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源,你冷吗?要不要加件衣服啊?”马车侧翼的小窗边,云雪已将帘子卷起,身子正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轻微晃动着,她清脆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她皓腕扬起,从小窗里将青源的一件紫色披风递了出来。
骑在高大骏马上的青源此时挨着马车的边缘,也许他并不冷,但他还是伸手接过衣裳,随手披上,对着云雪微微一笑:“你也加件衣服,别冻着了。”
春天的晨光里,还有一丝淡淡的凉意,但云雪浑然不觉,她探头向后看去,子重骑马走在后面,神色冷竣,他的目光,不时不动声色地向周围的人扫描一番。
见云雪看向子重的目光有着一丝疑惑,青源打马靠了过来:“自那事后,父亲总是不放心,今日出行,他未置可否,似乎并不赞同,听说是你要求的,才没多说什么。”
云雪的心微微一沉,她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有想得太多。在云雪的记忆里,亲朋好友,结伴出游,观花赏草,吟诗作对,本就是一件赏心悦目、惬意无比的事,可是此时看来,似乎有欠考虑。
“别担心,今天人多,不会有事,再说,那只是一个意外。”他安慰她。
意外吗?云雪偏头看她,眼中带了一份狐疑,那样的意外,也太让人担心。
此时,云中红日虽还似隐若现,但通往云雾山的路上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有三三两两结伴出行的,也有孑孓一身独自前行的,众人或骑马,或坐车,或坐轿,或步行,男女老少,人人兴高采烈,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毕竟是年轻人的天性,云雪和青源的目光,也被行人所吸引……一路缓缓行来,二人不时相视一笑。
宁儿、金彩、银彩三个丫头,趴在马车的另一侧小窗边,你推我搡,嘻嘻哈哈,探头探脑对外指指点点。看见有美人路过,无不睁大了眼,盼美人露脸一笑;若见俊美儿郎打马路过,三人更会掩嘴窃笑,尖叫连连。
云雪无奈地想,我是不是对她们平时教导太少了?如此轻浮,恐被人耻笑。抬眼看周围的少女,众人神情莫不如此,原来古风纯朴开放,世人并不拘谨,不觉放宽了心。
不知不觉行了二三里,路旁两道的花木中开始出现了杜鹃花的身影,行人开始稀稀疏疏向道旁走去……云雪伸头看那花儿,只是几株常见的映山红,开着粉红的花,隐在树丛中。
越往里走,杜鹃花渐渐多了起来,颜色也多了好几样,有粉红色,白色,淡红色、淡紫色……
行至一处拐角处,道路分成好几条,青源示意望叔将马车停了。
“云雪,下来看看吧——”青源停了马。
云雪眯了眼往外瞧……只见道路两旁停着各种马车,树上栓着马,有小厮在一旁看着,也有几个衙役在维持秩序……
远处有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正对着一个少年大声斥骂,似乎是那少年下马时碰撞了她,那少年并不和她争吵,只语声轻缓地道着歉,他身边站了好几个年青男子,满面不忿,几次欲上前喝斥,都被少年制止了,已有一个衙役走了过去……
这一边,几个年轻学子正在论诗:“……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guang无限好,犹道不如归……”众人大声叫好,吟诗的少年更是洋洋得意……
另一边,几个少年和几个少女,正在热烈地争论这杜鹃花的风姿,一个少年大声说:“似佳人,风姿卓约、无尽婀娜——”又一个少年大声说:“似锦锈,丛林尽染,春潮无边——”旁人皆笑。一个看上去十分美丽的女子,团扇遮面,满面不悦地说:“花便是花,为什么要将它比做美人?想天下男子,都无大志,只想美人绝色……”说得众人讪讪的,住了口……
云雪已经由宁儿扶着下了马车,走了过来,行至这几个年轻人身边时,见这美丽少女将众人都说得哑口无言,于心不忍,有心解围,于是上前笑道:“姑娘,将花比作美人,有什么不好?你且说来听听!”
那姑娘抬头,见眼前女子眉眼如画,编贝如玉,笑意盈盈,一时只觉目眩神迷,众少年少女也不说话,一时看傻了眼。
那姑娘再看这女子身旁,默默伫立的一位年轻男子,丰神俊美,英气勃勃,又是一呆。
那姑娘像是见过世面的,略一沉思,缓缓解释:“小女子也是来赏花的,看杜鹃花好,也很欣喜,但若要将花比作美人,只觉不妥。”
云雪笑道:“有何不妥?”
这姑娘正色道:“花乃一物,无知无觉,岂能和人相比,和美人相比乎?美人能解语,花能解语乎?”说完,见云雪轻轻颌首,不禁有了几分得意。
“还有呢?”云雪问。
“还有——还有就是花只是拿来欣赏的,美人却不是——”
云雪再次颌首,微笑:“还有吗?”
“还有——”这姑娘想了想,却是再也说不上来,满脸绯红。
云雪笑问:“敢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羞怯答道:“我叫李慧珍!”
云雪:“哦,原来是珍姑娘,相见即是缘份,珍姑娘,我对花也有几分看法,姑娘想听吗?”
珍姑娘只觉眼前女子吐字如兰,分外亲切,忙答道:“小女子愿闻其详!”
云雪笑道:“我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从古至今,美人如花,花如美人,已被世人所推崇多年,赞美多年,珍姑娘说得对,美人能解语,花却不能,美人能生香,花却只开一时……然美人多磨多难,英雄和美人,世人皆只说美人的不是,从不说英雄的不对……姑娘也说,花无知无觉,然美人有知觉有痛苦,又何处诉说?——岂不是比花还可怜乎?”
珍姑娘点头,心有戚戚焉。
“世上女子,谁不爱美,谁不想有花容月貌?花开年年相似,美人却日益衰老,美人不悲乎?”
珍姑娘连连点头,双目微红,感同身受。
云雪微微一笑:“所以说,美人和花,各有相似,又各有不同,世人皆爱其美好。今天大家都是来玩玩的,要的就是那一份开心,珍姑娘就不必太认真了。”
见珍姑娘头已几乎低到地下去,微微惊诧:“我这样说,珍姑娘可是生气了?”
珍姑娘只是摇头,眼光有晶莹在闪烁:“姐姐,小妹受教了!”
青源的手微不可见地碰了云雪一下,云雪察觉,脸色一红,说声:“姐姐话多了点,请勿见怪!”微微一笑,走了开去,青源和众人急忙跟在后面。
云雪脸上似火燃烧,心里又在责怪自己:我怎么就改不了这好大喜功、好出风头的毛病呢?这珍姑娘自说她的花和美人,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和人家说那一通道理干什么?既然只是高兴,然我这一说,珍姑娘可就不一定高兴了。唉,真是无知啊,浅薄啊!……
云雪在自己的无声自责中和众人一起,向云雾山顶走去……
云雪没有回头,她若回头,她定能看见,就在一株淡紫色的杜鹃花旁,有一少年,高大俊朗,面如冠玉,然神情淡漠,他深遂难懂的目光,就那样一点一点的,随了她的身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