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你回来拉?”我一踏进殿,已经穿戴好的李治就冲上来浑身颤抖地抱住我,抱得很紧,几乎叫人都喘不过气来。
“陛下。”我微笑着捧起他的脸,看见他眼中满是愧疚的泪水。尖锐的护甲再次刺痛了掌心,我的柳叶眉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用温柔若水的声音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刚刚是与皇上玩笑呢?当真以为臣妾那样小气?”然后唧唧地掩面而笑。
“……”李治乌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我,似乎不能接受我的转变。
我环视左右,轻声问着身后一直发抖的如歌:“玉奴……不,玉才人呢?”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皇上,李治接过话头:“朕将她打发去了*,封为正六品玉宝林。”
我佯怒道:“皇上怎么这样小气?臣妾不是说要做才人的吗?”
他孩子似的委屈地扁扁嘴:“朕怕媚娘生气。”
我嗔怪地一点他的脑门:“时辰不早了,陛下快些准备吧。”
他见我真的不生气,才嘻嘻哈哈地笑着松开了手让奴才们帮忙整装。
“皇上,昨夜刘宝林伤寒过重,薨了。”门口有太监来报。
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道:“知道了,葬了去吧。不要大办,不要声张,悄悄下葬就可,别冲撞了弘儿的大喜。诏书明日再下。”
“是。”一个太监退下去,又一个太监匆匆赶了来:“皇上,皇后已经准备好了辇车,请您过去一同参加庆典。”
李治点点头,伸手去抱孩子,可是弘儿立刻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手足乱蹬,把个精心包好的金龙襁褓给蹬得乱七八糟。
“弘儿是怎么了?”我焦急地回头看着奶娘,她惶恐道:“回娘娘,小殿下一大早就用过了膳的,而且也出恭过了。”
一边的马医女打趣道:“许是小殿下知道皇上要走了,舍不得呢。”
“浑说。”我连忙轻声责备。
皇上却是沉思了片刻,对门口的小太监道:“你去回了皇后,让她先行,朕一会子就与武昭仪同去。”
“是。”那小太监匆匆去复命去了。
我满意地对着马医女一笑,又满脸心疼地去哄着哭闹的孩子去了。
吉时已到,明黄大气的二十人抬大龙辇停在了立政殿的西殿,李治一身宽大的黑底金纹九爪龙袍显得格外耀眼,天子黄金龙冠前坠下条条由明珠串成的珠帘,随着他的举动而不断在他的面前晃动,使我越发看不清他意气风发的笑脸。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与他共乘龙辇的人——是我,不是王皇后。
龙辇抬起,微风浮动,围脖上柔软厚实的虎毛痒痒的擦着我光洁的面颊,格外舒服。我扬起脸将柔若无骨的小手放进李治温暖的掌心,与他微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瞳孔里有着一个同样美貌奢华的妃子,也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在对着我笑。我,终于也变成一个这样虚伪的女人了。
太极殿前,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全部齐齐到场,除了长孙无忌。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料到的。龙辇驶过殿前的时候,无数的大臣、宫人齐齐拜倒,广场上呼声震天,立在高高的龙辇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伏拜着的人头,我的内心被极大震撼了,这样的场景远远比当年李治大婚的场景还要轰动,确实是超过了一般皇子该享有的礼遇。
震耳欲聋的礼炮忽然响起,惊得我一跳,李治满面笑容地将我揽进怀里,体贴地为我捂上耳朵。我看见台下皇后一闪而过扭曲的面容。
当我与皇上携手一同下辇的时候,一身正红礼袍的皇后面带笑容地领着众妃子在下面恭迎。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我微微下拜,她鲜红的玛瑙萃宝护甲拉住了我的手,尖尖的指尖划过我的肌肤,力道正好,有些疼但又不会伤。
“妹妹太客气了,我们姐妹还用这些虚礼吗?快快起来。”她浓重的脂粉覆盖的面上笑容灿烂。
我一个反手也紧紧地抓住她,“谢谢姐姐。”碧绿的猫儿眼与鲜红的玛瑙互相交缠,我们彼此互蛰微笑。
“礼炮结束,请皇上移驾麟德殿。”陆公公见势打断了我们,皇上亦是满面春风地向前走去,我和皇后手拉手地带领着众妃子向前迈步。
麟德殿中早已是摆好了瓜果糕点,到处是红色与金色的布置,喜气洋洋。
本来是皇帝与皇后的位置在最高层,但是因为皇帝的恩准,所有二品以上的妃子都可以在高台观赏。我,正好是正二品。
于是本来宽敞的高台显得有些拥挤起来。皇上坐在正中,皇后在右,我在左,我们三人是最中间。这是我自回宫以来第一次抛头露面,我明显能够感受到下方和左右对我投射过来的好奇与妒忌的眼神。
“皇后,要点什么戏?”李治侧过头去问皇后,她笑着看我一眼:“今儿是武昭仪的好日子,问她便是。臣妾是个俗人,什么都看得。”
我还未答话,在我左侧的丁贵妃接口道:“娘娘太谦虚了,我们做妃子的怎么能随便做主呢?娘娘是一国之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倘若妹妹们连这点眼色都没有,那岂非与农家村妇一般无二?”说完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回头看着丁贵妃,她丰满圆润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我假装听不懂地赞叹:“姐姐说的好,言辞精辟,果真出身名门大家呢,就与臣妾这样的小家碧玉不同。从小就一定吃好穿好,连身量都格外显眼些。要是臣妾小时候有这样好的身段,家里连布都扯不起,啧啧。”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那丁贵妃登时满脸通红,噎得想发火又发不得,正好她身后的随身姑姑端了糕点来,她恼怒道:“拿下去,不想吃。”
皇上闻此也瞥了她一眼,道:“丁贵妃似乎是比前些日子更丰硕了些。”
她更加面红如血,要不是看着皇上在此,几乎就要落跑了。
我佯作天真地对着皇上皇后笑道:“臣妾想和皇后姐姐坐一起,这里好挤。”
坐在皇后右侧的郑德妃轻轻起身,对我温和一笑,嘴角浮出一对亲切的小梨涡,招手道:“来,我与你换。”
我对她点点头,如只蝶儿一般跑去和她换了位置。
皇上苦笑道:“怎么就是无人点戏?都不点吗?那朕点了。”
众人一致赞成。
皇上点了几首经典的戏剧之后,看台上就“跄跄”地表演起来了。
本身对那些咿咿呀呀的不甚兴趣的我看得无味,便拉了拉褶皱的袖口,紧紧毛领,细细地打量起这些没有见过的妃子们。
裹着水蓝色棉袍狐皮夹袄的是丁贵妃,丁宰相之女,无疑是最丰满的,丰满的都有些走形了。本来应当清秀可人的脸显得有些过大,衬的脖子粗短,还满身的傲气凌人,想来李治对她也仅仅只是敷衍,只是她身份显赫,所以才能占住贵妃的位子吧。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就已经显示出她是站在皇后那一边的,我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
而那一身烟紫色貂皮大翻领窄袖长袄的郑德妃,父亲也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将军,手握兵权,但朝堂向来重文轻武,所以只封得个德妃之位。她的样貌天生秀美,却丝毫没有骄纵之色。长相温和善良,眉眼之中与我也有三分相似,没有萧淑妃那样象得厉害,眉毛更加细长,眉心稍远一些,眼神温柔清亮如一汪泉水,不如我的幽深紫眸充满挑逗与魅惑。她也是二皇子李孝的母亲,本来与萧淑妃势均力敌的她因为孩子有些痴傻而渐渐失宠。今天看她主动的态度,应该是想与我交好的。
林贤妃今日抱病没来,听说她的病从进宫就一直没有好过。
恩,在我之上的妃子一共就这五人,怎样平衡周旋呢?
“妹妹在看什么呢?”皇后低低的声音传来,我立刻回神,侧头妩媚一笑:“在看戏啊,不看戏还能看什么?”
她挑着入鬓的长眉盯着我道:“那妹妹看懂了吗?”
我瞄了一眼台上穿得花花绿绿的小生们,为难地一笑:“看姐姐说的,妹妹只看着热闹,哪里懂那么许多。”
她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道:“本宫倒觉着妹妹聪明得紧,看着好象什么都不懂,其实什么都懂。”
我翘着兰花指拈起小碟中的糖水枣,放进嘴里,懒懒地答:“姐姐多心了。”
她看看一边看戏看得入迷的皇上,又转回头:“是多心?”
我细细地嚼着枣子,并不看她:“皇后娘娘放这么多心思在臣妾身上,真叫人受宠若惊,怎么不管管大皇子呢?可怜的孩子昨儿个刚没了亲娘,皇后就不管?”
她显然大吃了一惊,也不顾场合的一把拽住我问道:“真的?!”那声音又惊又喜,竟然毫不掩饰地叫起来。
四周的视线全部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连李治都看过来,满脸笑容:“爱妃在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我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皇后,笑着答:“臣妾说臣妾会跳失传的掌上舞,皇后娘娘也甚是爱舞,所以追问臣妾。”
皇上明显来了兴趣,道:“皇后你可不知道,媚娘的舞姿可是天下一绝。当年朕还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就看见过媚娘跳过此舞。”
“是吗?”皇后只得干巴巴地笑着,顺着话题答。
不知哪边传来一个声音:“哦,那时候武昭仪还是先帝的才人。”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目光全部看到了我的身上。
李治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回头去看那个说话的女子。只见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哭着跪到地上:“臣妾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我扫眼看去,此女倒是个美人胚子,精心点缀过的粉脸上哭得梨花带泪,叫人心生不忍。
马医女见我疑惑,凑过来道:“此人是孙充媛,萧淑妃的表妹。”
我不在乎众人看我的反应,扭头去看跪在那里的孙充媛,嘴唇微微含笑地吐出一句:“孙充媛哭得都这样好看,生生把原先的萧淑妃娘娘都比了下去,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时间才能练到如此境界?”
皇后经我的提点,忽然意识到此人是萧淑妃的亲戚,立刻怒喝:“当众出言不逊,妖言惑主,拖下去!”
李治也是十分恼火,接着补充道:“降为美人,禁足一月。”
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孙充媛怨毒地盯着我被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