玩笑。这嵩阳城中就算有劫匪,也决不会有人专程跑进嵩阳山庄来打劫她这种高级班弟子。她微微一笑,看了看那少年身形,笑道:“是吴师兄吗?鬼鬼祟祟的来吓谁!”当下右手探出,便去扯那少年头套。那少年反而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反剑削出,低声道:“听到没有,把钱交出来!”

那少女见剑锋削到,大吃一惊,连忙闪避,但她原本武艺低了两级,心中又对那少年全无敌意,哪里避得开去,手臂早被削中,哇的尖叫起来。少年喝道:“不许叫!快点交钱!”摊开左掌,右手将剑刃架在那少女脖子上。那少女睁大双眼,只得把手伸入口袋,眼里泪滴如雨,都掉在那少年左掌心。她摸出五钱碎银,哭道:“我……我只有这么些钱!”

这五钱银子,哪够他从河南回到峨眉山去?那少年虽然接了,心下却大是沮丧。那少女捏着受伤手指,疼得大哭起来。那少年泄气之余,心下顿时软了,连忙把银子塞了回去,柔声道:“别哭啦,我把钱还你就是!”撕下衣襟,来给女孩包扎。那女孩受伤其实极轻,手臂虽被利剑削中,但那少年其时也是胆颤心惊,出剑无力,只在她小臂上划了条缝,并无大碍。这一包扎上,血也不流了。

那女孩惊魂未定,吁了一口长气,低低道了声谢,拾起书本,低头跑了。少年颓然坐下,自怨自艾:“我怎么如此流年不利,做强盗也做得这么衰?”忽然脚步声响,那女孩又跑了回来,低声问道:“师兄,我看你不像坏人,为什么要来抢劫?”

此言一出,那少年想起自己一片相思苦恋,万般重意柔情,到头来原是一个骗局,不禁心下一酸,眼泪流了下来,不觉哽咽失声。那女孩慌忙道:“对不起师兄,我不问啦!”那少年见这女孩温柔娇弱,心下苦痛尽皆迸发出来,伏地大哭,一面抽抽噎噎把事情说了。

那女孩叹了一口气道:“我身上没有钱,不过我家就在山庄里。你随我回家,我借钱给你。”少年大喜,连忙道谢。那女孩原来便是郭正堂的女儿,当下带着少年回去,只有母亲在家,当下把诸事禀明。她母亲心肠甚好,当下立即掏出十五两银子借给少年,又见女儿受伤,放心不下,当即送往山庄诊所。少年心下有愧,也跟着相送。

过不多时,郭家七姑八婆都来了,议论纷纷。一名亲戚听明诸事,才知那少年是个抢劫犯,立即大惊,连忙去报告维治科。于是这少年便被这群维治人员抓住,往维治科押去,准备来日移交司法局。

叶飘零听着,心下老大不忿:“得饶人处且饶人,当事人都不说什么了,这什么亲戚多事干吗?”他这么想,车上一人也在叹道:“这长舌妇也是多搞什么事情,这种小事情私下已经了结了,硬要大惊小怪,让我们出来跑一趟。喂,少年!”见那少年哭泣甚惨,便安慰道:“你认错态度极好,且有补过行为,你放心,我看这事闹到司法局去,一定会从轻发落,最多判一个三年有期徒刑,只怕还可以缓期两年执行。只要你这两年不再犯错,就不会有事了。”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那少年更是大哭起来。

叶飘零听了一阵,知这群人另在处理公务,与小馨之事毫无关系,但心下却愈加悲愤:“从轻发落之后,还是和杀人大罪一个档次,要是这少年也有背景,结果又当如何?”思及自己也如无依浮萍,飘泊天涯,历尽江湖凶险,真是乱世之中,人不如狗,太平盛世,人不如人,一时却又呆住,车中以下的话语便没听进去。

他心下也甚紧张,深恐露了形迹,到时候发生冲突,自己免不了也要遭到从轻发落,赏他一个三年有期徒刑,再开恩缓刑两年,对比起苏白玉,这种恩德可真受之有愧。如今他下了决心要好好和慕容秋水共度一生,已将昔年斟破生死狂放无忌的性子渐渐收起,这当下右掌轻轻挥出,一股掌力轻轻推到拉车的马腿上,那马受痛,一声呼啸,几匹马都奔了起来,一时间,杂响之声大作。

叶飘零乘势松手,使开身法往后滑去,避入路边草丛,这才站起身来,仰望明月当天,碧空如洗,方才所见,犹如一场幻梦,然而那少年的哭泣、维治人员的劝慰却始终缭绕心头,继而当日大街上飞扬的马蹄,淋漓的鲜血也闪现在眼前。他想起自己一生自命侠义,遇到这等不平之事,却无能为力,不仅无能为力,连打抱不平的胆量也渐渐丧失,心下当真憋闷至极,望着都市夜空,灯火璀璨,他深吸一口气,便要仰天长啸,意欲再陡昔日狂情,重现当年豪迈。

一口气吐到口边,却又忍住,警觉的看看四周,碧蓝的夜色下,都市繁华,虽已深夜,道上行人仍是来来往往,他似乎已感到四周火辣辣的眼光一齐盯在他身上,却叫他如何啸得出口!郁积更甚,真没想到如今自己连仰天轻啸一声也不敢了,回思当日慕容附庄之中种种豪言壮举,恍恍之中有若隔世。心下怒起:“这年头连长啸一声都不得自由,我还在江湖上混什么!”当下拔出宝剑,舞上一路“少林逍遥剑”,顷刻使罢,双手捧剑,凝视半晌,再吸一口气,刚要喷出,望着皎皎月色,渺渺星光,一时心下空荡荡的,竟不知可以叫些什么词句。

心念急转,便想起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来。这句话原本出自《道德经》,但传至今世,经过众多无侠无义的新侠义小说写手联想发挥,比喻引申,普及推广,到今天这句话的含义已经包罗万象,适用于任何场合,当下一时寻不到佳句,便信口把它喊了出来。但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这时内功已颇深厚,一时迸出,顿教星月无光,风云变色。路上行人一起回头,似乎看到了疯子,他却也全不放心上。

一声长啸方过,他兴致未减,左手扶柄,右手弹剑,又是一口真气喷出,那啸声有若龙吟,飞上九天,越拔越高,真正是逸兴横飞,豪情迭现,募地里数声怒骂,几个臭鸡蛋从路上掷了过来,一个个带风劲急,足见扔臭鸡蛋之人内力不弱。他心念一动:“大街上谁人乱扔垃圾?”忙一个旋身,使个少林绝技“袖里乾坤”,一股劲风飘出,卷起那几个臭鸡蛋,往路边垃圾箱送了过去。他这口真气好长,手上精妙招式使出,口中真气依旧涌向无穷无尽的星空,良久这才静下,四面八方的回声夹杂着无数骂骂咧咧一重一重激荡起来。

马蹄响起,灯光四射,龙车奔腾呼啸而来,有人大声叫道:“是谁在这里制造噪音污染,破坏都市夜间安宁!”叶飘零一惊:“我不过开口一啸,竟又惊动了维治局!”当下长剑生辉,舞出万点精光,迸散开来,身形顿时业已拔起。当龙车的灯光照到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剑光已经消散,制造噪音的罪犯却已失去踪影,只有天边明月无声,寒星寂静,似乎还在倾听那直冲天际的长啸。

叶飘零展开轻功,何须片刻早到少室山,奔回太室阙来。宿舍里正在讨论宝马案。原来苏白玉不过嵩阳县武协里的人物,毕竟难以一手遮天,犯下这等案子,虽然动用手段按下,却管不到外省的邸报。那《江南武林周报》最喜欢捕捉这类消息的,立即便把这事捅了出去,公布天下,一时苏白玉闻名天下,少林中人自然更是人人皆知。此刻江湖上有关宝马一案,也是众说纷纭,许多邸报读者认为这种事情若不公诸于众便有失大义,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武林中有关苏白玉的来头出现了无数版本。有的说苏白玉有武林七大家的嵩阳郭家撑腰,有的说苏白玉乃是河南武协重要人物的情妇,有的说苏白玉的后台在中华武协直属部门,一时谣诼满天,流言四起。苏白玉等嵩阳武协人员、嵩阳山庄诸大剑客、嵩阳各邸报都忙碌起来,撰文辟谣,澄清事实,讲述公理,并有受害人亲属杜得来在邸报上公开发表讲话,说明妻子之死只是误会,苏白玉并无责任,且已诚恳认错,并赔偿损失云云。至于杜得来何以态度忽然改变,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已均不得而知,只有凭天下人各自心中的那杆秤自行测量了。

却说那日叶飘零回到宿舍,邵伟来告他道:“大德广林法师叫你明天去一趟他的授功厅,有事情找你。”叶飘零应了,心想:“身在江湖,万事不得自由,但我作什么梦,总不会也有什么禁忌吧!”当晚安睡,第二日上午便往回音楼而来。来到授功厅,大德广林法师正斜倚在桌上睡觉。这伏案而卧,原是学艺弟子的常事,但见到这一代宗师陡然如此,叶飘零却不禁莞尔,当下走到大德广林法师身侧。

法师也不抬头,便说道:“坐吧。”叶飘零见桌旁另有一张椅子,原是给自己坐的,便过去坐下了,说道:“师父找我,不知有何教谕?”大德广林法师抬起头来,依旧是满面春风说道:“飘零啦,大成末修班原本清闲,理应让你好好玩一玩才是,不过我这里有个课题,一时没找到人来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叶飘零听到第一句话,便感到法师真是设身处地的理解他为他着想,先已感动得一塌糊涂,连忙说道:“师父但有吩咐,弟子无有不从,愿听题目,弟子尽力而为。”

大德广林法师颔首道:“你近段有没有什么事情,每天大概什么时候有空?”叶飘零道:“弟子每天下午去一趟嵩山峻极峰,弟子有个朋友正在考取武士,我帮她背武功道德修养,另外每周有两个晚上在嵩阳山庄做兼差,除此外别无他事了。”大德广林法师拍拍他肩道:“看来你也是个大忙人啦!这个课题任务不小,为师想把它做你的满师题目,你可别太轻忽了,好好的干。”叶飘零应了声是,道:“不知是什么题?”

法师道:“听说你曾自创过不少武功,可否让为师一观?”叶飘零笑道:“那都是弟子喜欢异想天开,胡乱凑出来的玩意,师父可别见笑。”当下拔出剑来,以剑为刀,信手将一路“万源刀法”施展开来,因在室内,所有大开大阖的招式便尽数化为小巧腾挪之势,却也并无窒碍之处。

法师点头道:“沉稳为基,巧变为辅,用意不用力,虽无连续处,也无不连续处。你虽在少林,受武当内家功夫理论影响却深,其中确有不少别出心裁之作,难怪你曾经问得许多师父下不了台,听了你的名字便头疼。”叶飘零脸上一红道:“弟子狂妄,师父连这个也知道了。”

法师点点头笑道:“你先坐下。飘零,你报入我门,可知我是做哪一行的?”叶飘零坐下道:“向日已蒙师父指点,师父既乃刀剑合一组中人,自然以统一刀剑理论为本行。”法师道:“剑走轻灵,刀持沉稳,然沉稳轻灵并没有明确界限,互相之间可以转化,亦可兼有,倘若练到内家精要,便可统一刀剑的武学理论了。飘零,你可知内力如何传递?”

叶飘零答道:“内力自发传递主要依靠真气扩散,从真气高浓区传向低浓区,推动力和浓度梯度成正比。”法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道:“不错,你体内真气浓度,与自然界所含真气浓度相比,孰高孰低?”叶飘零道:“当然是自然界真气浓度低,咦!”这事道理本来很简单,但正因为太过寻常,他平时修炼内功之际,可当真从来没注意,这时得大德广林法师一言提醒,便惊得跳了起来。

大德广林法师微微一笑道:“古往今来的武学之中,为何修炼内功如此艰难,你明白了么?”叶飘零又惊又喜道:“原来如此。吸取天地之气化为真元乃是真气从低浓区传到高浓区的非自发过程,须靠外力做功才能完成。而平时不练功之时,真气又从体内高浓区逃逸到外界低浓区去了,因此练内功往往进了十步,过不多时却又要退掉九步,难怪我纵然不断想法加快真气吸取,进境却也不能明显跟着加快!”

法师笑道:“倘若一个人能将体内真气浓度维持在比天地之间真气浓度更低的水平,那又当如何?”叶飘零一时只感耳目一新,似乎看到一个从来就紧靠身边却从未涉足的世界,忙答道:“那样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他在作什么,天地之间的真气都会源源不断的渗入他体内,他的内力会持续增长,永不衰退!”想了一想,又道:“可是他内力既然增长,很快真气浓度就会和外界相等,传递过程不就中止了么?”

法师脸色郑重,道:“不错,你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我要交给你的课题就是如何解决这个维持真气低浓度和维持真气快速自发增长的矛盾。”叶飘零一听到便不由自主的沉思起来,喃喃道:“又要维持真气低浓度,又要真气快速自发增长,这可就难了!”

法师笑道:“这课题虽难,却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你看这张纸条。”说着拿起一张纸条,一头夹在书中,另一头自然软软垂了下去。法师放平了书,往书本上空平吹一口气,那纸条垂下的一段便飘了起来。法师说道:“你看,这纸条上下空气主体浓度仍然相等,但我吹了这口气,让它上面的空气流动,就发生了从下到上的传递过程。这个模型在武学中你可以好好借鉴一下,如可以预测如果真气在体内自上而下急速流动,外界的真气也将自发被吸取到体内,当然新的问题又来了,体内真气流动不止,不多时全身内力就将散尽,但课题却已转化为真气流动问题了,这个相对来说应该要比传递模型简单多了。”说着端出一大堆经书,道:“这里是一些有关‘斗气动力学’的番文秘笈,你回去好好看看作为参考,顺便锻炼一下你的番文水平。当今世上最重要的本领便是机关、暗器、番文,有道是‘机关暗器与番文,学全之后便出尘’,你万万不可轻视了。”

叶飘零凛然受教,端着一大堆西洋文献回到太室阙来。往常他一见到番文便深恶痛绝,但他每次一见这位师父便胸襟爽快,以致虽抱了这许多番文秘笈却仍然心情大畅,暗自想象自己在大德广林法师指导下专心练功,用心学艺,兢兢业业之下,连番文也尽数通晓,暗器难题也得以解决的景象,不觉踌躇满志,连日来的阴氛一扫而光。当日下午给慕容秋水念诵《武功道德三个代表》之时,慕容秋水也觉得他精神大振,笑道:“你今天好不正常,快说,遇到什么事了?”

叶飘零哈哈一笑,捏了捏她脸蛋笑道:“清儿乖乖的背书,就是最大的喜事。乖清儿,你考完武士之后,别急着回家,先去我家玩好不好?”慕容秋水拍手道:“好啊,你还说呢,上次你们一起去都不叫我,简直就是不把我放眼里啦!”说到这里又低沉下来道:“不过,可不能让我爸爸知道。”叶飘零道:“咱们直接到岳阳下车,坐船过洞庭湖到我家。在我家呆几天我再送你去衡山,你爸不会知道的。”慕容秋水道:“那咱们现在就走,安宁,你带我去买票好么!”说着站起身来。

叶飘零一把拉住,笑道:“小妮子,我说你怎么这么热切,原来一心一意就想逃掉这个武士资格考试!”慕容秋水伸个懒腰,道:“时间过得真慢,居然还要熬一个多月,我真的忍不住啦,安宁,我要去玩!”叶飘零道:“好,好,清儿,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元旦了,那天我给你放假半天,好不好?”

慕容秋水噘着嘴道:“那好吧,又要等半个月了。这些秘笈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嘛!你快点想个办法让我看得进去。”叶飘零脑筋一转,拿出纸笔道:“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任务没完成,给你分配一下任务。以后我每天检查你的武艺进境,可要给你打分的哦!”说着在纸上划了一张表格,写上序号日期。

慕容秋水见他正襟危坐,笑弯了腰说道:“你怎么这么象那慕容附庄爱卫会的孟清风?他查卫生给我们打分,就是你这个架势!”叶飘零咳了一声道:“老夫姓孟,双名清风。众弟子说话可要检点些。爱卫会每日一诗提醒同学们:灰尘最有害,卫生真痛快。大家讲卫生,人间充满爱。起来起来,睡什么懒觉,倒垃圾啦!”慕容秋水笑得直不起身,只道:“真像,孟师父,你给我加点分吧,我马上就去做好事啦,加一分好不好?”

两人相对大笑,叶飘零却又想起慕容附庄中无数狂放,无数豪情,再想想现在少林中日渐麻木的自己,心下一酸,忖道:“我又想这些干什么?能够得到清儿,就是生出再多事情,那也不枉了。”伸开臂膀,轻轻将慕容秋水搂入怀中。慕容秋水挣了一挣,嬉笑道:“孟师父有这么做的么?”叶飘零抚着她脸,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胸膛上,笑道:“你们班的卫生分数都在老夫身上,你敢违抗老夫,不想要流动红旗啦?”

谈笑一阵,叶飘零在她的经书上做了记号,说道:“今天须得练成这些招式,明日我来检查,分数要是低了就该打屁股!”慕容秋水道:“孟师父不庄重,不要孟师父打分啦!”叶飘零哈哈大笑,给她收拾好经书。两人吃过晚饭,叶飘零挥挥手,身形闪动,下了嵩山,重返少室山来。那几本番文秘笈他毕竟看不下去,当下又到藏经阁借了几本真气动力学和扩散方面的典籍,在太室阙中钻研起来。

这时大智广生法师也交了微观量子刀法的课题给邵伟,卜正准备出国,因此开始钻研西洋经典绝学转基因心法,其他少林弟子如向天飞、单和等都收到了各自满师所需的课题,人人都忙碌起来。全派之中唯有徐仴盛一如往日,只在闲文杂书之间晃荡。

却说叶飘零自上次得罪了大锐禅师,从此不再去毗卢殿听“易筋术”这门武艺。大锐禅师却一直怀恨在心,向叶强问明了叶飘零的名字,每逢授艺必先单点叶飘零的名,见叶飘零不到,便大骂他一通,然后再开始授艺。程誉、西湖回来告叶飘零道:“你不去,那贼秃可嚣张了,飘零,你还是再去一下,免得那贼秃以为你怕了他。”邵伟插进来道:“还是别去了,和气生财,你就让他一步。他毕竟是我们的授艺师父,你的分数可掌握在他手里,得罪了他没好处。”

叶飘零抬起头来,寻思着大锐禅师的生平行事。听上届师兄说过,大锐禅师对女弟子尚不太过分,但对男弟子却极为刻薄。去年他回国招徒,限定只有年级前十名的弟子他才肯收。一位师兄慕名投入他门下,某次因有段番文秘笈太过深奥,无法领悟,因此过去请教,被他一把将秘笈拍在脸上,大骂蠢笨。后来那师兄找到掌系师父大铮法师,宁愿转到大铮门下,也不要再在大锐门下学艺。大铮法师对弟子素来严苛,那是众所周知的,这番首度见到别枝弟子主动要求转到他门下,大锐禅师功底之深厚可想而知。只是少林素无这等转投别枝师父的先例,因此只把那师兄好生劝慰一下,由大铮法师出面协调两人师徒关系,这才让那他重归门下,但毕竟不过月余,那师兄终于留书远走,放弃少林武士学位,破门出派而去。叶飘零思及此事,心下暗想:“古来材大难为用,试看天下奇才,又有几个能与俗流为伍的?大锐禅师自入少林以来,从来不居同门第二位,也难怪他狂妄至斯!程誉、西湖都属于被大锐禅师鄙视的人物,因此程誉、西湖这才对大锐禅师这等不忿,看看邵伟自己也是全系第一,便不把大锐禅师的跋扈放在心上,我又何必与他计较?”

他又想起那执教“易筋洗髓宝刀经”的少林四大名捕之一的大涛法师来。这门内功脱胎自少林易筋经和洗髓经,混以若干其他心法,乃是刀战科系所有武艺的根基,高级燕子刀、普渡修罗刀均需附在其心法上,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许多刀战科系弟子满师下山之后,其他招式、心法尽忘,唯有易筋洗髓宝刀经的心法却烂熟于胸,这其中大涛法师可谓功不可没。这位法师软硬不吃,对上对下一视同仁,生平也不知得罪了多少宗师,多少弟子,因此虽然在少林讲学“易筋洗髓宝刀经”和“燕子刀法”四十余年,精研武艺五十余载,无论资历、学术早超越了法师的级别,却始终升不到禅师一级。每逢期末比武,总有一半弟子在他手下不能过关,无论你软求也好,硬逼也好,他决不对你通融。这位法师虽不狂妄,却也颇为小气。自己也曾两次无意之中得罪了他。一次是刚进少林,在一次大涛法师主讲的学术研讨会上自学雁荡派《燕子刀法精讲》。大涛法师问他为何不用少林本门秘笈。那时叶飘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不识得眼前这位僧人正是少林燕子刀法秘笈的撰写人,当即傲然答道少林秘笈太过浅显,不足一观。大涛法师便问了他姓名班级,当时也不作声。

第二次乃是进修班之时,其时大涛法师也开始给叶飘零这届弟子主讲《易筋洗髓宝刀经》。偏生叶飘零只因少去学艺,不识得他面目,曾经有事向他报告,闯入他的授功厅里问他大涛法师在哪里。当时大涛法师心下有气,却不表露,只淡淡说道:“大涛有事不在,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转达便是。”叶飘零不虞有他,当下原原本本说了,临走还道了声谢。

大涛法师只记在心里,却在一次课堂测试之中让叶飘零上台接招。幸好其时叶飘零未曾逃课,当即欣然上台。大涛法师施展易筋心法,使一招燕子刀法中威力最盛的“飞燕去来”,身形移动,上三刀,下四刀,左五刀,右六刀,刀光罩住叶飘零,忽然中宫直出。叶飘零对这燕子刀法自是了然于胸,当即转运洗髓神功,应以一式“乳燕归巢”,刀尖斜指,朝大涛法师刀脊无力之处刺去,所指正是飞燕去来的空隙。哪知他刚使一半,大涛法师忽然收手道:“这位弟子,这一招‘飞燕去来’你是破不了了,下去吧!”叶飘零莫名其妙退回座去,还以为自己使得不对。大涛法师却另唤一人使出“飞燕去来”,自己亦以“乳燕探巢”相应。两人交换一招,大涛法师轻轻易易将飞燕去来破去,朗声对众位弟子说道:“这一招‘飞燕去来’除了洗髓神功催动‘乳燕探巢’外,别无招式可破。如果用其他招式破去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飞燕去来’使错了,再也不可能有别的情况。”

叶飘零“咦”了一声,百思不得其解,站起身来问道:“师父,这一招……”以下的“乳燕探巢”四字还没出口。大涛法师忽然向着台下弟子,加快语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叶飘零只好缄口,等大涛法师讲解稍停,这才继续道:“师父,我……”他刚一开口,大涛法师立即向着全班弟子急速说话,众目睽睽之下,把叶飘零晾在一边,把他闹了个大红脸。还好他从前和殷仲硬顶惯了,师徒俩互不给脸,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说道:“弟子投降!”便坐下了。后来诸如此类鸡蛋里挑骨头整他之事也发生了不少,叶飘零水来土挡,兵来将拒,师徒俩竟是斗得兴致盎然,“易筋洗髓宝刀经”竟成了叶飘零去得最勤的一门武艺。

当时回想起来,大涛法师如此小器,只怕当时问自己姓名班级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好小子,哼,明年你就要落在我的手里了!”但整归整,斗归斗,最后期末比武测试大涛法师依然按照拆招成绩给了叶飘零满分。而一半弟子均不及格,屡次去求,终不允过。其中程誉、向天飞、西湖、翼乘杰四人重修补测了三次,这才通过,单和、徐仴盛则直到现在还挂着燕子刀法这门红灯。多年以来,大涛法师四大名捕之一名声传扬少林,人人谈虎色变。

程誉每次谈到大涛法师便切齿恼恨,批判不已,常在叶飘零面前抱怨。但叶飘零虽屡为他刁难,却毫无恨意,反而对这软硬不吃,恩仇无用的大涛法师钦佩不已。而此刻的大锐禅师地位虽高于大涛法师,但两人其实一般小器,一般狂妄,自己当年能和大涛法师友好相斗,难道就不能和大锐禅师和平共处么?之所以容不得大锐禅师狂妄胡言,是因为自己武艺地位降低了,还是因为做人心态变了?

侯飞闯进房来,接过话头说道:“是说那个不懂中文的大锐和尚吗?‘你不要意淫自己是上帝!’‘不要以为我不懂逻辑!’哈哈,笑死我啦!”叶飘零笑道:“这两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好,下次课我去看看。”

当下待到这周易筋术授艺,叶飘零又来到毗卢殿。果然大锐禅师一上台,便说道:“现在点名,叶飘零!”他只道叶飘零定然不在,哪知台下却有人站起应声答道:“上帝到!”大锐禅师定睛看去,认得那白衣少年正是上次给自己设套之人,当即冷笑道:“原来是你教我逻辑!”叶飘零道:“惭愧,惭愧,当仁不让,责无旁贷!”说着施施然坐下。大锐禅师往常是要先骂他一顿,此刻见他人在,只怕又中他圈套,当下忍住,冷笑一声,开始授艺。

叶飘零听他又在时不时迸出几句中西结合的语言,心下老大不耐,忽觉身边有人朝他看来,咕哝道:“咦,奇怪,他们两个和好啦?”叶飘零听了怒气暗生:“你们人人明明恨得他牙痒痒的,却只有我豁出去和他单干,这时候你这厮又来说这等风凉话!我和他冲撞难道是为了私怨吗?什么叫做和好?”这时又听得大锐禅师迸出那句口头禅:“中文,我是不懂的。”他只觉老大不顺耳,偏生心下又暗想:“我如此看不得他,莫非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自身的人品,而只是因为我番文太差,所以潜意识的和他过不去?如果我自己精通番文,是不是就不会对大锐和尚有意见呢?”一时不知谁是谁非,胸中郁结,实在听不下去了,当下趁大锐禅师背过身去写字讲解的时候,双臂一展,悄没声息的跃起,往长窗外纵去。

大锐禅师正好转过身来,见他当面逃课,原本强忍的怒气立时迸射出来,当下一挥手,掌力扑出,情急之下,忘了使用风系魔法,却使出了自己从小练熟的中土神功。他功力何等深厚,略一拂手,掌力早已追及叶飘零后心。叶飘零回手一挡,一个踉跄,借势翻跌出去,手在地上一撑,使开身法,掠出十余丈,这才站定,只感全身气血震荡不已。他回过身来,望着授艺厅冷笑一声,径自去了。

回到太室阙,望着桌上成山的番文典籍,只觉头晕目眩,随意翻开一本,那如蚯蚓似长蛇的番文字母扭来扭去,化作一只只冷笑的眼睛,嘲弄一般盯着他。他一把合上经书,然后那蚯蚓长蛇偏偏不肯放过他,似乎扎根到他的脑海中,挥舞盘旋在眼前,似乎面熟,却又全然不识。环顾宿舍,四壁萧然,只有阳光从长窗外照进,将他的影子映在床头。江湖的苦痛,生活的辛酸,交织在心中,那是师兄师姊的劝诫和经验:“若不能通番语,不能精暗器,纵你文才盖世,武艺通天,终究难以立足当世武林!”毛矛、余敏敏、林颦婷等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心下却想起那素为自己尊敬的师兄阮随风来。当年曾一柄单刀斗遍天下无敌手,扫荡山河气如虹,荣登国际刀法比武第一宝座,包揽理论第一、实战第一、最佳破阵奖,成为中国国家队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然而阮随风不学番语,不练暗器,终于渐渐为武当唾弃,最后竟过不了暗器四级比武,无法满师出门,拿不到武当派的力士学位,终于隐退江湖,不知所踪,武当视为耻辱,家乡传为笑谈,当年的声势化作满地的骂名。想起阮师兄之事,陡地一阵落寞涌上心头:“我叶飘零好端端一代文豪,也要走上阮师兄的老路,一生便要毁在这不知所云的番语之中么?”

学一身的中文而无用,负一身的武艺而无能,叶飘零横眉怒目,戟指向天,谁又知道他到底是因为番语太差,暗器太烂,从而憎恨这两种才能,还是因为憎恨它们从而难以修学呢?他忽而扪心自问:“若我番文通晓,暗器精绝,还会如此讨厌它们么?”忽而疑窦丛生:“我年龄日长,理应渐趋成熟,为何心下愤膺之气反而一日甚于一日?”徘徊几度,望着邵伟桌上整齐的经书和自己桌上杂乱的破烂,心下渐渐有了答案:“我之所以从前能够逍遥自在,豪迈自如,而如今满眼但见世间不公,满心只觉世间不平,那是因为从前我是强者,如今我却……却只是弱者!只有弱者才会终日痛恨这个世道的不公!”颤抖着手,点燃一根蜡烛,星星之火,长年不绝,叶飘零凝视着灯火,一时陷入沉思。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成堆的武学经书和侠义小说之间,蜡烛仍在燃烧,火苗尚在跳跃,照得室间依旧明亮。而有的人用它照亮自己漫漫蜿蜒的前程,有的人却用它引燃自己高高悬挂的红灯。晃眼之间,已到了期末。那易筋术的比武过去,早被叶飘零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的大锐禅师拿起红笔找到成绩单上叶飘零的名字,在下面勾了一个大大的“〇”,勾罢掷笔,凝视“叶飘零”这三个小字,犹不解恨,又拾起笔来,在这个〇左边加了一竖,在这一竖左边再加一横,变成了“-10”,这才微微吐了一口气,凝住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这时叶飘零正在大德广林法师的授功厅中汇报课题进展:“师父,弟子已经想通如何解决真气的流动与消散的矛盾了,那便是生成真气漩。”大德广林法师点头道:“若能使真气围绕全身形成漩涡,那么也可使自然界的真气往体内扩散。这一招倒是不错,但不知实际用在人身上将会如何。为师先去买些小白鼠实验一下,如果能成,来年你便继续这个真气漩的课题,记住,只有能使外界真气时时刻刻源源不断主动往人体内扩散之后,才能算是大功告成。”叶飘零应了,见大德广林法师知他正在陪伴慕容秋水考取武士,因此寒假也不交任务给他,自是心下感激,暗道:“难怪师父厚道之名众所周知!”当下施礼告退。

十数日后,岳阳楼下的洞庭湖中,但见寒风吹碧水,月影掠清波。湖面冬风急劲,客船舱中未满,却仍有两人端坐船头,任凭水打风吹来,尽管披风破浪去。其中一人虽然坐着,却仍有常人高矮,青巾墨剑,白裤貂裘,腰间一只玉笛,浓浓的水气涌了上来,在他若有所思的双眼上蒙长一层淡雾,却是一度称雄洞庭湖区,而今声名渐没的万点红叶飘零。另一人身形娇小,体态婀娜,也是浑身雪白,正和叶飘零全身交相辉映,她伏在叶飘零膝上,鼻息清细,睡得正香,那自然便是鼎鼎大名的衡山慕容世家传人凌波仙子慕容秋水了。他二人约定慕容秋水考取武士之后,便往洞庭湖区到叶飘零家里去。只因恐怕慕容潜不允,慕容秋水便跟着叶飘零索性由少室山直接到岳阳乘船,先到他家后,再南下衡山回去。从岳阳楼到叶飘零家里,恰好隔着洞庭湖,有一日水程。岳阳武协、洞庭武协为了增加卧铺生意抬高票价,规定所有客船都在晚上起航,因此两人坐的自然也是晚班船。

“潜水游龙难见月,映江冷月可窥龙。”叶飘零望着月影飘摇,水中清亮,不由得轻轻低吟道,解下腰间慕容秋水所赠的那支玉笛,四指把持,六指按捺,送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笛声悠扬,激起翻天的波浪,伴着慕容秋水梦中的吟唱,夹着客船机帆杂乱的轰响,在湖心上空回荡。

家乡,母亲,游子回来了!只可惜,游子只是个弱者,不是什么都尉将军,你还会照样欢迎么?阮随风身受骂名、有家难回的情景闪过心头,笛声不由微微一滞,然而看到怀中人睡得香甜的笑脸,纵然被举世唾骂,那又如何?

一生多少功名事,总在离家数载间。谁道还乡需衣锦?归来慈母便开颜。

话虽如此,为何自己在外呼朋唤友对酒当歌之时虽称畅快,为何回到这青山秀水之间却又神伤呢?

晨曦凝露,冷月西移。小渠畔,竹楼前,慈母依着门槛,望着门前的卵石路,一直蜿蜒到田野之中。田野那边,轻飘飘的行来两人,携手相依,并肩共进而踏尘不起。辛如月静静的看着,一年过去,她脸上的皱纹多了,鬓边的白发多了,然而此刻脸上的笑容却也多了。

“妈,这就是清儿,慕容秋水。”辛如月面上春风更加浓厚,慕容秋水雪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潮,低着头叫了声“姨”,就转到叶飘零身后去了。“一家人,不用怕,水儿,进来坐吧。”

慕容秋水藏在叶飘零身后,低着头进了竹楼,一面却又好奇的看着四方。叶阳天坐在墙角,拱手笑了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辛如月端上茶水,笑道:“水儿,陋室贫寒,招待不周,要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你爸说便是,千万莫讲客气。”“我爸?”慕容秋水听得不明所以,喃喃重复了一句。辛如月顿知失言,忙道:“噢,说错了,是伯伯!”慕容秋水看了叶阳天一眼,但见他只憨憨而笑,她不觉大羞,耳根子也红了,连忙背过身去,这一下转得急了,凳子一偏,顿时倒下,羞涩之际,连轻功也忘了施展。

叶飘零轻轻扶住,朗声问道:“妈,飘雨呢?”“她还在君山学艺未返!”叶飘零哦了一声,低声对慕容秋水道:“我妹没回,到我房中看看吧!”慕容秋水嗯了一声,垂首对叶阳天施了一礼说道:“伯伯,我先去了。”这才跟着叶飘零举步上楼。

叶飘零的房间在楼上靠西一间。慕容秋水进得房来,但见一张木床还保留着床榻和两个床头柜,这等古香古色之物在城里也近乎绝迹了。竹墙上全是红纸,都是叶飘零历年来在洞庭湖区学艺时所获奖状证书,足足有几十张,均已破旧腐烂,在渗入墙壁的寒风中稀稀拉拉的乱响。慕容秋水失声道:“你竟然得了这么多奖!”叶飘零笑道:“我自学艺以来,便开始参加专训,额外的比武测试很多,因此奖状自然就多了一些。这些只不过是启蒙班六年的了,进初级班后已经习惯了,我妈也懒得贴了,让我做了别的用途。”

慕容秋水道:“一张红纸,除了贴起来,还能有什么用?”叶飘零笑道:“你来这里看!”拉着她出房,跃下竹楼,来到左邻瓦屋的墙边,那砖墙上果有数十张获奖证书垒在一起,成为一个纸垫,用钉子钉在墙上。慕容秋水奇道:“这是干什么?”叶飘零道:“练拳!小时候我未练内功,想靠拳击墙壁增加力气,可是手疼受不了,于是这些纸就这么派上用场了,哈哈!”他想起昔年辉煌,如今落寞,暗道:“好汉不提当日勇,日后我若没有能力保护清儿,这些往事再夸耀百遍,又有何用?安宁啦安宁,你一定要抛下往事,不要再自以为了不起,踏踏实实的从头练起,才可以回到现实,重作强者。”当下一拳往墙上击了过去。以他此时功力,要将砖墙击个大洞,那是毫不为难。但他拳头落下,内力凝聚,一触砖墙即回,那一摞证书却化作无数碎片,随风飘散,坠入池塘、水渠。那砖墙别说损坏,连回音响动也没发出丁点。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回楼。慕容秋水坐了好久,羞色稍退,脸色平复。吃过早餐,两人旅途劳累,各自就寝歇息。然而叶飘零素来是个不好睡的,而昨夜在船上慕容秋水有了叶飘零这个枕头,早已睡足,两人这番只睡了一个时辰,感到阳光从楼外照到床头,再也睡不下去,相继起来。慕容秋水梳头已毕,问道:“安宁,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啊,有没有超市?”

叶飘零笑道:“清儿,小时候我完全深信书本,见那书上说青蛙、蛇等都是益虫,燕子、啄木鸟都是益鸟,因此我既不捉青蛙,也不打蛇,也不掏鸟窝。后来看了梨园戏剧《新百娘子传奇》后,更是逢蛇必救,毫不得罪……”慕容秋水听到这里已经笑弯了腰,道:“那可有蛇变成仙女前来报恩啊,许大官人?”叶飘零扭扭她鼻子笑道:“说不准你就是我前生救的哪一条蛇修炼成仙呢!”慕容秋水道:“才不是呢!我可不是蛇。那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

叶飘零道:“我在这边,别无娱乐,只有独自划船入湖,游山玩水,后来进城,再也无法畅此心怀,唯有独卧湘江之畔,静听波卷浪声。今日重回,你想不想划船去洞庭湖上玩儿?”慕容秋水听他说得风雅,颇有些心动,说道:“那我们去划船好不好?可是……我不会划。”叶飘零笑道:“那没关系,我从小划到大,就算只用脚,也包你风平浪静,安安稳稳。”

当下到楼下道:“妈,我和清儿划船进湖玩去啦!李大伯在家吗?”辛如月在厨房应声道:“在是在。不过他的船现在不公用了,要花钱租!”叶飘零哦了一声,心想:“商业之风吹到农村,往年邻里之间大家一起共用的工具也终于要付钱了。”当下带着慕容秋水,来到左邻,向李大伯付了一两银子的定金,租了他家里那只鸭筏。

鸭筏就停在门前的水渠边,一只竹篙从芦苇丛中竖起,锁定了小筏。毕竟农村商业之风尚未普及,虽然开始出租,却依然不用上锁。叶飘零跃到舟心,拔起竹篙,笑道:“清儿,上来吧!”伸出一只手,把慕容秋水接上小筏。

小筏划开青翠的水草,轻快的前进。早春的泥土气息,散入浓浓的水气之中。两边的柳枝垂了下来,带起慕容秋水的秀发,飘扬在空中。叶飘零撑着竹篙,轮换着空出的手拂开空中的垂柳。哗啦啦的水声,交映着清风低沉的欢笑。

行了一程,已到了小渠的尽头。慕容秋水问道:“安宁,不是去洞庭湖吗?你走错路了!”叶飘零摇头笑道:“怎么会?你看前面,从那个闸孔穿过去,就到了草阳渠,然后顺流而下,进入草尾河后,便可转入万子湖了。”

慕容秋水扭头看去,才见前方拦住去路的土桥中有一面水闸,中间有个径约三尺的半圆孔露出水面。她失声叫道:“这么小,能穿过去么?”叶飘零笑道:“你放心,小时候我不知穿过去多少次了!”他转过舟头,朝那闸孔撑去。慕容秋水伸头往孔里一看,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叶飘零微笑道:“上面这条路有多宽,那他就有多深了,至少三四丈吧!”

慕容秋水骇然道:“你这竹篙这么长,在里面怎么划?”叶飘零道:“出去是顺水的,好过得很,只要把筏子放进孔道,它自然就顺水流出去了,回来才叫难呢!里面不能用竹篙,清儿,你去把那根柳枝折下来吧!”说着嘴角往空中一努。

慕容秋水循向看去,见头顶三丈处有一根柳枝,在风中摇晃不休。她微微笑道:“考较我功夫么?”双足在筏心轻轻一点,纵了上去,左手凌空一按,借势停住身形,右手挥出,轻轻巧巧折下那根柳枝来。她身形一扭,打个旋身,跃回舟心,姿势固然美妙,力道更是轻巧,回到舟中,那筏只是微微一沉,丝毫也不摇晃。

叶飘零赞道:“清儿好轻功,这一下可把我比下去啦!”慕容秋水嘻嘻一笑,把柳枝递了过来。叶飘零将柳枝横绑在筏头,掀开几张邸报铺在筏心,道:“清儿,里面太矮,提防撞头,你过来躺在上面,不可以起身。”慕容秋水依言卧倒。叶飘零扳转方向,那筏顺着水流往闸孔中流了进去。叶飘零将竹篙拖在舟后,自己也躺倒在慕容秋水身边。柳枝撑着小筏,让筏身不至于碰到孔道壁上,哗哗的流水推着小筏在孔道中缓缓的前进。

孔道里黑乌乌的,只有水面泛着零星的光芒。叶飘零凝视着黑暗中依稀可辨的慕容秋水的发烧,嗅着淡淡的花香,一颗心急怦怦的跳了起来,伸出手去,轻轻将慕容秋水身子扳转,只感她吹气如兰,喷在自己脸上。慕容秋水被他扳了过来,躺在他怀中,轻声道:“安宁,你别对着我喷气,痒……”话音未落,叶飘零忽然伸过头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嘤的一声,她一仰头待要闪避,小筏上能有多大腾挪余地,只索罢了。叶飘零左手贴着她腰从她身下伸过,抱住她背,舌头磕开她两行细齿,卷出她温软甜腻的丁香,轻轻的吸允着,只感到怀中玉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左手一滑,探入了她的衣服,在她滑软的背上摩娑着。“安宁,不,我冷……”她舌头被han住了,呜呜咽咽发不出声,只感到叶飘零湿热的手心紧紧贴着自己冰冷的肌肤,一阵阵的麻痒传遍全身,一时之间,怅然若失,不知道是喜是怒,是怨是嗔?

叶飘零感到口中的甜香,虽在黑暗之中,却如同天堂之亮。朦胧中隐约看到慕容秋水紧闭的双眼,听着她短劲的呼吸,两只手抱得更加紧了。忽觉前方一沉,紧接着筏尾也掉了下去,四周一片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来。原来,小筏已出了闸孔,掉进来草阳渠中。

宛如梦醒,重见天日,心下反而一片茫然,只听到岸上一阵笑声响起,荡彻水气之中。叶飘零松开了慕容秋水,才见到岸上行人一个个都在注视着自己。摆摊卖菜的、卖鞋的、卖肉的,无一不是熟识的父老乡亲,看着渠中,一齐朗声大笑。饶是他是个脸皮厚的,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由得满脸火烧,低下头去。慕容秋水更是羞不可抑,将头埋在他怀中,不敢抬动分毫。

“贵仔,你小子怎么躲到这闸洞中去了?”卖鸡的老头大叫。

“叶猛哥,带嫂子回家来啦?”儿时的伙伴方敏大喊。

叶飘零哪敢回答,拾起竹篙,往水中一点,内力到处,小筏飞也似的飘走了。许久许久,慕容秋水这才抬头,怯怯的看了四周一眼,这才定神,见叶飘零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满脸生霞,转过身去。叶飘零手上划船不止,小筏在微波上晃荡,他一颗心也如这小筏晃晃悠悠的,好似腾云驾雾一般。

“不行,你又欺负我!”慕容秋水忽然回转身来,嚷道:“死安宁,把外衣解下来!”叶飘零依言解下,口中笑道:“清儿,你脱我衣服干什么?”慕容秋水打了他一拳,道:“谁叫你欺负我的!我要冷死你!”见他脱下外衣,笑吟吟的不以为意,这才省起说道:“哦,忘了你不怕冷!”她便把手中那件貂裘翻了过来,说道:“你给我反着穿上!”

叶飘零笑嘻嘻反着穿了,道:“为什么呀?”慕容秋水道:“你欺负我,我也要你丢脸!”看着他反穿上外套,笑道:“哎呀,大白痴,你怎么穿的衣服呀?”叶飘零假意惶恐,掩面道:“见不得人啦!我不要反穿衣服,太丢人啦!”慕容秋水噘嘴道:“就是要你丢人。你丢人,我开心!”她站起身来,双手笼在嘴边,叫道:“大家快来看呀,这里有个二十多岁都不会穿衣服的大白痴呀!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呀!”

这时小筏离大桥已经极远,她叫了许久,无人理会,看着叶飘零似委屈实得意的眼神,只觉意犹未尽,说道:“谁让你刚才让我冷的,我也要冷死你!”伸手探到冰凉的水中浸了一会,将沾满冷水的双手向叶飘零腰间贴去,叫道:“冷死你冷死你!”叶飘零连连闪避,小筏上能有多大腾挪余地,只索罢了。慕容秋水两只小手掀起他上衣,贴到了他腰间。一时之间,叶飘零但觉两股寒意侵入胸腹,然而心中却一阵温暖,望着慕容秋水微微噘起的嘴唇,伸手还抱。乓的一下,竹篙倒入水中,叶飘零低头又吻住了怀中玉人的嘴唇。

风更轻了,水气飘悠之中,似乎有两滴水珠从叶飘零脸旁滚落,嘀哒两响,坠入碧波之中。摇曳的阳光映上水面,怀中的玉人缓缓靠在他胸前。相拥相依,相扶相携,一片水声之中,渗透出的是无边的恬静,无尽的温柔。

人生如水,日夜东流。小筏行出了草阳渠,拐进了草尾河。这条河全长一百五十多里,宽有半里,疾风之下,波涛翻滚。叶飘零道:“小筏可不能走这种大河,我师伯住在河边,咱们去借他的渡船,才能继续往洞庭湖去。”当下两人把小筏停在草阳渠边,上了锁——这河边人来人往,极是杂乱,可不比那里面的村庄,需得上锁才行。锁罢两人略整衣装,走上岸来。

大堤边是个小镇,自从中国农村推行精兵不简政,撤区也并乡的政策后,这个小镇也和叶飘零属于同一个乡了。郭天扬的大哥郭天德就住在河边,家里有一只渡船,只是郭天德年事已高,已经多时不用了,以郭叶二人多年的师徒之情,自是一借便着。

两人借了钥匙,郭天德领他们来到河边,指着一艘双桨船道:“那便是了。”叶飘零见那船中有舱,掀开船舱帘子,见舱内摆着两张长凳,心下大喜:“今晚可以在湖上过夜了。”当下谢了郭天德,开了船锁。

慕容秋水正要上船,忽然看见路边有个水果摊,便道:“安宁,我先去买些果子,在船上吃。”叶飘零含笑点头。慕容秋水便来到水果摊前。原来那水果已将近卖完,只剩些蜜桔,还有一个雪梨。慕容秋水将所有桔子买了,那果农道:“剩下一只梨子,就附送给姑娘吧!”于是慕容秋水将梨子也拿了,这才来到船上。

提链拔锚,叶飘零荡起双桨,顺水而下,往万子湖行去。夕阳落在后面,满天的晚霞掩映之下,天水一色,满目嫣红,衬托着慕容秋水脸上朵朵红晕。等到轻推山上金乌去,捧出东天玉兔来的时候,乡村洁净的夜空中,已是繁星满天,一闪一闪倒映在清澈的水波中。

渡船行进在芦苇丛中,慕容秋水剥着桔子,一瓣一瓣送到叶飘零口中。清香甜蜜,心口相随,叶飘零摇荡双桨,凝望明月星辉,任凭芦苇拂过脸庞,冷风吹过双耳,只觉心旷神怡,似乎平生无数快意,都不及此时此刻之万一。

不觉所有桔子都已吃完,叶飘零不再划船,坐在船头,任那渡船在万子湖中随意飘泊。手抚玉笛,吹奏起来。慕容秋水拿出梨子道:“安宁,我要看看你的削梨剑法练得怎么样了?”叶飘零一笑,绑住双桨,把梨子往空中扔去,长剑陡然出鞘,一阵精光闪过,那梨再落回手中时,已经晶莹剔透,梨皮尽数落入船心。慕容秋水拍手道:“安宁好妙的剑术,你怎么学什么就会什么?”叶飘零将雪梨递到她手心,微微一笑,心想:“要真的能学什么会什么就好了。”

慕容秋水拿过他手中长剑道:“可惜梨子只有一个,我们一人一半,来看看我的剑法,最多就把它剖成两半而已。”说着嘻嘻一笑,便要挥剑斩去。剑到半途,旁边陡然伸出一只手,夹住剑刃,说道:“分梨,分离!这是不详之事,清儿,我永远永远都不要和你分梨。你全吃了吧!”慕容秋水笑道:“你还这么迷信,这梨子这么大,我一个人吃不完。”

叶飘零道:“你我之间的事情,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清儿,不要和我分梨。”慕容秋水道:“那好吧,你硬要我献丑。我这一剑要把它削成十八块,堆在一起我们一块块的吃,这总不算分梨了吧?要是少削了一块,我就全吃了。”说着展颜一笑,从背包中拿出带来的饭盆,长剑迅疾无伦划出,果然一剑挥下,内力迸出,那梨不多不少裂成十八块。

慕容秋水抬起头来,满眼得意之色,向叶飘零望了过去,却见他抬头看天,满脸怅然,口中喃喃却不知在说些什么,伸手一拉他袖子道:“安宁,你数数看,是不是只有十七块!”叶飘零哦的一声,惊醒过来。慕容秋水大大咧咧的削梨子,自不会知道刚才叶飘零心下在想:“分梨,分离?就算裂成十七八块,那也是分梨啊!”

眼望着月色如水,寒星满天,佳人如玉,似笼轻烟,芦苇梢头,寒霜凝结,无数往事在叶飘零心中流过,凝视着慕容秋水捧着盆子的一双肤色似欲透明的纤手,心潮翻滚,一时竟又痴了。这正是:

说有何尝有?称无未必无!平生多少事,谈笑可成虚?

飘零传奇系列第二部《金戈铁马惯飘零》落幕,如有兴趣,请继续关注第三部《凝霜滴露悔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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