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储大人的妻妾、子女、家仆等人纷纷出来接驾,态度恭谦。
我被如姑姑小心地搀扶下来,身上的环佩首饰丁冬作响。
犀利的目光穿透了凤冠上垂下的珠帘,扫视地下跪着的众人一圈,语气不重不轻地问:“哪位是储夫人?”
一个身材矮小身穿大红一品诰命夫人礼服的妇人在孩子的搀扶下走出来,恭敬地答:“回娘娘的话,民妇正是。”
一边的李治看了看我,我鲜红的嘴角抿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储大人身为尚书右仆射,平日公事繁忙,为了江山社稷导致重病缠身,皇上与本宫心有愧疚,特此探望,储夫人领路。”
“是。”她不卑不亢地起身错开半步带路,一看就知道是见过大场面的大家出身,但是我还是看出来她在听完我的话后表情还是轻松了一些,毕竟她也知道我和储大人之间闹过的不愉快。
李治感动地攥住我的手,我们相视一笑,齐齐向前走去。
拐过庭院、主楼,到了后面一排紫色精致的小屋。屋子周围种植着花草,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景致好得很。
“夫君自从生病之后,就搬来了这里养病。”储夫人小心地道。
准备的倒是挺象。
我和皇上齐齐踏进小屋,只见那储大人一身白色睡服,面有菜色的被婢女搀扶着就要下跪,李治连忙快步过去扶起他:“储爱卿快快请起,身子不爽就不要再强撑下去了。”
那储大人倒也爽快,就那样让皇上又扶回了床,嘴里道:“老臣让陛下担心了,实在不敢当啊!”
李治见他提也不提我,有些尴尬地回头看我,笑了笑。
我迈着方步款款走到病床前,长长的裙裾垂地,身子轻轻下俯:“本宫特来给储大人赔罪。”
这一下子惊得所有人都跪下,连声道:“娘娘快请起,使不得啊!”
储大人也是惊了一下,老脸微微泛红,却依然撑着不说话。
李治急了,立刻过来拉我:“媚娘你……”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依然保持着那样半弯的姿势道:“国家一日不可无栋梁之材,储大人是国之根本,社稷之臣,理应受到尊敬。本宫以前年轻气盛,目光短浅,冲撞过大人,导致大人事后生病,心中一直不安,所以有此一拜,还望储大人大人大量,尽快养好身体,大唐的千秋盛世还要仰望大人啊。”
这下子可给足了你面子吧?
储大人就算再怎么怨恨我,我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意思再不说话了,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咳,皇后娘娘严重了,娘娘凤驾亲临,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微臣岂敢放肆不尊?还请娘娘起来,不要折杀老夫了。”
我声音明显欢快起来:“那么,储大人是答应皇上一定尽快好起来了?朝堂上还需要大人来主持一二呢!”
一抹得意之色飞快掩去,储大人恭谦地呵呵一笑:“娘娘过奖,为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是老臣的本分,岂敢不从?”
我这才起身,李治立刻心疼地挽住我同坐,脸上也是笑容满面。我挥挥手让其他人全部起身。
不一会儿,下人上了茶来,储大人直起身子看着李治道:“不知道王皇后现在……”
我揭开茶盏的手一顿,发出了“叮”的一声。
李治愤然:“王氏善妒,更害死了朕的小公主,朕岂能饶她?当然是暂时关押在天牢之中。”
他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皇后害死小公主一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有所嫌疑,又有谁亲眼看见了呢?就如萧淑妃善妒,那是众人皆知,很多人又都看见了她亲自企图刺杀当时的武昭仪,她被关押臣无话可说。但是王皇后一向深明大义,即使平时耍耍性子,但是谋害皇嗣的事情……还是把稳些再决定的好。退一万步说,如果王皇后真的厌烦武昭仪的话,为何要蠢到明目张胆地去探视小公主然后将其杀害,万一皇上早来一步她要如何脱身?即使要杀害也应该是杀害更有前途的……”他止了话头,但是谁都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是说不是王皇后杀的小公主!如果是,她也应该杀五皇子,怎么也轮不到小公主。
这该死的老东西!本来想借此机会缓和气氛来培植自己朝中势力,他现在却在这里大放厥词!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那也就不要怪我了。
李治低着脑袋思索起来,口中嘀咕:“听爱卿此言,朕倒也发觉有不少蹊跷……”
我佯装疑惑:“那么……”话语未落,李治眼前一黑,惊慌大叫:“朕怎么看不见了?!”
我刷地站起来,惊恐万分地扑过去,声音凄厉万分:“陛下!陛下怎么了!?快!快宣太医!”
储大人这下也躺不住了,窜下床来一起扶皇上,我忙推开他:“储大人,您怎么下来了?”他摇头道:“快些回宫治疗吧,莫耽误了时间!”
“好好好。”我赶紧扶着惊惶的李治,那些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我们扶上龙轿,轿子匆匆离去。
“陛下怎么看不见了……”储夫人吃惊地喃喃,“真是吓人那……”
就在这时,只见储大人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老爷!”
“父亲!”
……
储夫人这才发现储大人右肩上的衣服破了个小口,此处正在不停地渗着黑血……
快速疾奔的轿子一摇一晃,我看着眼神空洞神色茫然的李治,有些不忍。
此刻的他表情有些害怕,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倔强地咬着嘴巴,苍白的面庞上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那乌黑的眼珠失去了往日神采,睫毛细长细长,忽然他小声地哭了起来:“姐姐……我怕……”
心脏深处好象被拧了一把,疼得厉害,我哑着嗓子道:“陛下……不会有事的……”
他皱紧了眉头:“朕以后都看不见姐姐,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就害怕……”
我无言地拉住他。
“如果朕以后都看不见……那就去死好了……你要好好的,朕会诏告天下,你是太后,这样才能放心……”
“皇上在胡说什么呀,会治好的!”我匆匆打断他的话。
“可是这样的苟延残喘……有什么意思?看不见姐姐,很难过……其实,其实以前朕就想过,如果要死那么朕一定要死在前面……然后天天守着姐姐……不然姐姐先去的话,朕活得比死还要难受……呵呵……”
“治……”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初阳光下的少年:“很惊讶?呵呵,朕很早就这么想了,早到……早到朕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是朕一直都不说,说不出口……现在……”
我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心中纷乱一片。
他在一边低低地吟唱起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却又如小蛇一般在耳边盘旋不散,说不出的凄凉和无奈,心底那柔软的部分被狠狠击穿。
我哀伤地垂下眼帘,右手伸进袖袋,悄悄地打开袋中的小瓶,一股无味的浅蓝色烟雾飘洒出来,无声无息地飘到治的眼前环绕舞动,渐渐的蓝色越来越淡,直到消失。
“朕能看见了!”他那没有焦距的眼睛忽然焕发出神采来,他不确定地眨眨眼睛,开心地一把搂住我。
“娘娘,您破坏了我们的计划。”马医女形如鬼魅一般绕过幔帐赤足来到我的床前。
我睁开泛着紫光的眼眸,面无表情地道:“不,本宫想还未到时机夺取政权,起码要等本宫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倘若刚刚立了本宫为后,陛下就眼盲不行了,恐怕那些老臣更加抓住把柄不放认定本宫是灭国的灾星了。”
“是吗?奴婢还以为是娘娘被白日里陛下的歌喉所感动呢。”
“呵呵。”我勉强干笑了两声,“你多想了。”
她顿了顿,才叹息道:“梁大人最近调集了不少能人异士前来京城,想来是会有所动作,娘娘,您可要小心了,您以为这样是放过了皇上,可是到时候希望不是保住了眼睛保不住性命。”
我轻蹙眉角,想起往日种种羞辱,侧身翻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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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正在梳妆,忽然小秋子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如牛:“娘……娘娘……”
我嗤笑一声:“出什么大事了?这样焦急?”
“玉……玉婕妤怀上了身孕……”
“啪”一声,上好的白玉雕镯子摔到地面上,乍然粉碎。
马医女冷笑道:“皇上知道了吗?”
我不等回话就摆摆手道:“哼,不用管她,又想出什么妖蛾子。如姑姑。”
“在。”
“一会对请安的妃子们说,本宫身体不爽,最近都不要来了,所有琐事先由丁贵妃先代管着。”
“是,娘娘。”
这时,小冬子却过来通报:“娘娘,李大人与宋太医求见。”
我奇怪道:“哪个李大人?”
“中书舍人李义府李大人。”
我看向马医女,马医女轻声附耳:“他是当初第一个支持娘娘做皇后的人。”
“哦?”我挑了挑眉毛,“甚好,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