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倚在庙门口,并不走进,目光却愣愣地看着莲花台上的观音菩萨,只觉得那佛像慈眉善目,似乎洞穿人世间的一切悲苦磨难,天下众生的一切,幸福和不幸,似乎都在她一念之间……想起自己初来异世的无知,想起如今似梦非梦的一切,云雪只觉得,眼前的菩萨似乎都是知道这一切的,不信,你看她那藐视众生却又慈悲众生的双眼,那样淡然——
云雪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五体投地,对着上首恭恭敬敬拜上三拜——闭上眼,心里默念:菩萨,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对夫君,我有难言之隐,无法做到相亲相爱;对家人,我有愧疚之心,不能坦然面对;对自己,我有茫然之感,找不到生活方向;对天地,我有抱怨之心,无法心平气和……您普渡众生,大慈大悲,也请可怜我,给我一个存在于世的理由,我云雪不想活得浑浑噩噩……
菩萨居高临下,肃穆庄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悯——
云雪跪坐在蒲团上,和佛像两两相望,见对方无言,不禁有些心虚:难道是因为我以前并不信佛,今天临时抱佛脚,菩萨洞察一切,才会对我不屑一顾?
又委委屈屈地想,以前并不是我不信你,其实我是敬畏你的,虽没有烧香叩拜,那也是因为从小就被教导为宁求自己不求别人……
一旁的香客自顾自的烧着香,念着佛,没人会注意身边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这样的善男信女,众人见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宁儿远远地看着云雪在庙堂跪着,也不走近,她的头顶是一株长如大伞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正好挡住头上炙热的骄阳。
云雪呆呆地跪了片刻,忽地想起,怎么这庙里不见半个和尚?
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善哉”,声音低沉醇厚,云雪缓缓转身,冷不防瞥见身侧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个头戴僧帽,身披袈裟,发眉须白的老人正和善地看着她,“施主,可需老衲帮你?”
“了悟大师!”“天啊,真是了悟大师!”一旁的香客早已兴奋地叫了起来,纷纷围了过来。
了悟大师合掌念佛,对着众人点头问侯。
啊,原来这就是了悟大师?云雪欢喜中抬头,却见了悟大师已经转身,向庙门走去。
云雪急忙起身,跟了上来,却见庙后立了一排禅房,了悟大师含笑站在一间禅房门口:“施主请!”云雪没有多想,尾随在大师身后,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禅房内简洁明亮,地面一尘不染,地上一几,四周铺了几个蒲团。云雪进来的时候,了悟大师已在蒲团上端正坐下。云雪学大师的样子,也在一只蒲团上缓缓坐了下来。
一个小和尚送上茶来,长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了悟大师对小和尚道:“虚水,若有人问,就说我正在打坐渡缘,暂不接任何来客。”
虚水点头:“是,师父!”目光竟不朝云雪望上一眼。云雪暗忖:小和尚难道是怕见女客?可也没见他有一丝脸红样啊!
了悟大师见徒儿轻掩上了门,微微颌首,轻咳了一声,对云雪道:“女施主有什么难为之事,尽管讲来,看老衲能否帮得了你?”
云雪想起宁儿说的话来,遂问:“大师,您难道不认识小女子了吗?”
了悟微笑,答:“女施主从小就有佛缘,我怎么不认识?”
“哦,难道大师当真记得我?大师云游四海,一生所见之人当数不胜数,真的还认得小女子我吗?”云雪不信。
“认识!在我眼里,施主你并无变化。”了悟语气依旧。
“哦,真的没有变化?”云雪还是不信,了悟大师含笑不语。
“大师当初见我,我还是一垂髻顽童,现在,我已是嫁为人妇,为何大师竟说我没变呢?”云雪不解。
“若是女施主只是因为此等小事来问老衲,那么请恕老衲无礼,门外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老衲帮助——”了悟大师脸上神情未改,人却似欲站起身来。
云雪急了,冲口而出:“大师别走,小女子也有非问不可的事,刚才,请恕我狂妄无礼,大师别见怪啊!”
了悟复又坐下,一丝狡黠地笑容凝在了大师的嘴角,可惜云雪低着头,没有看见。
云雪缓缓地向了悟大师叙述着她的故事,她在船上的所见,在悬崖的所遇,在乔府尹府所感,末了,云雪苦恼地问大师:“我不明白,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一切似真非真,似梦非梦?令我爱不能爱、恨不能恨,心中痛苦纠结,时时不能安然入睡……”
了悟大师的脸上变化莫测,良久,才喃喃道:“天意,此乃天意!”
云雪一惊:“大师,此话何意?”
了悟看了云雪一眼,见对面这清新脱俗的女子,眉头紧锁,似有很深的痛苦,不禁长叹一声:“都是老衲的错!”
云雪瞪大眼睛看着大师,不明白他这话中深意。
大师却不看她,自顾自说了下去:“佛说一切皆是天意,不可为之。老衲一生与佛做伴,此道理不是不懂。只因老衲三年前算了一卦,算出天下苍生将有战祸之乱,死者将不计其数,老衲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云雪奇道:“难道我是战乱根源?”心中惴惴,那罪过将何其大矣!
了悟摇头:“恰恰相反,老衲算出女施主你善根深种,可免天下人受此大祸之苦。”
云雪挑眉:你以为我是仙人下凡,有通天之能?但大师说得怪异,正好合了自己那喜听鬼神的好奇之心,于是屏住呼吸听了下去。
大师继续道:“我一算出此劫,立马便找化解之法,算来算去,竟无计可施,因为女施主你,已在我赶往此处的途中与人成亲了,化解之法一时成了泡影。”
云雪轻笑:故事越来越怪了,且看你这故事如何编下去——
大师看着她嘴角噙着笑,露出似信非信的表情来,苦笑一声:“法子还是有的。女施主正好母亲生病,来回奔波于婆家娘家,又受婆家无子之责,心中郁闷,我受你父亲所托,为你母亲祈福,又因你从小便听我佛法之道,常常过来与我聊经论佛——”
见云雪充满狐疑地看着他,苦笑道:“怎么,你还不相信吗?”
云雪问:“相信什么?我可清楚地记得我是当过护士的。只是不知是前世还是后世。”
了悟大师道:“那只不过是你三魂失了一魂,那一魂跑到前世去过了二十多年。如今回来了,谁知你却将前尘忘了许多……”他伸出一只大掌,在云雪的头顶摸来,大喝一声,“还不醒来吗?”云雪忽然间浑身战栗,望向大师的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前尘往事梦般掠过,历历在目……云雪在惊讶恐惧中,断断续续,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来:“大师,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该恨你——还是该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