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对这里的书香一见倾心,听皇帝这么说,便高兴起来:“陛下体恤,媚娘感激万分,自当遵从。这么多书?陛下都读过?”李世民不无遗憾的:“一部分吧。朕要做的俗事太多,年少时读得多些。近些年,却是越来越少了。”
李世民又携武媚娘出了馆阁,见王德侍立门外,一指对面问道:“别馆现做何用?”
王德答道:“本来是给皇子公主们读书读累了的休憩之所,但是基本没怎么用过,暂时闲置着。”李世民点点头,拉武媚娘在石桌旁坐下,见佳人用鱼食逗弄缸中游弋的金鱼,心念一动道:“媚娘,掖庭宫人多眼杂,朕也寻思想让你搬出来,只是暂不适宜赐你宫殿,引人注意,不如你就搬到这来住吧。不但是个远离是非的清幽居所,况且还能听听课,看看书,陶冶情操,另外……朕找你也方便。”
武媚娘听闻心中一喜,跪道:“谢陛下恩赐。”李世民主意已定,便吩咐:“王德,就这两天把房间收拾出来,派几个人伺候。”王德诺了一声,察言观色退到院门外站好。
武媚娘起身:“其实不用那么多人,我带掖庭宫的小端子公公和宫女春盈就好。”
“嗯,你喜欢就好。”李世民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嗅过之后,递于武媚娘手中,“朕暖了几天,续好了词,这帕还是你存着吧。”
武媚娘接过帕展开,见词已续全,徐慧的话言犹在耳。“世人都传,当年先皇后爱听古琴,陛下就常常在甘露宫亲自抚一曲《凤求凰》聊表衷肠。” 因而却无欣喜娇羞神色,而是一脸惆怅。李世民不明就里,不禁发问,“怎么?朕得字还配不上媚娘的?”
武媚娘收起绢帕道:“岂敢,能与陛下同题一帕,是媚娘的荣幸,媚娘只是有些感怀,这 ‘思之不见的美人’在陛下心中又有多少个。”李世民一听面色不郁:“朕本最欣赏你天真烂漫,直言不讳,但拐着弯损人嫉妒不是你的脾性,可见是在掖庭宫听了谁传的闲话,看来还是早早把你接出来为上。”
武媚娘却敢为徐慧打抱不平:“闲话?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但可知这三宫六院每个女人心中都有这样一摞的闲话,陛下爱什么,喜什么,不爱什么,不喜什么,陛下曾经为谁动情,陛下今日为何烦心?依媚娘看,这些不是闲话,这些都是对陛下的爱,一个个卑微的女人对爱情的一点点期冀。”
李世民没想到招了她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怔住了。武媚娘也觉有些不妥:“陛下对媚娘够好,媚娘已经知足了,只是在掖庭宫中还有人对陛下一片痴情,终其一生,甘愿奉献自己的所有来侍奉陛下,媚娘只是替她打抱不平而已。”李世民似有所悟:“你说的是萧蔷?”武媚娘一怔:“萧蔷?这又关萧蔷何事?”
李世民面露尴尬:“罢了,原来你并不知。”武媚娘一字一句地:“媚娘愿闻其详。”
李世民叹道:“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朕难道没有权力宠幸一个采女吗?朕也听出来了,你恐怕是中了徐才人的毒了,也罢,以后朕待她,一切吃穿用度都在你之上可好?满意了么?”这回换武媚娘尴尬:“陛下,我的确是为徐姐姐,只是……”
“别只是了,人心难测,你多读些史书典籍,就会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没有友情可言,你在这静思吧,朕还有事要处理。王德,我们走。”李世民挥袖便走。
武媚娘跪下:“陛下息怒。”
李世民却还是走了。
午后的掖庭宫,武媚娘又在徐慧房中。 武、徐二人正在做女红。武媚娘绣了百鸟朝凤图,徐慧绣了石榴多子图,两人边绣边聊天,几上醒目地摆着武媚娘的那只笛子。
见武媚娘心情不好,徐慧提起话头:“妹妹绣的百鸟朝凤,寓意很好。”武媚娘懒懒的:“哦,是么。”徐慧又道:“你来看看我这多子石榴,这里用金线镶个边可好,是不是更显富贵气。”武媚娘放下手中活计:“我们女人也就是在绣房里富贵富贵罢了。一辈子的荣辱都靠别人的施舍。”徐慧见她有异,出言问道:“武媚娘,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武媚娘未来及作答,春盈掀帘入:“徐才人,武才人。都公公在院里宣旨,你们快来啊。”
院内,大家已经纷纷跪好。都公公高声宣道:“奉陛下旨意,才人徐慧加封正五品,着徐慧、武媚娘二人即日搬出掖庭宫,另选址居住。”徐慧喜极而泣,武媚娘恭谨谢恩。都公公接着宣:“采女萧蔷乾祥宫侍寝有功,封常在,从十品……”
萧蔷面色一喜大声道:“谢陛下恩典。”
武媚娘听闻“侍寝”二字,不动声色,徐慧却是心下诧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蔷,神情诡异。都公公话锋一转:“陛下还有旨,萧常在性格顽劣,禁足掖庭宫期间屡次违背圣意,出入自由,虽有侍君之功,但无侍君之德,罚其终身禁足掖庭宫,不得出宫门半步,若再有违禁,削封号,逐感业寺为尼。钦此谢恩!”
众人皆纳罕。跪伏在地:“谢陛下,万岁万万岁。”萧蔷面色苍白,内心如五雷轰顶,她匍匐在公公脚下:“公公,公公,是不是弄错了啊,又赏又罚。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都公公甩开萧蔷:“圣旨上怎么写,咱家就怎么宣,常在不服,问陛下去啊。”说罢便拔脚离开。
萧蔷怔怔地跪在地上,不明所以。武媚娘想过来安慰,欲扶起她:“萧蔷妹妹……”
却一把被她甩开,萧蔷站起身:“猫哭耗子,假慈悲。”说完又走到徐慧身边:“这下你目的达到了吧,都是侍奉陛下的人,你升了五品搬了出去,我却要在这独守空闺了,别挡路。”说罢撞开徐慧径直走了。
武媚娘见劝她不过,又见徐慧神色凄楚:“徐姐姐,这……你别在意,陛下也许是一时……”徐慧面色期艾:“媚娘,我头疼,先回房去了。”武媚娘望着二人恍惚的背影,一时心伤。
小端子这时却上前道:“恭喜武才人。小端子会想你们的。”
武媚娘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想什么呀,我求过陛下了,你和春盈也和我们一道走。”只见春盈扑通一声跪下了。春盈连磕三个响头道:“武才人,恕春盈不能伺候您了。”
武媚娘不明白她是何意,就要拉起她。小端子:“春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愿意跟着武姐姐吗?”春盈不起,泣声道:“春盈对不起,春盈对不起啊。”武媚娘拉不起她,只好问道:“春盈,你别这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给姐姐听,怎么还信不过我嘛?”
春盈抬起头,满脸泪痕:“我……我……”小端子也急了:“你说啊,别吞吞吐吐的。”春盈泪如雨下,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的磕着头。小端子拉住她,“你倒是说句话啊。”三人正在僵持中,只听徐慧尖利地呼叫:“跳井了,萧蔷要跳井了!快来人哪——”
武媚娘赶忙寻声音奔去。
后庭,柳树、枯井、荒草凄凄,井口居然冒着火光。众人赶到。只见萧蔷手捧绣品,站在井沿上,花容失色,神情萧瑟,似只要踏出一步,就会掉入深不见底的枯井中。萧蔷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冲着徐慧咬牙切齿到:“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徐慧只好在站在五米之外,神情焦急:“萧蔷你干什么?你不要吓人!”武媚娘拉住徐慧:“怎么回事?”徐慧小声道:“我回屋正看见她偷拿了咱们的东西出来,见我一路跟过来,她就……”
萧蔷正咬牙切齿道:“不要过来,要不我就立时死给你们看。”武媚娘等人不敢上前。只见萧蔷神色凄凄道:“常在,常在。费尽心机才落个这样的名号。难道让我常在这掖庭宫,终老一生吗?苍天啊,你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武媚娘徐慧两人接到萧蔷冷冷地目光。武媚娘出言问:“萧蔷妹妹,你要干什么?”
萧蔷幽幽的说:“干什么?我萧蔷论出身,相貌哪一样比不上你们两个。”
她从包裹里掏出徐武两人刚才未完成的绣品丢入火井:“我让你百鸟朝凤,我让你多子多福。”两幅精美的绣品瞬时被火焰吞灭。武媚娘情急冲上前去就要夺,萧蔷却抬起一脚:“过来啊,过来我就跳下去。”徐慧只好将武媚娘拉住了:“算了,不值什么,别逼她。”
徐慧又吩咐小端子等人:“快去打水。”小端子和两个公公方才回过神来,扭头就奔向前院。萧蔷嘿嘿一笑,十分瘆人:“我要你们俩也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
她又从怀中掏出样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徐慧抚琴所用玳瑁镶嵌的义甲。萧蔷豪不犹豫将其掷入火里:“我看你还弹琴勾引陛下。”武媚娘又欲上前:“你疯了么?还不住手?”徐慧还是隐忍将她拉住:“算了。”
“疯了,我是快疯了,快被这鬼地方逼疯了。”只见她又掏出一样东西,徐武二人一见,却齐声叫出来:“不要啊!不要烧……”此物正是武媚娘心爱的笛子。武媚娘再不顾阻拦,就要扑到近前夺笛。萧蔷手一松,笛子应声跌入火井中,凄厉地笑着:“嘿嘿,就是要让你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我的笛子!你!”武媚娘眼泪一下子涌出,扑向井口,几个小太监顺势将萧蔷横抱下来。
火光冲天,武媚娘却不管不顾伸手去捞笛。徐慧一把拽住:“媚娘,危险!”宫女太监们见状也吓得顿时冲上去对武媚娘又抱又拉:“武才人!使不得!使不得!”武媚娘脸上全是泪,哭喊着:“我的笛子!我的笛子!不能烧!不能烧啊!”见终于伤到了别人,被众人架住的萧蔷脸上混合着鄙夷的笑容和决绝的悲情。
两桶水泼进枯井,却未见火势有半点熄灭之意。武媚娘歇斯底里地抓住萧蔷:“你为什么要烧我的笛子?为什么?!”萧蔷嘶喊起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因为你太讨人厌,太爱出风头,百鸟朝凤,骑马射菊,你野心也太大了吧。还有你,一指徐慧,在牌子上做了手脚当我不知道呢!恶心,下作,呸……”萧蔷经过此番折腾,早已披头散发,面色凄厉。