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路途不远,再加上宫闱局还未派下小太监来,我索性挪步走去含元殿。一路上一边急急赶路怕误了时辰一边听着彩兰交代了一些后宫最近的局势,刚到殿外额上已是密密的汗。
“咦?哪里的姐姐?看得好是熟悉啊!”一声略带着童音但已经开始变声的好听的男声传入耳中。
我正欲提裙进殿,被这声音唬了一跳。回头望去,不觉竟心头大怔,一个面如白玉眉目清秀的青袍少年立在那阳光之下,双目含笑地盯着我。那温暖的微笑如春guang一样明媚,我的心毫无预示的剧烈跳动起来,直直要跳出心口来。竟觉得那笑容似乎比空中的白日还要来得耀眼、惊人,一时间呆住了。
见我愣住不语,彩兰连忙跪拜道:“奴婢给晋王请安,晋王千岁!”
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环佩,立刻福了福身子:“媚娘才人见过晋王。”
他倒是很惊奇地围住我转了两圈道:“这样美的女娲姐姐也是父皇的人么?”
彩兰惊地面色慌张地看了看周围,苦于晋王还未叫她平身,只得跪在那里干着急。
我歪头娇笑,软语呢喃:“晋王殿下预备就这样让女娲姐姐一直行礼么?”
他恍然地用折扇一拍头,道:“呀,竟然忘记了,都免礼了。”
彩兰一骨碌爬起来道:“小主,该进去请安了,再不去就晚了。”
我对晋王好奇地眨了眨水波大眼,他微微一笑,我抿唇,优雅地回身,抬腿迈进殿去。
一进内殿的走廊,就闻到袅袅的甜香。环视左右,果真是奢华宽敞,比起那“百花庭”不知要华丽多少,一个含元殿尚且如此,那长孙皇后住过的立政殿不知是什么样子?转过弯来,只见还有好几个嫔妃都集在这里,一见了我各个都噤了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我扭过头,见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娘娘,珠翠满头,衣衫华丽,雪白的瓜子脸上一双凤目微眯,一丝凌厉透了出来,生生破坏了那原本温柔的好样貌。
我福了福身子,朗声道:“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起来吧。”她略一扬手,“这里还有几位姐妹,你也一一见过吧。”
我转过身去,稍稍一扫,轻启红唇:“臣妾见过燕昭媛、沈修容、徐婕妤。”
三人答:“请起。”
我这才起身退至一边,看着一旁坐着的一位面目清秀的绛色印白菊短袍女子道:“呦,这是哪位姐姐?面生得很。”
那一直佯装沉思的绛袍女子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冲我福了一福:“雩宝林见过媚娘才人。”
我掩帕一笑,姿态妩媚:“快快起身吧。”
谁知那雩宝林却不是省油的灯,她起身后一边坐下一边拨着腕上的玉镯一边道:“呦,瞧姐姐这满头的汗,可真是忙啊,连请安都要如此匆忙。”
因为淑妃没有赐坐,我只有站着,闻此言,庆幸自己在进宫之前就摸清了这宫中每个人的底细了,软语道:“妹妹太客气了,姐姐再勤快也比不得妹妹,宫中谁不知妹妹勤快?半夜还要做汤圆。”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一片讥笑声,连带着主座上的淑妃都扯了扯嘴角。
这雩宝林原名叫王雨雩,是黛修仪的宫女,黛修仪原先就是前隋公主、淑妃的姐姐、原齐王妃杨吉儿,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在抄了齐王的家后一眼就看中了这美貌的齐王妃。可是黛修仪并不喜承宠,在被皇帝强行zhan有几次之后对其更加冷淡。于是这王雨雩就在皇上又一次失意之时送上了汤圆,巧言安慰,皇帝一时气急就当着黛修仪的面要了这个宫女,册封做了雩宝林,可笑的是自此就没有再被宠幸过。虽说宫中受宠的主子不多,可是这毕竟是走了旁门左道,出身低贱,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如此伶俐过头的丫头,所以虽然嘴上不说,没有一个主子看得起她。如今见我新进宫中,想在我头上摆上一道,不料却是自己难看。
只见那雩宝林面无血色,双手紧紧攥着,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才咬牙冷笑道:“才人姐姐果然人中之凤,怪不得连皇上都宠爱有加,连着三日都不去上朝呢!”
我惊呼一声,一脸惶恐地连忙对淑妃跪下,避重就轻的道:“娘娘,这,可怎么使得?人中之凤乃是一国之母,臣妾区区五品才人,怎能受此?还请娘娘责罚臣妾。”
雩宝林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下叩头:“臣妾该死。”
淑妃这才慢悠悠道:“来人,罚雩宝林掌嘴五十,拖出去,掌完了就自行回宫反省。”然后看了看我,道,“媚娘才人侍奉皇上日夜操劳,快快起身,赐坐。”
“谢娘娘。”我恭身坐下,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周,燕昭媛冷笑,沈修容面无表情,徐婕妤却目露担忧。
坐了片刻,各人也就散了。
一出殿,燕昭媛与沈修容各自上了肩辇离去。我远远看着徐婕妤要上肩辇,急急唤道:“娘娘留步!”
她有些奇怪地转身,苍白清瘦的面庞算不上美丽,却小巧精致,如烟一般的眉目总是有着一丝莫名的忧虑似的,整个人远远望去仿佛怎样也看不真切。
我快步走到她的面前,道:“娘娘可否私下一叙?”
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上下看了看我,回头对她的贴身宫女道:“岁儿,让他们都回吧。”
“是,娘娘。”岁儿一扬帕子,那扛着肩辇的六个太监便扛着空辇回去了,只留下岁儿与彩兰远远地跟着。
“婕妤娘娘,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待?”我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
她缓步走着,摇着手中的青莲团扇,半晌才道:“妹妹相貌倾城,本性纯真聪慧,只是这深宫之中,总不好太过招摇。”
我浅浅一抿唇:“妹妹尚未进宫就闻得姐姐才华美名天下,四月便能言语,八岁作诗传天下。今日一见,果真不假。我想说的是,妹妹敬仰姐姐的才华,不想因为那些个琐碎小事与姐姐不和。”
她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我,眼神又流露出方才在含元殿内的忧虑神态来,看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道:“你可是真心仰慕皇上?”
我愕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却移了开去,额前的飞燕衔珍珠步摇也晃了一晃,道:“假亦真,真亦假。镜中花,水中月。其实到头来亦是空一场。妹妹,你要记得,凡事莫要太招摇。”说罢不再等我,唤了岁儿,遥遥离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心事重重地绞着手,忽然发觉随身的丝绢却不见了,却不想去找,只是细细琢磨着她方才的话语,不觉就到了“百花庭”。
刚前脚踏进院子,还未立稳,就见一个白影一闪,伴着一声“小主!”的惊叫声,一个柔软的身子将我一把抱住,差点摔倒。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有儿,不由得将她一推,娇媚一笑:“死丫头,唬我一跳!”
这时后头一个尖声传来:“奴才古富贵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我闻声回头,看着面前一个穿着深灰色二品轻罗缎袍手持镶翠玉拂尘的公公必恭必敬地立在面前,再一看他腰间的令牌,立刻笑了:“原来是宫闱局的总管古公公。”
“是。”他谄媚一笑,“才人小主,大理寺已经结案,害您中毒的凶手就是那木淮榆,现在已经打进了天牢准备明日游街菜市处以剐刑。您的其他几位宫人在掖庭宫中,有几位感染了重病,不能伺候。好的只有这位有儿姑娘和那个小去子。您看…”
“哦?凶手是她?”我冷冷一笑,想了片刻,便道:“得,既然没事,就让小去子也回来罢。”
“是,”古公公连连点头,一招手,进来了三四个姑姑和七八个小太监,“这些都是局里挑的能干的,还请小主自行挑选。”
我随意指了两个小太监和一个打扮得略清雅一些的姑姑,道:“就这样吧。”说完一使眼色,彩兰便去拿了些银两赏了古公公,打发他去了。
“奴才小觅子、小腌子见过小主,小主吉祥。”那两个小太监立刻行了大礼。
“起来说话。”我轻轻地道,又看着新来的貔姑姑道:“就劳烦姑姑带带他们了。原先的淮榆自不量力,没有教导好下人不说还想害本才人。可惜我福大命大,反倒叫她自己赔了命。哼,剐刑就好了么?没有那么容易!”我一拍桌子,惊得那貔姑姑立刻双膝跪下,头上的珍珠簪子随着身子抖个不停,连声道:“奴婢必将忠心不二地服侍小主,若有二心,死无全尸!”
我见震慑的效果也差不多了,立刻浮起笑容将她拉起:“呵呵,姑姑言重了。只要你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少说话,本才人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她抬眼看了看我,低声答道。
恰恰这时,门外传来了王公公的声音:“媚娘才人接赏!”
顿时屋里的下人纷纷跪下,我理了理裙摆,喜笑颜开地盈盈跪拜:“臣妾谢陛下隆恩!”
只见一盘盘珠宝、一匹匹纱绢、一件件罗裙不停地运到屋中,足足进来了七八个太监才搬完,将那红木八仙桌堆得满满当当。
“真是劳烦王公公了!”我笑着轻言,“可否请王公公一叙?”
王公公虽然体态臃肿,但头脑却灵活得很,立刻对那几个小太监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干活?!就知道躲懒,小心吃板子!”那几个小太监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有儿一见此情景,即刻指挥着宫人们将赏赐的物件纷纷搬去仓库,外屋就剩下了我与王公公二人。
“武照今日有此,还要多谢王公公。”我笑着退下腕上的小指粗细的金丝镯子递到了王公公的手上,他立刻推辞:“媚娘才人哪里的话,这都是小主自身的造化大。”
我冷声道:“难道公公是嫌弃本才人位低不够巴结吗?!”
他一愣神,我立刻见势将镯子塞进他的手中,温言道:“公公放心,我只是想随意与公公谈话,不会勉强公公做任何事情。”
王公公憨憨一笑,收起了镯子,两眼眯成一道缝:“才人果然冰雪聪明,难怪如此盛宠。”
“盛宠?”我重复着他的话语,目光幽幽,“为何陛下却迟迟不晋我份位?公公也知道,在这宫里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地位与恩宠这两样才是真的。”
他微微一怔,片刻就无声地一笑,捋了捋那米白色的帽带,低声道:“奴才敢问小主,如果必须要二选其一,那么小主选哪样?”
我看着他的眼神,嘴角扯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立刻福了一福:“谢谢王公公了,以后还要公公多多指点。”
他笑眯了眼连连作揖:“哪里哪里,才人客气了。”
我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道:“还要麻烦公公一会回去跟皇上帮我要个口谕,虽然那淮榆作恶多端,但是念在主仆一场,我想去看看她。”
公公接过银子:“这个好办。才人心胸宽广,待下人也如此仁德厚泽,奴才这就回去,一定好好地和皇上说。”最后一句话亦加重了口气。
听着他话中话,我放心地一点头,对后屋道:“彩兰,快送送王公公。”
“是。”彩兰连忙应声出来,送王公公去了。
下章预告:看两个小妖凑到了一起,怎样大闹天牢?第16章:计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