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析文在厂里转悠了一圈，已经有数十人问起吴华的事情，言语中颇多愤怒，方析文告诫大家要服从厂党委的决定，不要人云亦云等等，末了却暗示说自己在吴华的处理上是有不同意见的，但人微言轻，无可奈何。众人略有所悟，私下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谁也没有料到，一场大的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回到家已是九点多钟，方樾守在电话机边闭目养神，见老爸进来，直接说：“胡叔叔有消息了，让你过去一趟。”
“好的坏的？”
“有好有坏，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没有多问。”
方析文喝了口水，转身欲走，突然问道：“要不你也去听听看？”
“我？”方樾指着自己鼻子，“我去不太好吧，一个小孩子太刺眼……”
方析文笑了笑，将房门拉开一半，侧着身子说：“带上你才好遮人耳目啊，别想那么多，都快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没什么可忌讳的。”
方樾一想也是，踢了拖鞋到一边换鞋子。方析文看着儿子幼小的身影，心里浑不知是何滋味，犹豫了片刻才说：“周萍请了病假，今天没去厂里……”
方樾平静的穿上鞋子，连手都没颤动一下，转过身轻声说：“知道了！”
秦唐蹲在一棵行道树下，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红塔山，没说得，好烟如同好女人，品起来就是有劲。昨晚跟方樾来到这里，秦唐就再没离开，整整一宿脑海里只有小男孩短短的几句话在回荡：
盯住这个女人，今天或者明天，她必定会到一个地方去。
跟着她，摸清她的去处，然后通知我。
必要时，先进去制服她！
我要一份文件，看好了，千万不能被毁掉。
秦唐精通侦查跟踪格斗和擒拿，方樾安排给他的任务可算人尽其才，虽然不知道男孩要干什么，可给秦唐的感觉，却像一场战争前的布局，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是杀机四伏。
他很惊讶，也很震撼，遇到方樾之前，打死他也想不到一个小孩子竟然在做这样波诡云谲的谋划，先是夜闯民宅，拿了一样东西，再是监视跟踪一个女人，甚至还要绑架，然后呢？秦唐很为难，母亲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杀人是绝不能做的。
可是，要是方樾坚持呢？
一个很美的女人走出楼道口，高高的衬衣领子竖在脸恻，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条深蓝色的筒式窄裙，丝袜包裹着的双腿修长又浑圆，远远看去，跟照片上那个老土的女人一点不像。秦唐站起来，将地上的烟头用脚碾碎，拍打去一身的灰尘，紧了紧衣领，低头混入来往的人群中。
作为内卫部队，三点一线识别法是必修课，别说周萍只是做了简单的修饰，就算她真的易容，秦唐也能在极快的时间内分辨出人物的相似度，然后确定是否是任务对象。这不算专长，仅仅是基础而已。
走进胡宗道办公室，方析文直接把老胡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转了两圈，长叹口气：“腐败啊腐败啊，胡局长你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我那张椅子都快成三条腿了还没换，你倒好，这套桌椅才换的吧？”
胡宗道到柜子里拿了几瓶水，放在桌上一瓶，扔给方樾一瓶，笑道：“还不是前一段局长之争，陶立行想发点福利收买人心，我老胡又没当局长的心思，自然是来者不拒。怎么样？据说是进口红木，全套二十七项专利，能给屁股提供最大的舒服度。我坐了一个多月，没感觉出来。”
方樾噗嗤一笑，“听他们晕你呢，这套桌椅不超过一千块，南边建材市场就有卖的，还进口?哈!”
“啊？马平那孙子连我都敢骗，MD，我说那小子的肚子怎么几天不见又肥了不少呢……”
“进展如何？”方析文打断两人的胡诌，忍不住问道。
胡宗道瞬间沉默下来，从见面看到对方的脸色，就明白各自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所以互相开起玩笑，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但无论怎样，还得回到现实中来。
胡宗道走到门口看了看，回来坐在沙发上，低声说：“昨天开了党组会议，调整了一下分工。陶立行负责的刑侦支队和钱大海负责的看守所分别转由我和梅*负责，马平负责的财政和陶立行负责的人事被林安堂收归自己手中。如今的陶阎王已经没杀气了。”
“这么容易？”方析文难以置信。
胡宗道长叹一声：“不容易了，党组七人，马平、钱大海、徐国峰和陶立行是一系，我自是一系，梅*主管纪检，跟我们交情不深，也算一系。七票人家拿了四票，党组会议上是稳操胜券，别说林安堂一个新局长，就是原局长在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压制陶立行的声音。这两天做了多少事?要再不能有个好点的结果，咱们都该回家奶孩子了！”
“是啊，所以说家属闹事这一招实在是妙。事情一捅上去，一是请君入瓮，二是太公钓鱼，三是借刀杀人，吴新华一表态，局里的一些人就会有其他的想法，有想法就会有突破，昨晚开会前林局长见了不少人吧？”
“哈哈，就你是个小人精！”老胡拍了拍方樾脑袋，笑道：“先游说梅*，再攻下徐国峰，同事这么多年，我对两人的爱好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加上吴书记明确支持林安堂，聪明人自然知道，跟有后援的一把手斗，是很愚蠢的事。”
林安堂大巧若拙，胡宗道大智若愚，两人称得上珠联璧合，先借吴新华的力量打掉罗家明对市局的影响力，再以势压人，游说梅*屈服，然后以林安堂、梅*和他自己三人之力，就由不得徐国峰顽抗。整个布局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竟然算死了各方错综纠缠的关系和可能出现的应对，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中破茧成蝶，突围而出，手段之巧妙让人叹为观止。
方樾伸了伸大拇指，他明白这里面会牵扯到许多幕后交易和权力交替，林安堂加大了话语权，而胡宗道何尝不是收益颇丰？不过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胡宗道不说，方樾也不会问。
“看两位叔叔的法子，跟解放战争时期处理敌我关系的方式很像，怪不得所向披靡，横扫一片啊，哈哈。”
“哦？怎么讲？”胡宗道很有兴趣的追问。
“解放华北时，北平、天津被**重兵围困，傅作义当时是华北剿总司令，在和谈与否中徘徊不定，试图靠手中的筹码多提一些条件。*有鉴于此，便下令强攻天津，天津拿下后，傅作义大为震动，才下决心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之后又在**的安排下亲赴绥远，促成绥远军方起义，这被老毛称为‘解放战争’中处理敌人的三种方式：天津方式、北平方式和绥远方式。你们对陶立行是天津方式，对梅*是北平方式，对徐国峰是绥远方式，所以效果显著啊。”
“哈哈哈。”
方析文和胡宗道同时大笑，指着方樾摇头不止，“你小子……”
“这应该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方樾待两人停住笑，低声问道。
“吴华的案子找不到突破口，不过当时采样血检时发现吴华体内含有甲基苯丙胺，受害者体内有巴比妥酸盐……”
方析文跟方樾面面相觑，方樾打断他说：“直接说，是什么东西？”
“就是说吴华服有兴奋剂，而受害者则是轻度昏迷，应该是被某种医用喷雾剂攻击所致。”
方樾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眉头越锁越紧，突然转身问道：“出事那晚的刑讯笔录上怎么说？吴华对这些是怎么解释的？”
“吴华承认自己在酒吧服用了兴奋剂，出门偶遇受害人后起了色心，才将她迷倒抱到宾馆实施犯罪。”
“呵，”方樾气急反笑，无奈的说：“官字两个口，黑白任嘴说！都认罪了，他干吗还要逃跑？”
胡宗道也有些无奈，叹口气说：“正因为他认了罪，才有了逃跑的动机。参与刑讯的三人口供一致，是吴华试图越狱，自己翻过栏杆跳楼，目前为止我们还找不到破绽。”
“当晚就提审，他们赶这么紧就没有猫腻？”
“刑事诉讼法六十五条规定：在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对嫌疑人进行第一次提审；九十一条规定提审时不得少于二人。所有程序全部合法.”
方樾苦笑一下，看着胡宗道说：“没想到胡叔叔还是学院派，我一直以为你是实力派……”
胡宗道咧了咧嘴，笑的比哭都难看：“对了，受害者今天也来重录口供，你们要不要见一见？”
“可以吗？”被胡宗道几条几条的一忽悠，方析文也谨慎起来。
胡宗道点点头：“你是吴华的领导，见一见没关系。”说完打了一个电话，让外面人带那女的进来。
不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方樾愕然站起，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颤抖着问道：“阿姨……苏……苏姜姐姐，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